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寅时三刻。
汴州城还笼罩在夜色中,但四大世家的宅院里已经人影攒动。
王家书房,王元直披着外袍,脸色阴沉地看着眼前的几个黑衣人。
“都安排妥当了?”他的声音在寂静的黎明前格外冷硬。
为首的黑衣人拱手道:“家主放心,五百人已经分批混入城东的平民区。其中有二十个是萧家训练的死士,都是见过血的。”
“那个女郡王身边的护卫呢?”王元直追问。
“李元芳调了三百人布控,但大部分是明面上的护卫。”黑衣人压低声音,“我们的人已经探明,真正的高手不超过五十人。到时候人群一乱,他们护不过来。”
王元直点点头,却又皱眉:“萧景琰那边,确定要下死手?”
“萧家主说了,一不做二不休。”黑衣人眼中闪过凶光,“这个郡王不死,咱们在汴州就活不下去。今天是最好的机会——万人聚集,混乱之中,死个把人再正常不过。”
书房里沉默了片刻。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
王元直深吸一口气:“告诉萧景琰,事成之后,王家全力支持他做下一任商会会长。但是,”他盯着黑衣人,“如果失败了……”
“没有如果。”黑衣人躬身,“我们的人都服了毒,事成与否,都不会留下活口。”
“去吧。”
黑衣人悄无声息地退下。
王元直独自站在窗前,看着东方渐渐泛白的天色。
这一注,赌的是整个王家的命运。
赢了,汴州还是他们的天下。
输了……
他不敢想。
同一时间,谢家、袁家也在做着最后的布置。
只有萧景琰,此时正站在自家祠堂里,对着祖宗的牌位焚香。
“列祖列宗在上,”他低声祷告,“今日孙儿要做一件大事。成,则萧家兴盛百年;败,则满门覆灭。但孙儿不得不为——那个女郡王要断咱们的根,咱们只能拼死一搏。”
香烟袅袅,牌位无声。
萧景琰叩了三个头,起身时眼中已全是决绝。
辰时初,天亮了。
辰时三刻,东门广场。
这是汴州城最大的广场,平日是集市,今日被临时清空,搭起了一座三尺高的木台。
台前已经聚集了两千多人,还在不断有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
百姓们议论纷纷:
“听说郡王今天要讲新政,真的假的?”
“是真的。我家隔壁的老张,在衙门当差,昨儿个就通知了。”
“新政到底是啥?”
“听说是要清丈田亩,让咱们这些佃户也能有地种。”
“有这等好事?别是糊弄人的吧?”
“看看再说。这个郡王在北疆搞过,听说那边百姓的日子好过多了。”
人群边缘,李元芳一身便装,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全场。
三百名护卫化装成百姓,混在人群中。苏显儿带领的“听风”探子,已经锁定了至少五十个可疑人物。
“将军,”一个护卫低声禀报,“西边那堆人,领头的叫刘三,是王家的护院。东边那群,领头的是谢家的家丁。”
李元芳点点头:“盯紧了。等王爷上台,他们一有异动,立刻动手。”
“是!”
辰时正,一队王府护卫开道,林薇的马车缓缓驶入广场。
百姓们顿时骚动起来。
“郡王来了!”
“快看快看!”
马车在木台前停下。车帘掀开,林薇一身青色常服,头戴玉冠,缓步下车。
她没有穿郡王袍服,但那沉稳的气度、清冷的目光,让喧闹的广场渐渐安静下来。
林薇走上木台,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她看到了期待,看到了疑惑,也看到了隐藏的敌意。
但她神色平静,朗声开口:“汴州的父老乡亲,我是安定郡王林薇。今日召集大家,是要宣布三件大事。”
声音清亮,传遍全场。
“第一件,”林薇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从今日起,汴州全面清丈田亩。所有田产,无论官田、民田、寺田,一律重新丈量,登记造册。”
台下哗然。
清丈田亩,这可是触动根本的大事!
林薇继续道:“清丈之后,官府将根据实际情况,重新分配田赋。多占田者多交税,少田无田者减税甚至免税。”
“第二件,”她展开另一卷图纸,“汴州将全面兴修水利。疏浚汴河,加固河堤,修建水渠。工程所需资金,将通过发行‘水利债’募集。百姓可以自愿购买,年息五分,以未来水利收益为担保。”
百姓们交头接耳。
水利是好事,但钱从哪里来?以往修河工,都是强征民夫,摊派银两。
“第三件,”林薇的声音陡然转冷,“经过七日彻查,汴州州衙账目已经查明。近五年,共查出贪腐款项八十万贯!”
全场死寂。
八十万贯?
那是多少银子?普通百姓一辈子都见不到的数字!
“涉及此案的官员,包括长史孙敬、司马赵德、工曹主事钱有财等十七人。”林薇一字一句,“现已全部收押,待查实后,依法严惩!”
话音落下,台下一片惊呼。
孙敬、赵德,这可是在汴州经营了二十年的老官!说抓就抓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郡王冤枉好人!孙长史是清官!”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喊道:“清丈田亩是要抢我们的地!”
“水利债是变相加税!”
“女流之辈,懂什么治国!”
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至少有几十人在同时叫嚷。
人群开始骚动。
混乱是精心策划的。
第一批闹事的人混在人群中,开始推搡身边的百姓。
“郡王要抢地了!大家快跑啊!”
“官府要加税了!活不下去了!”
惊恐的情绪像瘟疫一样蔓延。不明真相的百姓被推着往前挤,有人摔倒,有人哭喊。
场面迅速失控。
李元芳厉声喝道:“护卫维持秩序!保护王爷!”
三百名护卫试图控制局面,但人群太密集,他们一时间无法靠近木台。
就在这混乱时刻,二十道黑影从不同方向扑向木台。
他们的动作极快,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每个人手中都握着短刀,刀刃在晨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淬了毒。
“王爷小心!”李元芳纵身跃起,长剑出鞘。
但他距离木台还有十丈,来不及了。
第一波五个死士已经冲到台前,眼看就要跃上。
台下的百姓吓得四散奔逃,尖叫声此起彼伏。
然而,林薇站在台上,神色依然平静。
她甚至没有后退一步。
就在死士即将跃上木台的瞬间,木台下方突然翻开十几个暗门。
“淬火”队员如鬼魅般钻出,手中弩箭齐发。
噗噗噗——
五名死士猝不及防,每人身上至少中了三箭,栽倒在地。
但还有十五人。
他们分从三面围攻,显然事先研究过木台的结构。
“保护王爷!”虺文忠的声音响起。
他从木台后方跃出,手中双刀化作一片寒光,瞬间挡住三名死士。
苏显儿也现身了。她没有用兵器,双手一扬,漫天银针激射而出。
三名死士急忙格挡,但还是有两人中了针,动作顿时迟缓。
然而死士实在太多,而且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一个死士拼着挨了虺文忠一刀,硬生生冲到林薇面前三步处,手中短刀狠狠掷出!
刀如流星,直取林薇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林薇动了。
她没有躲闪,反而上前一步,右手在腰间一抹。
一道寒光闪过。
“叮!”
金属碰撞的清脆响声。
那柄淬毒短刀被一柄短剑挡开,斜飞出去,插在木台上。
死士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居然会武功!
而且这一剑的速度、力道、精准,绝非寻常!
林薇手持短剑,剑身泛着幽蓝光泽——这是“凤影”特制的兵器,剑身中空,可藏机关。
“很意外?”她冷冷道,“以为本王只会躲在护卫身后?”
话音未落,她已如鬼魅般欺身而上。
死士急忙招架,但林薇的剑法快得不可思议。三招,只用了三招。
第一招,挑开他的格挡。
第二招,刺穿他的手腕。
第三招,剑尖抵在他的咽喉。
“说,谁派你来的?”林薇的声音冷如寒冰。
死士眼中闪过决绝,猛地一咬牙。
但林薇更快,左手闪电般在他下颌一点。
死士的下颌脱臼了,毒囊没能咬破。
“想死?没那么容易。”林薇收剑,对赶来的护卫道,“绑了,好好审。”
此时,其他死士也已被制服。
二十个死士,死了十二个,重伤五个,生擒三个。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台下的混乱还在继续,但百姓们已经看清了刚才那一幕。
郡王……会武功?
而且武功这么高?
那些闹事的人还在叫嚷,但百姓们不再盲目逃窜了。
李元芳已经带人控制了局面,抓了三十多个带头闹事的。
“诸位父老!”林薇重新走到台前,声音依然平稳,“刚才大家都看到了。有人不想让新政推行,想杀本王,想制造混乱。”
她指着被擒的死士和闹事者:“这些人,是谁派来的?大家心里有数。”
百姓们安静下来,看着台上那个青衫染血的女子。
她刚才差点被杀,但现在依然镇定自若。
这份气度,让人折服。
“本王知道,有人造谣,说新政是要抢地、加税。”林薇的声音传遍全场,“今天,本王就在这里,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把话说清楚。”
她举起那卷清丈田亩的文书:“清丈田亩,不是要抢大家的地。相反,是要查清楚,到底谁的地多,谁的地少。地多的,按律交税;地少的,减税;没地的,官府会想办法授田。”
“汴州有多少佃户,一家老小给世家种地,辛苦一年,交完租子只剩口粮?”她的目光扫过人群,“本王在北疆推行新政,安平县去年有三千户佃户分到了田。他们现在能吃饱饭,能穿暖衣,孩子能上学堂。”
台下有百姓开始点头。
“水利工程,不是要加税。”林薇展开图纸,“修河堤,疏河道,受益的是全城百姓。以往发大水,淹的是谁的家?冲的是谁的田?水利债,是自愿购买。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修好了水利,旱涝保收,子孙后代都受益。”
她顿了顿,声音转冷:“至于那些贪官,八十万贯,是多少钱?够修十次河堤!够养活十万百姓一年!这些钱,进了谁的腰包?”
百姓们开始愤怒了。
八十万贯!
他们辛苦劳作,赋税沉重,原来钱都被贪官贪了!
“孙敬、赵德这些人,在汴州二十年,他们住的什么宅子?吃的什么饭?穿的什么衣?”林薇厉声道,“而你们呢?住的茅屋,吃的粗粮,穿的补丁衣服!这公平吗?”
“不公平!”人群中有人喊道。
接着,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
“不公平!”
“严惩贪官!”
“支持新政!”
声浪如潮,震动全场。
那些还在闹事的人,此刻已经不敢出声了。
民心,已经开始转向。
林薇抬手,全场再次安静。
“今天,本王就在这里,处理第一批贪官。”她看向台下,“带人犯!”
李元芳押着十七个官员走上木台。
孙敬、赵德、钱有财等人,个个面如死灰,手脚戴着镣铐。
百姓们看着这些平日高高在上的官员,现在成了阶下囚,心情复杂。
有痛恨,有快意,也有惶恐。
“孙敬,”林薇走到他面前,“你是汴州长史,总管全州政务。五年贪腐二十八万贯,你可认罪?”
孙敬抬起头,眼中满是怨毒:“下官……下官冤枉!账目都是下面人做的,下官不知情!”
“不知情?”林薇冷笑,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这是从你书房暗格里搜出的私账。上面清清楚楚记着,哪笔钱给了谁,哪笔钱入了你的私库。要不要当众念一念?”
孙敬脸色惨白,瘫倒在地。
“赵德,你主管刑名,却收受贿赂,颠倒黑白。五年来,你冤判了多少案?放过了多少恶霸?”
赵德浑身发抖,说不出话。
“钱有财,你管工曹,所有工程款项都要经你手。河工款虚报四万贯,你拿了两万。漕粮亏空,你分了一万五千贯。还要我继续说吗?”
钱有财扑通跪倒:“王爷饶命!王爷饶命!都是……都是他们逼我做的!”
他指着孙敬、赵德,又看向台下的百姓,突然指向人群中的某个方向:“还有他们!王元直、谢安石!他们才是主谋!我只是办事的!”
全场哗然。
百姓们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王元直、谢安石等人不知何时也来了,正站在人群外围,脸色铁青。
林薇看向他们,目光如刀。
王元直心中一惊,知道今日已无法善了。
他硬着头皮,分开人群走上前:“王爷明鉴,钱有财这是血口喷人!我王家世代清白,岂会做这等事?”
“清白?”林薇笑了,“王元直,你王家的田产,从你祖父时的三千亩,到现在的一万八千亩。这一万五千亩,是怎么来的?强买?巧取?豪夺?”
她不等王元直回答,继续道:“还有,你王家在汴河上的四座私闸,未经官府批准,私自修建,控制水流,旱时截流,涝时放水,害了多少百姓?”
台下百姓中,立刻有人喊道:“对!去年大旱,王家把水全截了,我家的田全干了!”
“前年发大水,王家开闸放水,下游十几个村子被淹!”
“王家该死!”
民愤被点燃了。
王元直额头上冒出冷汗。
他没想到,林薇调查得这么详细,而且当众全抖了出来。
“王爷,”他咬牙道,“这些都是污蔑!我王家……”
“是不是污蔑,查了就知道。”林薇打断他,“从今日起,查封王家所有产业,包括那四座私闸。待查清之后,依法处置。”
她看向其他世家:“谢家、袁家、萧家,你们也一样。私闸全部拆除,田产全部清丈。若有违法,严惩不贷!”
谢安石、袁本初、萧景琰站在人群中,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但他们不敢发作。
刚才林薇展露的武功,还有那些死士的下场,让他们知道,这个女郡王不是好惹的。
而且现在民心在她那边。
硬碰硬,只会自取灭亡。
处理完贪官和世家,林薇重新面对百姓。
“诸位父老,”她的声音缓和下来,“新政刚刚开始,困难还有很多。贪官要查,世家要查,田亩要清丈,水利要修建。这些事,都需要时间,需要大家的支持。”
她顿了顿,继续道:“本王在这里承诺三件事。”
“第一,清丈田亩,公开透明。每个村的清丈结果,都会张榜公布。谁有异议,可以到县衙申诉。官府会重新丈量,直到公平为止。”
“第二,水利工程,全程监督。所有款项收支,每月公布。百姓可以随时查账。若有贪腐,欢迎举报。查实者,重赏。”
“第三,赋税改革,减轻负担。从今年起,汴州赋税减免三成。清丈田亩完成后,按实际田产重新定税,多田多交,少田少交,无田不交。”
三条承诺,条条落到实处。
百姓们听着,眼中渐渐有了光。
这才是他们想要的官府!
这才是他们期待的郡王!
“王爷英明!”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
接着,整个广场沸腾了:
“王爷英明!”
“支持新政!”
“郡王千岁!”
声浪如雷,震动九霄。
那些世家的人,那些还在观望的官员,此刻都知道——
汴州,变天了。
这个女郡王,用一场宣讲会,一次刺杀,一次当众审案,彻底赢得了民心。
从今以后,新政将势不可挡。
林薇站在台上,看着台下欢呼的百姓,心中涌起豪情。
这只是开始。
清丈田亩,兴修水利,整顿吏治,发展工商……
她要做的还有很多。
但今天,她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赢得了民心,就赢得了一切。
她抬头看向天空。
秋日高悬,阳光普照。
汴州的明天,一定会更好。
而她,将带领这片土地,走向一个全新的时代。
一个公平的时代。
一个富强的时代。
一个属于百姓的时代。
这,就是她的理想。
这,就是她的使命。
十月初一,汴州东门广场。
安定郡王林薇,以身为饵,引蛇出洞,一举平定乱局,赢得民心。
新政的序幕,从此拉开。
而这场变革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