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88小说网!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辽西走廊有个杏花屯,老辈人都说这地方风水怪——背靠黑山,面朝渤海,山是聚阴之地,海是纳阳之所,阴阳交汇处,常出些稀奇古怪的事儿。

话说九十年代初,屯里有个后生叫张有德,人如其名,老实巴交,娶了个俊媳妇叫玉兰。小两口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眼瞅着村里人都南下打工发了财,有德一咬牙,也跟着同村的王瘸子去了省城建筑工地。

工地在城郊结合部,推平了一片老坟地盖楼。工头是个黑心肠,为了赶工期,连地基都没打牢就催着往上盖。有德在工地上干了三个月,总觉得浑身不得劲,夜里老梦见穿清朝衣服的人站他床头哭。

这天下大雨,工头非要他们冒雨浇筑混凝土。有德在六楼脚手架上脚下一滑,直愣愣摔了下去。

等他再睁开眼,发现自己飘在半空,底下围了一群人,工头正指着地上那具血肉模糊的身体说:“没救了,快抬走,别耽误工期!”

有德急了,大喊:“我还活着!”可没人听得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裹上白布,扔上一辆破面包车。

就在这时,他听见背后有人说话:“别喊了,你现在是游魂,活人听不见。”

有德回头,看见个穿黄马褂的小老头,尖嘴猴腮,眼睛滴溜溜转。

“您是?”

“我是这一片的黄三爷。”小老头捋了捋胡须,“看你是个老实人,给你指条明路。你阳寿未尽,是横死,地府不收。趁着头七魂力最盛,赶紧回老家看看,了却心愿,或许还有转机。”

有德想起玉兰,心里一紧:“我怎么回去?”

黄三爷从怀里掏出个黄纸灯笼:“提着这个,跟着月光走。记住,一路上不管谁叫你,都别回头。到了屯子,鸡叫前必须离开,否则魂飞魄散。”

有德谢过,接过灯笼。那灯笼不用点火,自己发出幽幽黄光。他飘起来,真的顺着月光往家乡方向飞去。

飞过城市时,他看见高楼窗户里透出的灯光,像星星点点的萤火虫。飞到郊区,经过一片乱葬岗,底下传来凄凄切切的哭声,有几个黑影伸手想抓他脚踝,他记着黄三爷的话,硬是没低头。

飞了大半夜,终于看见杏花屯那棵老槐树。有德心里一热,飘到自家院子外。

屋里亮着灯。他穿墙进去,看见玉兰坐在炕上做针线,心里一酸,想过去抱她,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玉兰突然打了个寒颤,抬头四下看看,嘟囔道:“怎么觉得有德回来了似的...”

话音未落,门帘一挑,进来个男人。有德一看,竟是村长李富贵!这李富贵五十多岁,胖得流油,在屯里欺男霸女是出了名的。

“玉兰啊,别绣了,早点歇着吧。”李富贵说着就要往炕上坐。

玉兰往后缩了缩:“村长,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有德都死在外头了,尸骨都运不回来了。”李富贵咧嘴笑,“你跟了我,亏待不了你。明天我就把抚恤金给你要回来,三千块呢!”

有德如遭雷击——自己明明刚死,怎么尸骨都运不回来了?他猛地上前想掐李富贵脖子,手却穿了过去。

李富贵突然打了个喷嚏:“你这屋怎么阴森森的...”

玉兰低头抹泪:“有德要真死了,我也认了。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总觉得他还在。”

“在什么在!”李富贵不耐烦,“工地上来电话说摔成肉泥了,直接火化了。骨灰过两天就到。”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红纸包,“这是五百块定金,你先拿着。”

有德气得魂体都在发抖。他突然想起黄三爷说过,头七时魂力最强,能影响活人。他集中精神,盯着桌上的煤油灯。

灯焰猛地蹿高三尺,噼啪作响。

李富贵吓得一哆嗦:“这、这怎么回事?”

玉兰却眼睛一亮:“是有德!有德回来了!”

李富贵脸都白了,强作镇定:“胡说八道!世上哪有鬼!”说着就要去拉玉兰。

有德急中生智,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说,鬼魂能附身在动物身上。他一眼瞥见墙角趴着的大黑猫,纵身往猫身上一扑。

那猫“嗷”一声跳起来,眼睛在黑暗中发出绿光,弓着背,龇着牙,一步步朝李富贵逼近。

李富贵吓得连连后退:“这、这畜生疯了!”

黑猫突然开口,发出含糊的人声:“李...富...贵...还...我...命...来...”

这一下,李富贵魂飞魄散,连滚爬爬逃出门去,鞋都跑丢了一只。

黑猫瘫软在地,有德的魂体飘出来,已经虚弱了许多。附身耗了他大半魂力。

玉兰跪在地上,对着空屋子哭:“有德,你要真在,就显个灵,让我知道你咋死的...”

有德想说话,却发不出声。眼看窗外天色渐白,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他想起黄三爷的警告,只得提着灯笼匆匆离开。

出了屯子,有德不知该往哪去。正迷茫时,黄三爷又出现了,这次蹲在路边石头上,像只大黄鼠狼。

“看见了吧?人心比鬼可怕。”黄三爷咂咂嘴,“你打算咋办?”

“我要报仇!”有德咬牙。

“报仇可以,但你得先找回尸身。”黄三爷说,“我打听过了,你的身子根本没死,只是魂摔出来了。现在躺在省城医院里,是个活死人。工头为了少赔钱,谎称你死了。”

有德又惊又喜:“那我还能回去吗?”

“难。”黄三爷摇头,“你离体太久,肉身可能已经被做手脚了。而且...”他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

“而且你媳妇等不到你回去了。”黄三爷叹气,“李富贵不会罢休,他认识一个出马仙,专门干驱鬼的勾当。要是请来对付你...”

有德急了:“三爷,您得帮帮我!”

黄三爷眼珠一转:“帮你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都行!”

“我修行五百年,缺个守洞童子。”黄三爷说,“了却这桩因果后,你来做我三十年童子,期满送你再入轮回。”

有德一咬牙:“成!”

“好!”黄三爷从怀里掏出三根黄香,“这是引魂香,你带着。第一根,能找到你肉身;第二根,能暂时附身一刻钟;第三根,能引天雷一击。慎用!”

有德接过香,黄三爷又说:“你现在魂体虚弱,得先补补。往东三十里有个乱葬岗,那里孤魂野鬼多,你小心点,能‘吃’几个算几个。”

这话说得有德心里发毛,但为了回去,也顾不上了。

他往东飘去,果然看见一片荒坟。月黑风高,磷火点点。几个衣衫褴褛的游魂在坟间游荡,看见有德提着黄灯笼,都围了上来。

“新来的?懂不懂规矩?”一个没下巴的老鬼嗡声问。

有德想起黄三爷教他的法子,深吸一口气——其实魂体不用呼吸,但这一吸,竟把那老鬼吸得扭曲变形,化作一股青烟被他吸入体内。顿时,他感觉魂体凝实了不少。

其他鬼吓得四散奔逃。有德这才知道,原来鬼也能吃鬼。

补足魂力,有德连夜赶回省城。循着第一根引魂香的指引,他飘进市医院停尸房。阴冷的房间里摆着十几张床,盖着白布。

香燃到第三张床时熄灭了。有德掀开白布,看见自己躺在那里,面色苍白,胸口微微起伏——果然还活着!

他正要附身,门外传来脚步声。有德赶紧躲到墙角。

进来的是工头和一个小个子男人。小个子穿着道袍,背着个布袋,眼睛眯成一条缝。

“道长,就是这小子。”工头指着有德的肉身,“魂肯定还没散干净,您给做个法,让他彻底断了气,保险公司那边就好说了。”

道长绕着床转了一圈,冷笑:“不止没散,还回来过。你看这。”

他指着有德肉身的眉心,那里有个淡淡的红印。有德心里一惊,那是他之前想附身留下的痕迹。

“那、那怎么办?”工头慌了。

“简单。”道长从布袋掏出个黑陶罐,“我把他魂拘进来,炼上七七四十九天,保管灰飞烟灭。”

说着,他点燃符纸,念念有词。罐口冒出黑烟,形成漩涡。

有德感觉一股吸力传来,魂体不由自主往罐口飘去。危急关头,他点燃第二根引魂香,猛地朝自己肉身扑去。

香燃起的瞬间,有德成功附身,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工头吓得一屁股坐地上:“诈、诈尸了!”

道长也吃了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好小子,有点道行!”说着掏出一把铜钱剑刺来。

有德刚回肉身,手脚还不听使唤,眼看剑到胸前,只得滚下床。这一滚,怀里第三根香掉了出来。

道长看见那香,脸色大变:“黄三爷的引魂香?你是他什么人?”

“是他让我来的!”有德急中生智。

道长收剑,神色阴晴不定:“黄三爷是咱东北保家仙里的头面人物,他的面子我得给。不过...”他眼珠一转,“你媳妇那边,李富贵请的是胡家的胡三太奶,我可管不着。”

有德心里一沉。胡三太奶是狐仙里辈分最高的,真要出手,黄三爷也未必是对手。

道长和工头走了,有德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身体虚弱得厉害。他扶着墙走出停尸房,值班护士看见他,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有德不管不顾,冲到医院外,打了辆车直奔长途车站。他要回家,必须在胡三太奶出手前救下玉兰。

车到杏花屯已是傍晚。有德远远看见自家院子外围满了人,李富贵站在中间,旁边是个穿红袄的老太太,尖嘴长须,正是胡三太奶附身的出马仙。

玉兰被绑在院中老槐树上,脸色苍白。

“胡三太奶,这女人丈夫的鬼魂缠上我了,您可得给我做主啊!”李富贵哭诉。

胡三太奶眯着眼,抽了口旱烟,缓缓吐出烟圈:“是有个横死鬼在附近,怨气不小。”

她突然转向有德藏身的方向:“小子,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有德只得走出来。村民看见他,一片哗然:“有德!你不是死了吗?”

玉兰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她看出有德状态不对。

胡三太奶打量有德:“肉身将死未死,魂魄将散未散,有意思。”她磕磕烟袋,“按说我不该管这闲事,但李富贵供奉我二十年,他的事我得管。你自己散去魂魄,我保你媳妇平安。”

有德摇头:“太奶,李富贵害我在先,欺我妻在后,这仇我得报。”

“报仇?”胡三太奶笑了,“阴阳有序,人鬼殊途。你一个游魂,凭什么报仇?”

有德咬牙,从怀里掏出黄三爷给的黄纸灯笼——虽然只剩个空架子,但还有点用。他点燃灯笼,黄光笼罩全身,魂体再次离体而出,与肉身若即若离。

胡三太奶脸色微变:“黄三爷的把戏。”她也认真起来,从怀里掏出一面铜镜,照向有德。

镜光所及,有德的魂体如被火烧,剧痛难忍。但他强撑着,一步步走向李富贵。

李富贵吓得躲在胡三太奶身后:“太奶救命!”

胡三太奶冷笑,咬破舌尖喷在镜上。镜光大盛,有德魂体开始消散。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的鸡鸣响起——不是真的鸡,而是黄三爷的啸声。只见一道黄影从天而降,落在院墙上,正是黄三爷本尊,化作一只牛犊大的黄鼠狼,眼放金光。

“胡三妹子,给老哥个面子。”黄三爷开口,声如洪钟。

胡三太奶收了铜镜:“黄三哥,这小子是你的人?”

“我新收的守洞童子。”黄三爷跳下墙,化作人形,“李富贵作恶多端,罪有应得。你看这样行不行——让这小子报仇,但留李富贵一命,只讨债不索命。”

胡三太奶沉吟片刻:“成。但他报仇后,得立刻跟你走,三十年不得再见这女人。”

有德看向玉兰,玉兰泪流满面,却用力点头。她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

胡三太奶让到一边。有德飘到李富贵面前。李富贵跪地求饶:“有德兄弟,我错了,我把贪的钱都还你,放我一马...”

有德不说话,伸手按在他头顶。这不是要他的命,而是抽走他的“财气”。只见缕缕金线从李富贵七窍飘出,散入空中——这是他这些年不义之财的气运。从此以后,李富贵做什么赔什么,穷困潦倒,这是后话。

报仇完毕,有德魂体已淡如青烟。他最后看了眼玉兰,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黄三爷叹口气,掏出个黄布袋,把有德残魂收进去,对玉兰说:“姑娘,好好活着。三十年后,他还能入轮回,你们或许还有再见之日。”

说完化作黄风而去。胡三太奶也摇摇头,身形渐渐淡去。

村民这才回过神来,七手八脚给玉兰松绑。玉兰望着黄风远去的方向,擦干眼泪,从那天起,她在家供了黄三爷的牌位,晨昏三炷香。

而李富贵,果真如黄三爷所说,从此倒霉不断。三年后,他在黑山砍柴时摔断了腿,没钱医治,落了终身残疾,最后在破庙里冻饿而死。有人看见死的那晚,一只黑猫蹲在庙门口,眼睛绿油油的。

至于有德,跟着黄三爷在黑山深处的洞穴修行。头十年,他每夜都能听见玉兰的哭声;第二个十年,哭声变成了诵经声;第三个十年,什么声音都没了,只有风声雨声。

三十年期满那日,黄三爷打开布袋,有德的魂体飘出来,已经凝实如真人。

“时候到了。”黄三爷说,“我送你去地府,重入轮回。下辈子,你能投个好胎。”

有德跪地磕了三个头:“三爷,我能再去看看玉兰吗?”

黄三爷犹豫了一下,点头:“天亮前必须回来。”

有德飘回杏花屯。三十年过去,屯子变了样,土路变成了水泥路,土房变成了砖房。他找到自家老屋,已经翻新过,院子里,一个老太太正坐在摇椅上打盹。

是玉兰。她老了,头发全白了,脸上爬满皱纹,但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模样。她怀里抱着个相框,里面是结婚时有德和她的合影。

有德站在她面前,想摸摸她的脸,手却停在空中。

玉兰突然醒了,睁眼看向有德的方向。她眼睛已经花了,看不清东西,却笑着说:“有德,是你吗?我昨晚梦见黄三爷,他说你今天会来看我。”

有德的魂体颤抖起来。

玉兰颤巍巍起身,从屋里端出个牌位,上面写着“先夫张有德之位”。她点了三炷香,插在香炉里:“这些年,我每天都给你上香。黄三爷那边,我也供着。我等着呢,等着下辈子还能遇见你。”

有德再也忍不住,魂体滴下两滴眼泪——鬼魂本无泪,这是他三十年修行凝聚的精华。泪珠落地,化作两颗晶莹的珠子。

玉兰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伸手在空中摸索。有德用尽最后魂力,握住她的手。虽然她感觉不到,但香炉里的香突然燃得特别旺,烟笔直上升,形成一个人的形状。

玉兰笑了,笑得很安心:“走吧,别误了时辰。下辈子,我等你。”

鸡叫了。有德松开手,深深看了玉兰最后一眼,转身飘向黑山方向。

黄三爷已经在山脚下等着,递给他一碗汤:“喝了这忘魂汤,前尘尽忘,好好投胎去吧。”

有德接过碗,突然问:“三爷,我能不喝吗?我想记得她。”

黄三爷一愣,叹道:“痴儿。不忘前尘,轮回必苦。”

“苦也甘愿。”

黄三爷看了他半晌,收回汤碗:“也罢,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便助你一臂之力。但你得答应我,投胎后潜心向善,积累功德。待功德圆满时,或许真能再续前缘。”

有德郑重磕头:“谢三爷成全。”

黄三爷挥袖打开一道光门:“去吧。”

有德走入光门,消失不见。

第二天,玉兰在院子里发现两颗晶莹的珠子,阳光下流光溢彩。她捡起来,握在手心,暖洋洋的。她知道,这是有德留给她的念想。

三年后,玉兰无疾而终。村民整理遗物时,发现那两颗珠子不见了,只留下张字条,上面写着:“三十年后,杏花开时,再相逢。”

而千里之外的江南某城,一户姓张的人家生了个男孩。孩子落地不哭不闹,睁着眼,左手紧握,掰开一看,手心有两颗朱砂痣,如泪滴形状。

接生婆啧啧称奇:“这孩子,像是带着前世记忆来的。”

窗外,杏花正开得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