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午时。
东门广场的宣讲会已经结束,但汴州城的震动才刚刚开始。
百姓们三三两两地散去,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神色。他们谈论着郡王的承诺,谈论着贪官的下场,谈论着新政的可能。
“你听见没?王爷说今年赋税减免三成!”
“不止呢,还要清丈田亩,按实际田产交税。那些世家占那么多地,这下可要出血了。”
“王家那四座私闸要拆,真是大快人心!去年我家田干了,求了他们三天,硬是不放水。”
“孙敬那些贪官,抓得好!八十万贯啊,够咱们全城百姓吃多少年?”
议论声传遍大街小巷,像春风一样吹散了往日的阴霾。
而在王家大宅,气氛却如寒冬般凛冽。
书房里,王元直、谢安石、袁本初、萧景琰四人相对而坐,每个人的脸色都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二十个死士,全完了。”萧景琰的声音嘶哑,“那个女郡王……她会武功!而且不弱!”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谢安石重重拍桌,“她当众宣布要查我们,要拆私闸,要清丈田产。这是要断我们的根!”
袁本初还算冷静:“她说的那些,能兑现多少?清丈田亩需要人手,需要时间。我们的人还在各县,可以想办法拖延。”
“拖延?”王元直冷笑,“你没看见今天百姓的反应?民心在她那边!她现在一声令下,百姓会争着给她帮忙。你那些小手段,还能用多久?”
书房里陷入沉默。
今天广场上的那一幕,让他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那个女郡王不仅手段狠,还会收买人心。她当众审贪官,承诺减税,句句说在百姓心坎上。
这样的对手,太难对付了。
“那你说怎么办?”萧景琰看向王元直,“难道就等着她来查?等着她拆我们的闸,收我们的地?”
王元直沉默良久,缓缓道:“先避其锋芒。她不是要查吗?让她查。账目我们已经处理干净,她查不出什么。私闸……可以先拆一两座,做个样子。”
“什么?!”萧景琰猛地站起来,“拆闸?那些闸控制着汴河上下游的水,是我们几代人经营才建起来的!”
“不拆,她会派人来强拆。”王元直冷声道,“到时候场面更难看。不如我们主动拆,还能博个‘深明大义’的名声。”
谢安石若有所思:“王兄的意思是……以退为进?”
“对。”王元直点头,“她现在风头正劲,民心在她那边,我们不能硬碰硬。先退一步,让她以为我们服软了。等她放松警惕,我们再……”
他没有说完,但眼中的寒光说明了一切。
萧景琰咬牙切齿:“好,就听王兄的。但下一次,我一定要她死!”
“会有机会的。”王元直看向窗外,“她推行新政,触及的不止我们四家。整个汴州的世家、官员,都会视她为敌。我们只需要等待,等待她犯错,等待她失去民心。”
四人又密谋了半个时辰,这才各自散去。
但他们不知道,王家的管家王福,在送走客人后,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戌时初,天已全黑。
王府书房,林薇正在审阅张全的查账报告。
八十万贯的贪腐,触目惊心。但这只是明账,暗账恐怕更多。
“王爷,”李元芳推门进来,“有个人想见您。”
“谁?”
“王家的管家,王福。”
林薇抬起头,眼中闪过异色:“王元直的心腹管家?他敢来见我?”
“他说有重要情报,关于四大世家的密谋。”
林薇沉思片刻:“让他进来。元芳,你在一旁听着。”
“是。”
很快,王福被带了进来。
这个五十多岁的老管家,一进门就跪倒在地:“小人王福,叩见王爷。”
“起来说话。”林薇打量着他,“你是王家的管家,深夜来见本王,不怕王元直知道?”
王福起身,苦笑道:“回王爷,小人……小人是来投诚的。”
“投诚?”林薇挑眉,“理由?”
“小人伺候王家三十年,对王家忠心耿耿。”王福的声音低沉,“但这一次……王家做得太过分了。他们派人刺杀王爷,还准备在清丈田亩时制造混乱,甚至……”
他顿了顿,咬牙道:“甚至准备在水利工程上动手脚,制造事故,嫁祸给王爷。”
书房里一片寂静。
李元芳眼中杀机一闪。
林薇却神色平静:“这些本王都知道。还有吗?”
王福一愣:“王爷知道?”
“你以为,本王在汴州就两眼一抹黑?”林薇淡淡道,“‘听风’无孔不入,你们的一举一动,本王都清楚。”
王福额头冒汗,连忙道:“是是是,王爷英明。但小人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双手呈上:“这是王家三十年来,所有见不得光的账目。包括强买田产、私设关卡、贿赂官员、甚至……人命官司。”
林薇接过册子,翻开一看。
里面密密麻麻记着:
“天佑三年,强买刘家庄田地五百亩,逼死刘老丈一家三口……”
“天佑七年,私设漕运关卡,勒索过往商船,年入三万贯……”
“天佑十一年,贿赂汴州刺史周兴,黄金五千两……”
“天佑十五年,与谢家合谋,淹下游三个村庄,夺取良田两千亩……”
一桩桩,一件件,罄竹难书。
林薇越看,脸色越冷。
“这些都是真的?”她问。
“千真万确。”王福叩头,“小人有证据。那些契约、账本、书信,都藏在王家祠堂的暗格里。还有当年被淹的三个村庄,还有幸存者,他们可以作证。”
林薇合上册子:“你为什么要背叛王家?”
王福沉默良久,才低声道:“小人的儿子……去年被王家大少爷打死了,就因为他撞见大少爷调戏民女。王家赔了二百两银子,说是失手。可我知道,那是故意的……”
他的声音哽咽:“小人伺候王家三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他们杀了我儿子,连句道歉都没有。从那天起,小人就发誓,一定要为儿子报仇。”
“所以你来找本王?”
“是。”王福抬起头,眼中含泪,“王爷今天在广场上说的话,小人都听见了。王爷是真的要为百姓做主,是真的要肃清贪官恶霸。小人愿意帮王爷,扳倒王家,为儿子报仇,也为那些被王家害死的人报仇。”
林薇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她可以判断,王福说的是真话。
那种丧子之痛,那种刻骨的仇恨,是装不出来的。
“好。”她终于开口,“本王接受你的投诚。但你要知道,背叛旧主,是为不义。你若再背叛本王……”
“小人不敢!”王福连连叩头,“小人只求王爷一件事:扳倒王家后,留小人一条性命,让小人给儿子上坟。”
“可以。”林薇道,“你现在回去,不要让人起疑。继续收集证据,特别是那些能置王家于死地的证据。需要的时候,本王会联系你。”
“谢王爷!谢王爷!”
王福千恩万谢地退下。
书房里,李元芳皱眉道:“王爷,这个人可信吗?”
“仇恨是最可靠的枷锁。”林薇道,“他恨王家入骨,不会背叛我们。而且,他提供的这些情报,很有价值。”
她拿起那本小册子:“王家、谢家、袁家、萧家,四大世家在汴州作恶三十年,是时候清算了。”
“王爷打算怎么做?”
“先礼后兵。”林薇眼中闪过寒光,“明天,本王要亲自去拜访四大世家。”
十月初二,辰时。
王家大宅门前,林薇的马车缓缓停下。
王元直早已得到消息,带着全家老小在门口迎接。
“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王元直躬身行礼,态度恭谨。
林薇下车,淡淡道:“王员外不必多礼。本王今日来,是想看看王家的私闸。”
王元直心中一紧,但面上笑容不变:“王爷请。”
一行人来到汴河边。
王家在汴河上有四座私闸,都是用青石砌成,坚固无比。每座闸门都控制着一段河道,旱时蓄水,涝时泄洪。
但王家利用这些闸门,控制了上下游几十个村庄的命脉。
“王爷请看,”王元直指着最大的一座闸,“这座闸建于三十年前,是我祖父为了灌溉自家田产而建。后来周边的百姓也受益,就一直沿用下来。”
“受益?”林薇冷笑,“去年大旱,王家关闭闸门三个月,下游十几个村庄的田全干了,颗粒无收。这叫受益?”
王元直脸色一僵:“这个……去年确实干旱,水位太低,开闸也无水可放。”
“是吗?”林薇看向身后的陈平,“陈主事,你是水利专家,你说说。”
陈平上前一步,朗声道:“回王爷,这座闸的设计蓄水量,足够下游三千亩田灌溉三个月。去年旱情虽然严重,但汴河并未断流。如果合理调度,完全可以保证下游用水。”
他指着闸门的结构:“而且,这座闸的闸板可以调节开度,控制放水量。王家完全可以在保证自家用水的同时,给下游放水。但他们没有。”
王元直额头冒汗:“这个……下人们不懂调度,可能是……”
“不懂调度?”林薇打断他,“王员外,你是聪明人,这种话骗得了谁?”
她走到闸门前,看着滚滚河水:“这座闸,还有另外三座,都是违法私建,未经官府批准。按照大周律,私建水利,妨碍河道,轻则罚银,重则流放。”
王元直噗通跪倒:“王爷恕罪!小人知错了!小人愿意拆闸,愿意赔偿下游百姓的损失!”
“拆闸是必须的。”林薇转身看着他,“但赔偿不够。去年旱灾,下游饿死了二十七人。二十七条人命,你拿什么赔?”
王元直浑身发抖:“小人……小人愿意出钱抚恤……”
“钱能买命吗?”林薇的声音冷如寒冰,“王元直,本王给你两条路。”
“第一,自己拆掉四座私闸,赔偿下游所有损失,并交出强占的田产。然后,你去刑部自首,接受法律审判。”
“第二,本王派人来拆。然后,查封王家所有产业,彻查王家三十年来所有罪行。到时候,就不是你一个人能承担的了。”
王元直瘫坐在地,面如死灰。
他知道,林薇不是在吓唬他。
那个管家王福的失踪,已经让他心生警惕。现在看来,王福很可能已经投靠了郡王,把王家的底都抖出来了。
“小人……选第一条。”他艰难地说。
“好。”林薇点头,“三天之内,拆掉所有私闸。十天之内,交出所有强占田产的契约。一个月之内,去刑部自首。若敢拖延,后果自负。”
说完,她转身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王元直跪在河边,久久没有起来。
他知道,王家完了。
林薇离开王家后,又依次去了谢家、袁家、萧家。
每家的情况都差不多。
私闸要拆,强占的田产要还,违法的事要认。
谢安石还想狡辩,被林薇当场拿出证据——他贿赂官员、私设关卡的账本。
袁本初比较识时务,当场表示愿意配合。
萧景琰最顽固,甚至想动手。但看到林薇身后的李元芳和虺文忠,又忍住了。
最后,四大世家全部屈服。
十月初三,消息传遍全城。
百姓们欢呼雀跃。
“四大世家服软了!要拆私闸了!”
“听说还要还田!我家被王家强占的那十亩地,终于能要回来了!”
“王爷威武!王爷万岁!”
民心彻底倒向林薇。
而四大世家的屈服,也震慑了其他中小世家。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甚至准备对抗新政的世家,现在都乖乖配合了。
清丈田亩的工作,从此再无障碍。
十月初五,四大世家的私闸开始拆除。
林薇亲自到现场监督。
汴河两岸,聚集了上万百姓。他们看着那些曾经掌控他们生死的闸门,被一块块拆下,扔进河里。
“拆得好!”
“王爷英明!”
欢呼声震天动地。
王元直、谢安石、袁本初、萧景琰也来了。他们站在人群后面,脸色灰败。
特别是王元直,三天时间,他像是老了十岁。
他知道,闸门一拆,王家在汴河的掌控力就没了。没了水权,那些依附王家的佃户、庄户,很快就会离心。
王家的根基,被动摇了。
但他不敢反抗。
林薇手里有王家的罪证,足够让王家满门抄斩。他现在只能忍,等待时机。
闸门全部拆除后,林薇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
“诸位父老,”她的声音传遍两岸,“私闸已拆,从今以后,汴河之水,归全城百姓共有。旱时同用,涝时同防,再不会有人独占水利,祸害乡邻。”
百姓们热烈鼓掌。
“但是,”林薇话锋一转,“水利共有,也需要共同维护。本王已经制定《汴河水利管理章程》,从今日起实施。”
她让陈平宣读章程。
章程规定:
汴河水利由官府统一管理,设立水利司。
每年春秋两季,组织百姓疏浚河道,加固堤防。
用水实行配额制,按田亩面积分配,不得多占。
设立监督委员会,由百姓推举代表,监督水利司的工作。
违反章程者,轻则罚款,重则治罪。
章程宣读完毕,百姓们纷纷叫好。
这才叫公平!这才叫法度!
以往水利被世家垄断,百姓用水要看世家脸色。现在好了,有法可依,有章可循。
“王爷,”一个老农颤巍巍地问,“这章程……真能执行吗?会不会过几年,又变成世家的了?”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担忧。
林薇正色道:“老人家问得好。章程是死的,人是活的。再好的章程,如果执行的人不行,也是一纸空文。”
她看向台下的百姓:“所以,本王需要大家的监督。水利司的每一笔开支,都要公布。用水配额,要张榜公示。如果有人违规,欢迎大家举报。查实者,重赏。”
她又看向那些世家:“也请诸位员外放心,只要遵守章程,合法用水,官府一定保障你们的权益。但若有人想钻空子,想恢复旧制……”
她没有说完,但目光中的警告,谁都懂。
王元直等人低下头,不敢对视。
十月初十,清丈田亩工作全面铺开。
这一次,再没有阻力。
四大世家乖乖配合,交出了所有田契。中小世家更是不敢怠慢。
各县的北疆吏员,带着本地书吏、乡老、里正,组成清丈小组,开始工作。
百姓们自发帮忙,指认地界,提供信息。
进度快得惊人。
十月十五,中牟县率先完成清丈。
陈实将清丈结果张榜公布,全县轰动。
榜上清清楚楚写着:
王家,田产一万八千亩。
谢家,田产一万两千亩。
袁家,田产九千亩。
萧家,田产八千亩。
其他中小世家,从几百亩到几千亩不等。
而普通百姓,大多数只有几亩地,甚至没有地。
对比鲜明,触目惊心。
按照新政,这些田产都要重新计税。多占田者多交税,少田无田者减税免税。
百姓们欢天喜地,世家们愁云惨淡。
但这一次,没有人敢闹事。
因为民心在林薇那边,法度在林薇手中。
十月二十,汴州七县全部完成清丈。
张全带着账房团队,开始核算新税。
十月二十五,新税方案公布。
全州赋税总额,比去年减少三成。
但世家要交的税,却增加了五成。
一减一增,百姓负担大减,世家负担大增。
百姓们再次欢呼,世家们再次哀叹。
但这就是新政——劫富济贫,损有余补不足。
十月三十,林薇在王府召开总结会议。
七县县令、主要官员全部到场。
“诸位,”林薇看着台下,“新政推行一个月,初见成效。清丈田亩完成,新税方案确定,水利章程实施。但这只是开始。”
她顿了顿,继续道:“接下来,我们要做三件事。”
“第一,落实新税。各县要确保税收公平,不得欺压百姓,也不得包庇世家。”
“第二,启动水利工程。陈平主事已经完成设计,明天就开工。以工代赈,吸收流民,一举两得。”
“第三,整顿吏治。孙敬等人的案子要尽快审结,该杀的杀,该流的流。同时,选拔一批清廉能干的官员,充实各级官府。”
官员们肃然听令。
经过这一个月的雷霆手段,他们已经彻底服了。
这个女郡王,不仅有手段,有魄力,还有民心。
跟着她干,有前途。
十一月朔日,大朝会。
林薇向武则天呈上汴州新政的第一次汇报。
奏疏详细记录了这一个月的成果:
清丈田亩完成,全州田产查清。
私闸全部拆除,水利章程实施。
贪官孙敬等十七人已收押,待审。
四大世家服软,交出强占田产。
新税方案公布,百姓负担大减。
水利工程开工,以工代赈,安置流民。
武则天看完奏疏,龙颜大悦。
“好!好!好!”她连说三个好字,“安定郡王果然没有让朕失望。一个月时间,打开局面,赢得民心,推行新政。此等功绩,当赏!”
她当场下旨:
赏安定郡王黄金千两,绸缎百匹。
擢升陈实为汴州长史,接替孙敬。
擢升陈平为工部员外郎,仍兼汴州水利司主事。
张全等北疆吏员,各有封赏。
旨意传到汴州,全城欢庆。
林薇却没有太多喜悦。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世家虽然暂时屈服,但不会甘心。他们一定在暗中谋划,等待反击的机会。
吏治虽然初步整顿,但积弊太深,需要时间慢慢清理。
新政虽然推行,但效果如何,还要看长期的执行。
路还很长。
但她有信心。
因为她有民心。
因为她有法度。
因为她有理想。
民心如铁,法度如山。
有这两样,她就能在汴州,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开创一个全新的时代。
而这个时代,将从今天开始,从汴州开始,一点点改变这个国家,改变这个世界。
她站在王府的高楼上,看着脚下的汴州城。
万家灯火,炊烟袅袅。
百姓们终于有了希望。
而她,将守护这份希望,直到永远。
这就是她的使命。
这就是她的道路。
艰难,但充满光明。
而她,将坚定地走下去。
不回头,不后悔。
因为前方,是盛世,是未来,是亿万百姓的幸福。
为此,她愿意付出一切。
这就是林薇。
安定郡王。
未来的女帝。
一个要改变世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