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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三年秋,江南水乡菱州城西开了家花店,名唤“菊隐轩”。店主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女子,姓黄名英,容貌清丽,举止从容,一身素色旗袍衬得人淡如菊。令人称奇的是,她独爱菊花,店里四季菊香不断,即便是寒冬腊月,也能见到各色菊花争奇斗艳。

黄英还有个弟弟,名叫陶生,生得眉清目秀,常帮姐姐照料生意。姐弟俩待人温和,谈吐文雅,很快就在菱州城有了名气。只是邻里们私下议论,从未见二人有亲戚走动,也不曾提过家乡何处,仿佛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般。

城东住着一位叫马文谦的教书先生,祖上曾是菱州有名的书香门第,如今虽家道中落,仍守着几卷古书、几幅字画度日。马文谦爱菊成痴,常自比陶渊明,院里种满了各色菊花。这年秋天,他精心培育的一株“绿牡丹”突然枯萎,心疼得他茶饭不思。

听说城西“菊隐轩”有养菊高手,马文谦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寻了去。一进店门,便被满室菊香醉倒,再定睛一看,那架上一盆盆菊花形态各异,有的如瀑布垂落,有的似金球滚圆,更有几株珍品他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先生可是为‘绿牡丹’而来?”黄英从内室走出,手中捧着一盆刚浇过水的菊花,花瓣上还带着水珠。

马文谦大吃一惊:“姑娘怎知...”

黄英微笑:“这几日来店里的客人,十有八九都是为菊花发愁。观先生神色焦急,手上还沾着泥土,必是爱菊之人遇到了麻烦。”

两人越谈越投机,从菊花的栽培谈到诗词歌赋。马文谦惊讶地发现,这位看似寻常的女子,不仅精通园艺,对古典文学也颇有见地,甚至能指出他收藏的古籍中的几处谬误。

临别时,黄英送他一包特制的花肥:“将此肥掺入土中,三日内必见起色。若不见效,先生再来不迟。”

马文谦半信半疑地回到家,照着黄英说的方法施肥。奇迹般的事情发生了:第二日,那株“绿牡丹”竟真的抽出新芽,不过七日,便开出比以往更繁茂的花朵。马文谦又惊又喜,对黄英姐弟更加好奇。

自此,马文谦常往“菊隐轩”跑。一来二去,与黄英、陶生熟络起来。有时聊得晚了,便在店里小酌几杯。陶生酒量惊人,马文谦自认能饮,却每每被陶生灌醉。

一次酒酣耳热之际,马文谦借着醉意问道:“黄姑娘,陶兄弟,恕我冒昧,你二人从何处学得这般养菊绝技?我自幼钻研此道,却不及你们十之一二。”

黄英与陶生对视一眼,陶生笑道:“马兄有所不知,我家祖上世代与菊花为伴,有些秘法不便外传。倒是马兄,你家族中可曾有关于菊花的特别传说?”

马文谦一愣,沉思片刻:“说起来,我曾祖父的笔记中提过一件怪事。说是光绪年间,家中曾来过一个姓陶的客人,善养菊花,一夜之间让满园菊花齐放,后来不知去向。笔记中还夹着一片干枯的菊花瓣,色泽金黄,百年不腐。”

陶生眼中闪过一丝异彩,黄英却神色如常:“世间奇事甚多,或许是巧合罢了。”

转眼到了重阳节,菱州城举办菊展。往年都是城东富商赵老爷家拔得头筹,今年“菊隐轩”初次参展,便以一组名为“九秋图”的菊花盆景惊艳四座。那九盆菊花分别呈现九种秋景:枫红菊黄、芦花飞雪、寒塘鹤影...栩栩如生,仿佛将整个秋天浓缩在方寸之间。

评审结束后,赵老爷脸色铁青,他找到马文谦,想请他做中间人,高价买下黄英的养菊秘方。

马文谦摇头:“黄姑娘视菊花如知己,岂会为钱财出卖?”

“知己?”赵老爷冷笑,“马先生,你可知‘菊隐轩’这两个月赚了多少?光是那盆‘金背大红’,就卖了五十块大洋!一个女子,若无秘术,怎能四季养菊?我看她八成是用了邪术。”

这话在马文谦心中种下了疑虑的种子。他忽然想起,自己从未在清晨或深夜去过“菊隐轩”,每次拜访都是在日上三竿之后。而且黄英姐弟的皮肤异常白皙,仿佛从未受过日晒。

重阳节后第三天,马文谦故意起了个大早,天蒙蒙亮便往“菊隐轩”去。店门紧闭,他绕到后院,透过门缝窥视。只见院中菊花在晨露中格外精神,却不见人影。正欲离开,忽然听到轻微响动,定睛一看,一株半人高的白菊花微微晃动,花瓣上竟凝结出露珠般的水滴,那水滴顺着枝叶流进地上的陶罐中。

马文谦揉了揉眼睛,再细看时,一切都静悄悄的,仿佛刚才只是错觉。他心中疑窦丛生,悄然离去。

当天下午,马文谦照常拜访“菊隐轩”,装作随意地问道:“黄姑娘,我今早路过城外寒山寺,见寺中菊花已经凋零,为何你店中的菊花四季常开?”

黄英正修剪一枝墨菊,闻言手顿了顿,一片花瓣飘然落地:“马先生信佛吗?”

“谈不上信,只是敬重。”

“佛家讲因缘,”黄英拾起花瓣,轻轻吹去上面的灰尘,“菊花何时开谢,人有何境遇,皆是因缘。强求不得,也强留不住。”

马文谦听出话中有话,却不知如何接下去。这时陶生从外面回来,神色匆匆,将黄英叫到内室低声商议。马文谦隐约听到“城隍庙”“柳爷”几个词,心下好奇。

数日后,菱州城出了件怪事:赵老爷家珍藏的一幅宋代菊石图不翼而飞,同时失踪的还有他刚从上海重金购回的西洋自鸣钟。赵家报了案,警察查了几天毫无头绪,倒是在赵老爷卧室窗台上发现了几片菊花瓣。

流言四起,都说“菊隐轩”用了邪术盗宝。马文谦心中不安,前去探望黄英,却发现店门紧闭,贴了“歇业三日”的告示。

当夜,马文谦辗转难眠,忽听窗外有细碎声响。起身查看,只见月光下一个身影轻盈地越过院墙,消失在夜色中。那背影极似陶生。

次日一早,马文谦赶到“菊隐轩”,门仍关着。他绕到后院,正要敲门,门却从里面开了。黄英面色苍白地站在门口,眼中带着少见的疲惫。

“马先生来得正好,请进。”

院中景象让马文谦大吃一惊:满园菊花竟有大半枯萎,剩下的也蔫头耷脑,全无往日精神。陶生躺在藤椅上,昏迷不醒,额头上有一道淡淡的青痕。

“这是怎么了?”马文谦急忙问道。

黄英轻叹一声,请马文谦进屋,沏了杯菊花茶:“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先生了。我姐弟二人,并非人类。”

马文谦手一颤,茶水险些洒出,虽然早有猜测,但听她亲口承认,还是心惊不已。

“我们是菊仙一族,生于东晋,得陶渊明先生点化,开了灵智。千百年来,随节气迁徙,以花为食,以露为饮。民国后,世道变迁,仙家地界也纷乱不休。我与弟弟来到菱州,本想安安静静卖花为生,不想还是卷入了是非。”

黄英缓缓道出原委:原来菱州地界由几位“地仙”共同掌管,其中柳爷是柳树成精,掌管水路财运;胡三太奶是狐仙,护佑一方安宁。近日柳爷与外来蛇精勾结,欲独占菱州灵气,先是暗中破坏赵家风水,盗走镇宅之宝,又想嫁祸给“菊隐轩”。陶生昨夜前去理论,反被蛇精所伤。

“菊仙本性温和,不善争斗。陶生为护住这片花圃,耗去大半修为。”黄英眼中含泪,“如今菊花凋零,是他灵力衰竭之兆。”

马文谦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问:“我能做什么?”

“马先生祖上与菊仙有旧缘,你家中那片百年不腐的花瓣,便是信物。若得先生相助,或可请动胡三太奶主持公道。”

当夜子时,马文谦带着祖传花瓣,随黄英来到城北老槐树下。黄英取出一撮菊花瓣,撒在树下,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一阵风起,风中带着淡淡的檀香味,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妪出现在树影中。

“黄家丫头,何事唤我?”老妪声音温和,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黄英将事情原委道来,马文谦奉上花瓣。胡三太奶接过花瓣,仔细端详,点头道:“确是陶公信物。柳老头近来是越来越不安分了,与那外来的长虫厮混,坏了菱州百年的规矩。”

她沉吟片刻:“三日后月圆之夜,我在城隍庙设宴,请柳老头和蛇精前来,你们也到。马家小子既与菊仙有缘,便一同来吧。”

三日转瞬即逝。月圆之夜,城隍庙后殿灯火通明。胡三太奶居中而坐,左边是个干瘦的青衣老者,眼如绿豆,正是柳爷;右边是个阴柔的白面书生,眼神冰冷,想必是蛇精。

黄英扶着尚未痊愈的陶生,与马文谦一同入席。胡三太奶开门见山:“柳老头,赵家的东西,该还了吧?”

柳爷嘿嘿一笑:“胡三姐说笑了,赵家失窃,与我何干?”

蛇精接口道:“倒是这菊仙姐弟,来历不明,怕是用了什么妖法...”

“够了!”胡三太奶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作响,“柳青,你我相识三百年,你的手段我还不知道?与这外来的长虫勾结,盗取人间财物,扰乱一方安宁,按规矩当废去百年修为,逐出菱州!”

柳爷脸色一变:“胡三,你别欺人太甚!如今世道变了,你那套老规矩...”

话未说完,陶生突然站起,手中托着一朵金光闪闪的菊花:“柳爷,蛇君,请看此物。”

那菊花在陶生手中缓缓绽放,每片花瓣上都浮现出画面:柳爷与蛇精密谋、蛇精潜入赵家盗宝、柳爷施法扰乱“菊隐轩”花圃...一幕幕清晰可见。

“这是‘回光菊’,能映照三日内的景象。”黄英平静地说,“胡三太奶,各位仙家,证据在此。”

蛇精见状,化作一道黑影向外逃窜。胡三太奶冷哼一声,袖中飞出一道红光,如绳索般将蛇精捆住。柳爷面色灰败,颓然坐倒。

“柳青,念你多年守护菱州水脉,此次从轻发落:归还赵家财物,闭门思过五十年。至于这长虫,”胡三太奶看向挣扎的蛇精,“废去修为,打回原形,送往深山,永不得入人间。”

事情了结后,胡三太奶单独留下马文谦:“马家小子,你助菊仙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马文谦看了看黄英,鼓起勇气:“晚辈别无他求,只愿常伴菊香。”

胡三太奶意味深长地笑了:“人仙殊途,你可想清楚了?”

“陶渊明先生有诗云:‘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马文谦躬身道,“真意既得,何问殊途同归?”

经此一事,“菊隐轩”重新开张,生意越发红火。马文谦辞去教职,专心帮黄英打理花店。一年后的重阳节,两人在满园菊花中拜堂成亲,胡三太奶做主婚人,陶生做了证婚人。

洞房花烛夜,马文谦握着黄英的手,轻声问:“夫人,我有一事不明。那日胡三太奶说人仙殊途,我们...”

黄英微笑,从怀中取出一片金色花瓣,放在马文谦手心:“你可知陶渊明先生为何独爱菊?”

马文谦摇头。

“菊花不与百花争春,却在肃杀的秋日绽放,这是它的气节。”黄英缓缓道,“人与仙,如同春与秋,本不同时。但若有真心,时节又何妨?你看这菊花,饮的是霜露,开的是秋光,自有它的时节与风骨。”

马文谦低头看着手中花瓣,那金色在烛光下温暖柔和,忽然间,他明白了:有些事物,不必追问来历,不必探究奥秘,只要懂得欣赏它的美,珍惜它的香,便不负这一场相逢。

窗外,月光如水,菊香满院。陶生独自坐在花架下,举杯对月,轻声吟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声音渐低,化作一声满足的叹息。满园菊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应和这千古诗句。

此后数十年,“菊隐轩”成了菱州城一道独特的风景。有人说是马文谦娶了花仙,得了长生;有人说是黄英放弃了仙籍,做了凡人。真相如何,无人知晓。只知道每年秋天,菊花开得格外灿烂;只知道马家子孙代代爱菊,且都长寿安康。

而今菱州城的老人们提起这段往事,还会眯着眼睛说:“那黄英姑娘养的菊花啊,不像是人间物。你凑近了闻,那香味能透到骨头里去。马先生有福气,娶了个花中仙子...”

话音落下,抿一口菊花茶,悠悠地望着窗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菊花盛开的秋天,看到了那一场人与仙的邂逅,在菱州城的记忆中,永远绽放着金色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