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破锣嗓子般的广播在通讯频道里回荡，带着一股子毫不掩饰的急切和……赖皮劲儿。
舰桥内，几人面面相觑。
“这家伙……倒是挺直接。”岩魁抱着胳膊，咧了咧嘴，“饿疯了？在宇宙里饿疯了的，俺还是头一回见。他吃啥？啃星舰装甲吗？”
苏凌薇冷静地分析着探测器传回的数据：“目标组合体结构强度一般，武器系统……未发现明显能量反应。生命信号探测受到干扰，但可以确认内部有单个智慧生命体存在。能量读数确实极低，处于维持基本生命活动和最低程度环境控制的标准之下。他所言非虚。”
纳克萨的感知则更加细微：“情绪波动……强烈。饥饿，焦虑，但……没有明显的恶意或欺骗意图。更像是一个……被困在荒岛上看到船只的落难者。”
顾尘看着屏幕上那个由各种破烂拼凑起来的“家”，沉吟片刻。在这种极端环境下独自生存，还能捣鼓出能用的通讯设备，此人绝不简单。是机会，也可能是麻烦。
“回复他。”顾尘对通讯官下令，“表明我们无恶意，可以少量援助，询问他具体需要什么，以及……他能提供什么作为交换。”
通讯官将信息发送过去。
几乎是秒回，那个破锣嗓子又响了起来，语速快得像爆豆：
“无恶意？好好好！太好了！哥们儿一看就是讲究人！吃的！主要是吃的！合成营养膏也行，有机食物最好！能量电池来几块，要标准接口的！哦对了，如果有二手的环境控制系统过滤网，型号是Gc-7x的，也来一套！老子这儿的都快堵成实心的了！”
“交换？呃……我这儿……你们也看到了，家当就这些破烂。不过我手艺还行！维修、改装、废物利用……只要你有图纸或者想法，给我材料和能量，我能给你整出来！信息也行！我在这一带晃悠有些年头了，哪个漩涡哪天发脾气，哪片废墟里可能还藏着点好东西，门儿清！”
信息量不小，需求明确，交换条件听起来……很务实，也很“拾荒者”。
“问他的名字，以及他在这里待了多久，对‘风暴之眼’内部了解多少。”顾尘继续指示。
很快，回复来了：
“叫我‘老杰克’就行！或者‘破烂杰克’，他们都这么叫！在这儿待了……妈的，记不清了，反正很久很久了，久到我都快忘了啤酒是啥味儿了！‘风暴之眼’里面？嘿，那可是个好地方，如果你不想活了的话随时欢迎进去逛逛！我只能在外围捡点漏，里面？那鬼地方能量乱流能把你和你的船一起撕成基本粒子再随机重组！不过嘛……我倒是知道几条相对‘安全’点的小路，能稍微往里蹭一蹭，但也只是蹭蹭……”
老杰克的话语里充满了对“风暴之眼”内部的忌惮，但也透露出他确实掌握着一些宝贵的地理信息。
顾尘思考了几秒，做出决定：“告诉他，我们可以提供一周份的标准合成营养膏，五块通用型高能电池。让他开放一个对接舱口，我们派小型穿梭艇送过去。同时，邀请他派代表，或者他自己，来‘启明号’进行详细交谈。我们可以提供一顿……热食。”
热食这个词似乎触动了老杰克某根神经，通讯那头沉默了好几秒，然后传来一声夸张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热……热食？！真的？！不是糊弄老子？！”
“开放三号对接舱！就那个看起来像货运电梯门的！我亲自过来！等着！”
通讯暂时中断。
“准备物资。岩魁，你带两个人，乘坐二号穿梭艇运送物资过去，注意观察对方接应人员。苏凌薇，监控对方组合体所有能量波动，如有异动，立刻警告并准备接应。纳克萨，感知对方情绪和意图。”顾尘迅速安排。
很快，一箱封装好的合成营养膏和五块闪烁着蓝色幽光的能量电池被搬上小型穿梭艇。岩魁带着两名全副武装、但将武器保持在非攻击姿态的赤岩星战士，驾驶穿梭艇脱离“启明号”，缓缓飞向那个“破烂堆”。
过程比预想的要顺利。对方果然开放了一个看起来像是改装过的货运舱门。一个穿着臃肿、油渍斑斑太空服、戴着全覆盖头盔的矮壮身影等在那里，手脚麻利地接收了物资，还隔着头盔对岩魁等人挥了挥手，动作显得有些急切。没有多余的交流，穿梭艇迅速返回。
约莫半小时后，“启明号”的舰桥接入请求响起。批准后，主屏幕上出现了对接舱内部的监控画面。
只见刚才那个矮壮的身影正笨拙地从一艘更小、更破旧、看起来像是用登陆舱和推进器残骸拼凑出来的微型交通艇里爬出来。他脱掉了头盔，露出一张饱经风霜、胡子拉碴的脸，看起来大概人类中年年纪，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灵活，此刻正使劲吸着鼻子，闻着“启明号”内部经过净化的、带着微微循环气味的空气，脸上露出近乎陶醉的表情。
“他娘的……是正经船舱的味道……不是老子那儿一股子金属锈和臭氧的混合味儿……”他喃喃自语，然后才注意到监控探头，立刻换上了一种混合着讨好和精明的笑容，对着探头挥了挥手：“嘿！哥们儿！谢谢了啊！那营养膏和电池可是救了老命了！我叫杰克，如假包换！”
顾尘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传来：“杰克先生，欢迎。请跟随指引机器人到会议室。”
名叫杰克的男人（如果他是人类的话）立刻点头哈腰：“好嘞好嘞！没问题！”他一边跟着圆盘状的指引机器人往前走，一边眼睛不老实地四处打量，嘴里还啧啧有声：“嚯！这船真不赖！瞧瞧这走廊，多宽敞！这材质，这工艺……啧啧，比老子那破烂堆强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当他被引入一间简洁但功能齐全的会议室，看到已经坐在那里的顾尘、苏凌薇（依旧在主控台远程参与）、岩魁和纳克萨（它的形态让杰克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时，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热切了，尤其是看到会议桌上摆放着的几份加热好的、散发着食物香气的标准舰餐时，他的眼睛几乎冒出了绿光。
“各位……各位老大！”杰克搓着手，目光几乎粘在食物上，“太客气了！这真是太客气了！”
“坐吧，边吃边谈。”顾尘做了个请的手势。
杰克几乎是用扑的坐到了桌子前，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抓起餐具就狼吞虎咽起来，吃得呼呼作响，时不时发出满足的叹息。看得出来，他确实饿了很久。
趁着杰克埋头苦干的功夫，顾尘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像个滚刀肉似的底层拾荒者，但能在“风暴之眼”这种地方活下来，并且似乎对内部有所了解，其价值可能远超几份营养膏和电池。
几分钟后，杰克风卷残云般干掉了面前的食物，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这才满足地往后一靠，拍了拍肚子：“舒坦……好久没吃上热乎的了……各位老大，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老杰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说你知道进入‘风暴之眼’内部的相对安全路径？”顾尘开门见山。
杰克闻言，脸上那轻松的表情收敛了一些，他坐直身体，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这位……老大，‘相对安全’这四个字，在风暴之眼里，意思就是‘九死一生’。我确实知道几条老头子我摸索出来的、能量乱流稍微温和那么一点点的缝隙和小道，但也仅仅是稍微温和一点！而且路径随时在变，今天能走，明天可能就被新的漩涡或者粒子流给堵死了。”
他顿了顿，看了看顾尘等人的神色，继续道：“不过嘛……如果你们非要进去，而且付得起价钱，我倒是可以给你们指条路，甚至……如果你们船够结实，胆子够大，我可以带你们走一程。但是！”他竖起一根手指，强调道，“只到‘铁砧陨石带’！再往里，给再多好处我也不去！那是找死！”
“铁砧陨石带？”苏凌薇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根据现有星图标记，那只是风暴之眼最外围的一条不稳定小行星带。”
“嘿，美女你说得对，是外围。”杰克接口，“但那地方可不简单！那鬼地方的陨石不是石头，大部分是他娘的被能量风暴熔炼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金属疙瘩！坚硬无比，而且自带强磁场，干扰严重。最重要的是……”他再次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那地方……有‘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岩魁好奇地问。
“不知道。”杰克很光棍地一摊手，“没人知道是啥。有时候能看到巨大的阴影在陨石带深处移动，有时候能接收到奇怪的信号，绝对不是自然现象。我去过几次捡破烂，每次都感觉毛毛的，好像被什么东西盯着。捡点边缘的金属残骸就赶紧溜了。有人说那是风暴之眼内部某个古老文明留下的自动防御系统，也有人说那是某种靠吞噬能量风暴和金属为生的星空巨兽……反正邪门得很！”
顾尘若有所思。守望者记录中提到的“非自然能量使用痕迹”，会不会与杰克口中的“东西”有关？
“除了指路，你还能提供什么？”顾尘问，“我们需要关于‘风暴之眼’内部更详细的情报，尤其是关于可能存在的……幸存者聚集地，或者异常信号源。”
杰克挠了挠他那乱糟糟的头发，努力思考着：“幸存者聚集地……没听说过。这鬼地方除了我这种要钱不要命的，还有谁愿意待？异常信号源……倒是有几个固定的干扰源，像是某种大型设备的能量泄漏，位置我都大概记得，可以标给你们。不过那信号乱七八糟的，解析不出来是啥。”
他眼珠转了转，补充道：“如果你们真想找‘活人’，或许可以去‘铁砧陨石带’碰碰运气。我偶尔能在公共频道里听到一些非常微弱、加密等级很高的碎片化通讯，来源方向好像就是那边。但那些人警惕性很高，从不回应陌生呼叫。”
加密通讯？这确实是一个线索。
“你想要什么报酬？”顾尘直接问。
杰克一听这个，立刻来了精神，掰着手指头算：“首先，刚才那热食，能不能再给我来一个月的量？不，三个月！营养膏吃多了反胃！能量电池再来二十块！不不，三十块！还有那个Gc-7x过滤网，你们有备用的吗？给我来两套！另外……我看你们这船挺高级的，有没有淘汰下来的、老旧的传感器或者通讯阵列模块？给我几块呗？我那儿都快成古董博物馆了，零件都不好配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需求，大部分都是生存物资和一些基础的、在他看来很“高级”的零部件。
顾尘看向苏凌薇，苏凌薇微微点头，表示这些物资对“启明号”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可以。”顾尘答应下来，“我们会提供你要求的物资，以及一套标准的外围环境探测传感器模块。作为交换，你需要提供你掌握的所有关于‘风暴之眼’外围及‘铁砧陨石带’的星图数据、路径信息、异常信号源坐标，并且作为向导，带领我们抵达‘铁砧陨石带’边缘。”
杰克眼睛一亮，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包在我老杰克身上！别的不敢说，在这‘风暴之眼’外围，我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地方！不过咱们可得说好，到了铁砧带边缘，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后面你们是进去找刺激还是干嘛，我可就不奉陪了！”
“可以。”顾尘点头。
交易达成，杰克喜笑颜开，又开始絮叨起来，吹嘘自己当年如何在一次能量风暴中捡回一条命，又如何用捡来的破烂拼凑出现在的家当，语气中带着底层小人物特有的韧性和狡黠。
顾尘一边听着，一边看着主屏幕上那片依旧狂暴的“风暴之眼”。铁砧陨石带，神秘的“东西”，加密的通讯碎片……这片死亡星域深处，似乎真的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看似油滑的拾荒者老杰克，或许就是打开这秘密之门的第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