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三日,汴州王府。
辰时刚过,七县县令便已齐聚议事厅。他们刚刚经历了清丈田亩的雷霆手段,此刻个个神色恭谨,不敢有半分懈怠。
林薇步入厅中,目光扫过众人。经过一个月的整顿,汴州官场风气为之一清。孙敬、赵德等十七名贪官下狱,陈实升任长史,各级官员也多有调整。现在站在这里的,至少表面上是愿意推行新政的。
“诸位,”林薇在主位落座,声音清朗,“清丈田亩已毕,新税方案已定,接下来便是落实。今日召集各位,是要宣布三件新令。”
她从案上拿起三卷文书。
“第一,《汴州吏治考成法》。自即日起,所有官员按季考核。考核内容:一、新政推行成效;二、赋税征收公平;三、案件审理公正;四、百姓评价。考核优异者,升迁赏赐;考核劣等者,降职查办。”
县令们面面相觑。考成法虽非首创,但将“百姓评价”纳入考核,却是前所未有。
“第二,《汴州水利工程管理细则》。水利工程由官府主导,民间可入股投资,按股分红。工程用工优先招募本地百姓,以工代赈。工程质量由水利司全程监督,若有贪腐偷工,严惩不贷。”
陈平起身领命:“下官遵令。”
“第三,《汴州工商促进令》。鼓励工商发展,减免商税三年。官府设立市场司,规范市场秩序,打击欺行霸市。同时设立‘惠民贷’,向小商户提供低息贷款。”
三条新令,条条切中时弊。
县令们一边记录,一边心中盘算。这些法令若真能落实,汴州必将大变。但阻力也不会小——那些习惯了垄断的世家大族,岂会轻易放手?
“王爷,”中牟县令陈实开口,“新令虽好,但执行起来恐怕不易。特别是工商促进令,那些大商户背后都有世家背景……”
“所以需要诸位用心。”林薇打断他,“本王知道困难重重,但正因为困难,才需要我们去克服。从今日起,本王将巡视七县,亲自督导新政落实。”
她站起身:“陈长史,你留守州衙,处理日常政务。李将军、虺统领随本王巡视。各县按计划准备,三日后,从中牟开始。”
“遵命!”
十一月六日,中牟县。
这是林薇巡视的第一站。
陈实早早带人在城门外迎接。中牟在清丈田亩中表现最好,进度最快,陈实也因此升任长史。但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王爷,中牟县现有在册田亩四十万三千亩,其中世家占二十三万,百姓占十七万三千。”陈实在马车上汇报,“按新税方案,今年赋税总额比去年减少两成,但世家的税赋增加了四成。”
林薇点头:“百姓反应如何?”
“欢天喜地。”陈实笑道,“特别是那些佃户,听说要减税,都跑到县衙来磕头。下官按王爷吩咐,将新税方案张榜公布,还派书吏下到各村宣讲,现在全县百姓都知道了。”
“世家呢?”
陈实的笑容收敛:“王家、谢家在中牟都有大量田产,他们……不太高兴。前几天王家派人来,说要‘缓交’,被下官驳回了。”
“做得好。”林薇赞许,“税赋是国家根本,岂能缓交?他们若敢抗税,按律处置。”
马车驶入县城。
街道两旁,百姓们夹道欢迎。他们听说郡王要来,自发地聚集起来。
“王爷千岁!”
“谢王爷减税!”
“王爷是我们的青天!”
欢呼声此起彼伏。
林薇掀开车帘,向百姓挥手致意。她看到了一张张朴实的脸,一双双充满希望的眼睛。
这就是民心。
这就是她奋斗的意义。
县衙内,林薇听取了详细汇报。
中牟的情况比预想的要好。陈实虽然年轻,但做事扎实,新政推行得有条不紊。清丈田亩已经完成,新税开始征收,水利工程也在筹备。
“但有一个问题,”陈实迟疑道,“王家在中牟有个大庄园,占地五千亩,有佃户三百户。庄园管事放出话来,说要是按新税交,他们就解雇佃户,让这些人没饭吃。”
“解雇佃户?”林薇冷笑,“他们敢?”
“下官也这么想,但那些佃户害怕啊。他们拖家带口,要是没了地种,真要饿死的。这几天,已经有好几户佃户来求情,说愿意少减点税,别让王家解雇他们。”
林薇沉吟片刻:“带本王去那个庄园看看。”
“现在?”
“现在。”
王家在中牟的庄园,位于县城西南二十里。
庄园占地广阔,围墙高大,俨然一个小城堡。庄园内有良田五千亩,还有果园、鱼塘、作坊,自给自足,富庶异常。
林薇的车队到达时,庄园大门紧闭。
李元芳上前叫门:“安定郡王驾到,开门!”
门内传来一个傲慢的声音:“庄主不在,恕不接待。”
“放肆!”李元芳怒喝,“郡王亲至,敢闭门不纳?”
“郡王又如何?”那声音冷笑,“这是王家的私产,官府无权擅入。”
林薇从马车上下来,走到门前。
她抬头看着高大的门楼,淡淡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家一个庄园,就敢拒朝廷郡王于门外?谁给你们的胆子?”
门内沉默片刻,大门缓缓打开。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走出来,躬身行礼:“小人王贵,庄园管事。不知郡王驾到,有失远迎,恕罪。”
他虽然行礼,但神色倨傲,显然没把林薇放在眼里。
林薇也不计较,径直走进庄园。
庄园内,三百户佃户已经被召集到广场上。他们穿着破旧的衣服,面黄肌瘦,眼神惶恐。
王贵跟在林薇身后,阴阳怪气地说:“王爷,这些都是王家的佃户。听说新政要加税,王家实在负担不起,只能解雇他们了。唉,都是可怜人,可小人也没办法啊。”
佃户们一听这话,顿时骚动起来。
“王爷,不要解雇我们啊!”
“我们愿意少减税,求求您了!”
“没了地种,我们一家老小怎么活啊!”
哭声、哀求声,响成一片。
王贵眼中闪过得意。
这一招,是王元直亲自教的。用佃户的生死来要挟官府,逼官府让步。这一招在北疆用过,逼得好几个县令不得不妥协。
但他低估了林薇。
林薇走到广场中央,朗声道:“乡亲们,安静!”
声音不大,却带着威严。
佃户们渐渐安静下来。
“本王今天来,就是要解决这件事。”林薇看着他们,“首先,本王问你们:你们想不想有自己的地?”
佃户们愣住了。
自己的地?
他们祖祖辈辈都是佃户,给世家种地,交完租子勉强糊口。自己的地?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王爷,”一个老佃户颤巍巍地说,“我们……我们哪有钱买地啊。”
“不需要你们买。”林薇道,“新政规定,无地少地的百姓,官府可以授田。每人至少三亩,三年内免赋税。”
全场哗然。
授田?免赋税?
这是真的吗?
王贵脸色大变:“王爷,这……这不合规矩吧?这些地都是王家的私产……”
“私产?”林薇转身看着他,“王贵,本王问你:这五千亩地,有多少是王家祖传的?有多少是强买巧取的?有多少是放高利贷夺来的?”
王贵支支吾吾:“这……这都是合法买卖……”
“合法?”林薇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这是中牟县的土地档案。这五千亩地中,有三千亩是宣和十年王家趁灾荒,以市价三成强买的。有一千亩是宣和十五年,王家放贷给刘家庄,利滚利还不起,抵债抵来的。还有五百亩是……”
她一桩桩,一件件,说得清清楚楚。
王贵额头冒汗,这些陈年旧事,郡王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按照大周律,”林薇合上册子,“趁灾强买,价格不公者,买卖无效。高利贷超过法定利率者,超出部分无效。这些地,本来就不该是王家的。”
她看向佃户们:“所以,这些地应该归还给你们——原来地主的后代,或者由官府重新分配。”
佃户们惊呆了。
归还?重新分配?
他们真的能有自己的地?
“王爷!”老佃户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您……您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林薇扶起他,“从今天起,中牟县开始土地重新分配。所有被强占、被巧取的土地,都要归还。王家这个庄园,也要拆分成小农场,分给无地的百姓。”
她转向王贵:“你回去告诉王元直,本王给他两条路。第一,主动配合土地分配,王家还能保留合法的那部分。第二,抗拒到底,那本王就依法办事,该没收的没收,该查办的查办。”
王贵脸色惨白,连滚爬爬地跑了。
佃户们欢呼起来。
“王爷万岁!”
“我们有地了!有地了!”
欢呼声震天动地。
陈实在一旁看着,心中震撼。
他本以为郡王会和王家妥协,没想到郡王直接釜底抽薪——不是减税,而是分地!
这一招,彻底解决了佃户问题,也彻底打破了世家对土地的垄断。
高明,太高明了!
从中牟开始,林薇的巡视就像一场风暴,席卷汴州七县。
每到一个县,她都做三件事:
第一,公开审理土地纠纷,将强占的土地归还百姓。
第二,宣布土地重新分配方案,无地少地者授田。
第三,督促新税征收,打击抗税行为。
她的手段雷霆万钧,她的决心坚如磐石。
世家们试图反抗,但每一次都被她挫败。
在陈留县,谢家试图组织佃户抗税,被林薇当场抓获主谋,以煽动罪收押。
在雍丘县,袁家试图转移财产,被“听风”提前侦知,财产全部查封。
在尉氏县,萧家试图贿赂官员,被林薇当众揭露,涉事官员当场罢免。
短短半个月,四大世家在七县的势力,被林薇扫荡一空。
他们终于明白,这个女郡王不是来妥协的,是来革命的。
她要用新政,彻底改变汴州的格局。
而百姓们,则把林薇奉若神明。
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欢呼的海洋。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被百姓奉为圭臬。
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被百姓传为佳话。
民心,彻底归附。
十一月二十日,汴州王府。
林薇刚刚结束巡视,回到汴州城。
书房里,李元芳、苏显儿、虺文忠、陈实、陈平等人齐聚。
“王爷,”陈实汇报,“七县巡视完毕,土地重新分配已经开始。预计到年底,可以完成三成。新税征收顺利,到目前已经完成六成,比往年同期还快。”
“水利工程进展如何?”林薇问陈平。
“回王爷,汴河疏浚工程已经开工,招募民工三千人,全部以工代赈。”陈平道,“按照进度,明年开春前可以完成主要河段的疏浚。到时候,灌溉面积可以扩大五万亩。”
“工商促进令呢?”
陈实答道:“市场司已经设立,‘惠民贷’开始发放。目前已有二百多户小商户申请贷款,批准了一百五十户。商税减免后,市场明显活跃,新开了八十多家店铺。”
林薇满意地点点头。
新政推行两个月,成效显着。
土地问题初步解决,水利工程启动,工商业开始复苏。
照这个势头,明年汴州就能大变样。
但她知道,暗流还在涌动。
“世家那边有什么动静?”她问苏显儿。
苏显儿答道:“四大世家表面屈服,但暗地里还在密谋。王元直最近频繁接触其他州的世家,似乎在串联。谢安石在联系朝中的官员,准备弹劾王爷。萧景琰最危险,他暗中招募了一批亡命徒,可能要铤而走险。”
“虺统领,你怎么看?”林薇看向虺文忠。
虺文忠沉吟道:“王爷,属下认为,世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在汴州失利,一定会从其他地方找补。最近江湖上有些传言,说王爷‘破坏祖制’、‘动摇国本’,这些很可能就是世家放出的风声。”
李元芳补充:“还有,四大世家在汴州的产业虽然受损,但在其他州还有大量产业。他们可能会从经济上施压,比如联合其他商户,抵制汴州商品。”
林薇沉思片刻。
这些都在她预料之中。
新政触及了世家的根本利益,他们不可能不反抗。
现在只是开始,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
“显儿,加强对世家的监控,特别是萧景琰。他若敢动手,立刻拿下。”
“虺统领,你派人盯着江湖动静,有任何异常,及时汇报。”
“元芳,你整顿军备,做好最坏的准备。”
“陈实、陈平,你们加快新政推行,越快完成,我们的根基越稳。”
众人领命而去。
林薇独自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
她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世家会反扑,朝中会有人反对,甚至武则天也会有所顾忌。
但她不惧。
因为她有民心。
因为她有理想。
因为她相信,她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这条路上会有风雨,会有荆棘,但她会走下去。
一直走下去。
直到实现那个盛世梦想。
直到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这就是她的使命。
这就是她的道路。
而她,将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十一月二十一日,傍晚。
林薇正在书房批阅公文,李元芳进来禀报:“王爷,有客来访。”
“谁?”
“他说……是王爷的故人。”
故人?
林薇在汴州哪有故人?
“请他进来。”
很快,一个青衣文士被带了进来。
他大约四十岁,面容清癯,眼神深邃,一身书卷气。
林薇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即站起身:“张柬之张大人?”
来人正是张柬之,当朝宰相,狄仁杰的得力助手。
“下官参见王爷。”张柬之躬身行礼。
“张大人不必多礼。”林薇连忙扶起他,“您怎么来汴州了?是狄公有什么吩咐?”
张柬之摇头:“下官是奉陛下密旨而来。”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双手呈上。
林薇接过,拆开一看,脸色渐渐凝重。
信是武则天亲笔写的。
内容很简单,但信息量很大:
第一,朝中对汴州新政有非议,以武三思为首的一批官员,准备联名弹劾。
第二,四大世家在朝中的关系网开始活动,试图通过政治手段施压。
第三,武则天本人支持新政,但要求林薇“把握好度”,不要引起太大动荡。
第四,狄仁杰建议,让张柬之来汴州协助,既表示朝廷支持,也能平衡各方势力。
信的最后,是武则天的一句话:“朕信你能成事,但也要懂得进退。必要时,可让一步,以待来时。”
林薇看完信,沉默良久。
武则天这是在提醒她,也是在警告她。
新政可以搞,但不能太过火。如果引起朝野反弹,连她也压不住。
“张大人,”她收起信,“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张柬之正色道:“陛下让下官转告王爷三句话。”
“请讲。”
“第一,新政要推,但不能急。欲速则不达。”
“第二,世家要治,但不能绝。狗急会跳墙。”
“第三,民心要得,但不能纵。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三句话,句句都是帝王心术。
林薇心中明镜似的。
武则天是在教她为政之道。
改革要循序渐进,不能一蹴而就。
打击对手要留有余地,不能逼人太甚。
民心要用,但不能被民意裹挟。
这是经验,也是智慧。
“下官明白了。”林薇躬身,“谢陛下教诲,谢张大人传话。”
张柬之又道:“下官此次来汴州,除了传旨,还要协助王爷推行新政。狄公说了,汴州是新政试点,成败关乎天下。王爷若有需要,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林薇看着这位历史上有名的贤相,心中感慨。
张柬之是狄仁杰最信任的人,也是后来发动神龙政变,恢复李唐的关键人物。他能来汴州,说明狄仁杰对新政的重视,也说明朝廷对新政的支持。
有他在,自己在朝中就有了一股助力。
“张大人能来,是本王的荣幸。”林薇真诚地说,“正好,本王有一事请教。”
“王爷请讲。”
“世家反抗,朝中非议,本王该如何应对?”
张柬之沉吟片刻,缓缓道:“王爷可知,何为改革?”
“请张大人赐教。”
“改革者,革故鼎新也。但革故不易,鼎新更难。因为你要动的,是既得利益者的奶酪。”张柬之语重心长,“所以,改革要有策略。不能硬碰硬,要迂回;不能全面开花,要重点突破;不能孤军奋战,要团结盟友。”
他顿了顿,继续道:“王爷在汴州推行新政,触动世家利益,他们必然反抗。但世家不是铁板一块,有激进的,有保守的,有可以争取的。王爷要做的,是分化瓦解,拉一批,打一批。”
“那朝中非议呢?”
“朝中非议,根源也在利益。”张柬之道,“那些反对新政的官员,要么是世家出身,要么与世家有勾结。王爷要做的,是找到他们的把柄,或者,找到他们的对手。”
林薇眼睛一亮:“张大人是说……”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张柬之意味深长地说,“朝中并非铁板一块。武三思反对新政,那支持新政的,就是他的敌人。王爷若能联合这些人,在朝中形成一股势力,自然能对抗非议。”
林薇豁然开朗。
她一直专注于汴州,却忘了朝堂才是真正的战场。
新政要在汴州成功,必须在朝中有支持者。
而张柬之的到来,就是一个信号——狄仁杰这一系的力量,愿意支持她。
“多谢张大人指点。”林薇深深一揖。
“王爷客气。”张柬之扶起她,“下官既然来了汴州,就是王爷的人了。从今往后,王爷但有差遣,下官万死不辞。”
两人相视而笑。
有了张柬之的加入,林薇信心更足了。
世家反扑?朝中非议?
来吧。
她已做好准备。
这场改革之战,她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赢得让天下人看到,新政才是出路。
赢得让历史记住,这个时代,曾经有一个女子,为了理想,为了百姓,进行了一场伟大的变革。
而她,就是那个女子。
安定郡王林薇。
未来的女帝。
一个要改变世界的女人。
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
而她,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