风雪呼啸着灌入领口,却浇不熄虞妩华心底燃起的滔天烈焰。
那条连接着皇陵主井与她寝殿的金线,像一条烧红的烙铁,在她脑海中灼出一个狰狞的印记。
回到昭阳殿,殿门“砰”地一声在身后合上,隔绝了漫天风雪。
虞妩华的脸色在烛光下白得像纸,眼神却亮得惊人。
“白芷,”她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只有冰川深处的寒意,“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进出昭阳殿,违者,杀无赦。”
白芷心头一凛,重重点头,立刻转身去安排。
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下虞妩华一人。
她走到那张雕花繁复的紫檀木床榻前,目光死死锁定在床榻正下方的地面。
这里,是她两世为人最熟悉的地方,却藏着她从未窥破的、最恶毒的秘密。
白芷回来时,虞妩华已经亲手将沉重的床榻推开了一半。
吱嘎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娘娘,让奴婢来!”白芷抢上前,主仆二人合力,终于将整张床榻挪开。
虞妩华从发间拔下一支金簪,蹲下身,按照记忆中图纸所标示的位置,插入一块地砖的缝隙中,用力一撬。
“咔哒。”
一声轻响,那块地砖应声而起。
一个一尺见方的漆黑洞口,赫然出现在眼前。
一股混杂着陈年腐土与阴冷水汽的腥气扑面而来,仿佛是地狱张开的嘴。
白芷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而虞妩华却一动不动,探头向内望去。
井口不大,井壁上布满了滑腻的青苔,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隐约能听到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水流声。
“滴答……滴答……”
就是这个声音!
虞妩华浑身一震。
前世今生,无数次在梦魇中惊醒,无数次在金手指的画面闪回时,耳边总萦绕着这挥之不去的滴水声。
她一直以为那是记忆的错觉,是冷宫枯井的回响。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那声音,一直就在她的枕边!
她缓缓直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支用龙脑、麝香与数种秘药特制的熏香,点燃后,松手任其坠入井口。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支香并未笔直落下,香头燃出的青烟在飘落半途,竟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一吸,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紧接着,井下传来一阵异常悠长的回音,仿佛这口小井并非向下,而是通往一个广阔无垠的地下空间。
白芷举着烛台凑近,烛光颤巍巍地照亮了井沿内侧。
“娘娘,您看!”
只见光滑的井壁内沿,竟被人为刻上了十二道深深的划痕。
每一道划痕之中,都嵌着一根细如发丝、早已褪色的丝线。
红、黄、蓝、紫……颜色各异。
虞妩华的目光扫过,最终停在了第三道划痕上。
那里嵌着的,是一根淡青色的丝线,丝线的材质与编织手法,与她藏在妆匣最底层、那方母亲留下的绣蝶帕上的一模一样!
她从未真正重生……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惊雷般炸开头颅。
她不是命运的眷顾者,她只是被困在这口井所编织的记忆囚笼里,一次又一次,重复着走向死亡的命运!
“去,把井婆柳妈带来,立刻!”虞妩华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浑身发抖的柳妈就被带到了井口前。
当看清地上那个黑洞洞的井口时,老妇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扑通”一声瘫软在地,脸上血色尽失。
“是它……是它……”她牙关打颤,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恐惧,“承命井!这是皇家秘葬中才有的‘承命井’遗制啊!”
柳妈涕泪横流地哭诉起来,仿佛要将积压了一辈子的秘密与恐惧全部倾倒而出:“老奴的师傅说过,这井是用来‘纳亡魂、续龙脉’的!当年先皇后难产血崩而亡,圣心悲恸,就有工匠奉密旨,从皇陵主井打通了一条地道,直通宫内……说是只要定期向井中投入与逝者魂魄相系的‘载命之物’,再辅以活祭,便可让帝王在梦中短暂召回逝者的魂魄……”
她颤抖着指向井壁上的丝线:“这些……这些丝线,都是从不同女子的贴身之物上拆下来的。每一根,都代表着一个被献祭的替死鬼啊,娘娘!”
替死鬼……
虞妩华听着这三个字,脑中金手指的画面轰然炸开,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看见了!
她看见自己身着囚衣,一次又一次地从冷宫的高墙上坠入那口枯井。
而每一次她“重生”醒来之前,井口边,都有一只骨节分明、戴着一枚龙纹墨玉扳指的大手,轻轻放下那方她无比熟悉的、绣着蝴蝶的丝帕……
那只手,属于年轻时的萧玦!
是他!
是他亲手将她一次次推入轮回的地狱,用她的魂魄,去慰藉他心中那所谓的“白月光”!
滔天的恨意与彻骨的冰寒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就在此时,殿门被猛地推开,白芷带着一脸惊惶冲了进来:“娘娘,不好了!大理寺传来消息,沈如晦昨夜暴毙狱中!死状……死状极为诡异,全身血液像是被抽干了一样,可嘴角却带着笑,手里还死死攥着半片……半片蝶形的布角!”
虞妩华猛地抬头。
白芷喘着气,继续道:“更奇怪的是,方才司天监急报,祭天台上的‘唤灵炬’在无人看管的情况下自行点燃了!火光是诡异的赤红色,禁军用水泼、用土埋,都无法将其扑灭!”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一阵沉重而整齐的甲胄之声。
一队禁军已将昭阳殿团团围住,火把的光亮将窗纸映得通红。
一个身影独立于风雪中,隔着紧闭的殿门,玄色龙袍的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
随即,萧玦那熟悉又冰冷的嗓音,如淬了毒的利刃,穿透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
“你床下那口井……是不是也为你留了位置?”
殿内,虞妩华缓缓站直身体,手中不知何时已握住了那第十二道划痕上,唯一一条尚未使用过的崭新丝线。
她垂眸望着井底那吞噬一切的幽光,嘴角勾起一抹凄绝而妖冶的弧度。
“不是为我,”她轻声回应,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门外的人听清,“是为你准备的。”
话音刚落,井中猛地涌出一股灼热的气流,带着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药香,瞬间席卷了整座寝殿!
满殿烛火剧烈摇曳,墙壁上,虞妩华的影子被拉得忽长忽短,诡异地扭曲起来。
白芷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指着墙壁,失声尖叫。
那墙上的影子,竟分裂成了两个!
一个,是站立着的虞妩华。
而另一个,则跪在站立的影子脚下,正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