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陈家村有户人家,姓陈,三代单传,到了陈端这一辈,更是娇惯。陈端十六岁那年,村里闹瘟病,爹娘都没熬过去,留下他孤零零一个。这孩子打小学得一门手艺,会扎纸人纸马,逢年过节替人做些冥活,勉强糊口。
这年端午,镇上举办龙舟赛会,十里八乡的人都来瞧热闹。陈端也跟着去了,想揽些活计。江边人山人海,锣鼓喧天,忽然一阵怪风刮过,最大那条龙舟竟翻了,十几个人落水。陈端正站在岸边,不知被谁推了一把,也跌进江里。
他本不谙水性,只觉得身子往下沉,江水灌进口鼻,渐渐没了知觉。
恍恍惚惚间,陈端感觉自己飘了起来,低头一看,江面上浮着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打捞上岸。他急得想喊,却发不出声,只见一群人围着叹息:“可惜了,这么年轻。”
正不知所措时,江面忽然分开,走出两个青面人,穿着古怪的官服,一个拿铁链,一个持木牌,走到陈端魂魄跟前道:“你阳寿未尽,但命中有此一劫。龙王今日选才,见你手艺精湛,特招你入龙宫艺班,随我们来吧。”
陈端迷迷糊糊跟着,只觉得走过一条长长的水道,两旁尽是奇花异草,水族游弋。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座金碧辉煌的水下宫殿,上书“江龙王府”。
龙王坐在殿上,赤面长须,不怒自威:“陈端,你在阳间扎纸的手艺,阴司早有记录。今日本王寿辰,需排练新舞,你且入艺班学习,三日后献艺。”
陈端被带到一处偏殿,见已有数十少男少女在此练习,个个容貌秀丽,身姿轻盈。教导他们的是个中年妇人,自称蒋嬷嬷,原是前朝宫廷乐师,死后被龙王收留。
蒋嬷嬷将众人分为数班,陈端被分到“纸灵班”,专习操控纸人纸物之舞。这班共有十二人,陈端环视一周,目光忽然定在一个青衣少女身上。
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眉目如画,尤其一双手,纤长灵动,正在折叠一只纸鹤。纸鹤在她手中竟似活了一般,扑扇翅膀飞了起来。
“她叫晚霞,是纸灵班最出色的。”旁边一个少年低声说,“来了三个月,已能同时操控十二件纸物。”
晚霞似有所感,抬头看来,与陈端四目相对,微微一笑。这一笑,竟让陈端忘了自己已是魂魄之身。
训练极其严格,蒋嬷嬷要求每人必须掌握“纸灵七式”:叠、剪、描、染、吹、舞、生。陈端有阳间基础,学得比别人快些,但比起晚霞,仍是差了一大截。
一日练习间隙,晚霞主动来找陈端:“听说你在阳间是扎纸世家?”
陈端点头,有些局促:“家传手艺,勉强糊口罢了。”
晚霞眼中闪过一丝羡慕:“真好啊,我生前...已经不记得了。来了这里,才重新摸到纸。”
两人渐渐熟络起来。陈端得知,晚霞是上游某个村镇的姑娘,也是端午落水身亡,被选入龙宫艺班。她天资聪颖,尤其擅长赋予纸物灵性,蒋嬷嬷常夸她“心有灵犀”。
“你知道吗?”晚霞某日悄悄对陈端说,“我总觉得,咱们不该在这里。”
“为何?”
“我夜里常做梦,梦见自己还有家人,在岸上等我。”晚霞折着纸船,眼神迷茫,“蒋嬷嬷说,这是执念未消,劝我安心待着。可昨日我偷听到守卫说话,说咱们这些‘水鬼艺伎’,实则是给龙王炼‘阴兵纸将’的...”
陈端心中一惊,正要细问,蒋嬷嬷走了进来,两人连忙分开。
三日后,龙王寿宴,艺班献技。纸灵班的表演最为惊艳,晚霞操控十二只纸鹤盘旋成阵,陈端则指挥纸龙腾跃翻飞,赢得满堂喝彩。龙王大喜,赏赐众人,特别点名晚霞和陈端,赐他们“纸灵仙童”称号。
然而荣耀过后,陈端发现晚霞闷闷不乐。夜里,她偷偷找到陈端:“今日宴上,我见席间有位穿红袍的官员,一直盯着我看。后来打听,那是本地城隍,想向龙王讨我去他府上做‘剪纸娘子’。”
“城隍要你作甚?”
“说是剪纸通阴阳,能帮他沟通两界。”晚霞苦笑,“其实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罢了。”
陈端握住她的手:“我定想法子,带你离开。”
机会比想象中来得快。
龙王寿宴后,府中事务繁忙,守卫有所松懈。陈端打听到,每逢初一十五,江底会开一条“阴阳道”,连通阳间某处古渡口。若能趁那时逃脱,或有机会还阳。
但这计划风险极大。一来要躲过龙宫守卫,二来要找到准确的出口,三来还阳之法无人知晓。正当陈端发愁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这日训练后,蒋嬷嬷单独留下陈端:“你可知我为何帮你?”
陈端愕然。
蒋嬷嬷叹道:“我生前有一女,若是活着,也该如晚霞这般大了。见你二人情深,不忍你们重蹈我的覆辙。”她压低声音,“我有一故人,是东北来的保家仙,如今在龙王府当差。她可助你们一臂之力。”
当夜,陈端和晚霞被带到龙宫后厨一处僻静角落,见到了蒋嬷嬷所说的“故人”——一个穿花袄的中年妇人,自称胡三娘。
胡三娘仔细打量二人:“你们可想清楚了?还阳之路九死一生,即便成功,也未必能恢复原本身份。”
“只要能在一起,去哪里都好。”晚霞坚定地说。
胡三娘点头:“好,那我便说与你们听。这龙王府中,有一秘宝叫‘还阳珠’,藏在龙王寝宫的暗格里。若得此珠,吞入腹中,可护魂魄七日不散,足够你们回到阳间寻肉身。”
“可龙王寝宫守卫森严...”
“下月初一,龙王要赴东海之宴,届时府中空虚。”胡三娘从怀中掏出两张黄符,“这是‘隐气符’,可遮掩你们身上阴气三个时辰。能否成功,就看造化了。”
等待的日子格外漫长。陈端和晚霞表面上如常训练,暗地里则观察龙王寝宫的守卫轮换。他们发现,寝宫虽严,但每日午时,守卫会换班,有半炷香的空隙。
转眼到了初一,龙王果然率众离去。午时一到,陈端和晚霞贴上隐气符,悄悄潜入寝宫。
龙王的寝宫比想象的还要奢华,珊瑚为柱,珍珠为帘。按胡三娘所说,暗格在龙床后的壁画后。两人正摸索着,忽然听到脚步声。
“谁在那里?”一个声音喝道。
陈端一惊,回头见是个夜叉守卫,急忙拉晚霞躲到屏风后。夜叉巡视一圈,未发现异常,嘟囔着离去。
两人松口气,继续寻找,终于在壁画上一处龙眼处找到机关。按下后,墙壁滑开,露出一个玉盒。盒中正是还阳珠,鸽蛋大小,散发着柔和白光。
刚取出珠子,门外忽然喧哗起来:“有贼人潜入!封锁各门!”
原来那夜叉发觉气息不对,叫了援兵。陈端和晚霞急忙吞下还阳珠,只觉得一股暖流遍布全身,原本虚幻的魂魄竟凝实了几分。
“从后窗走!”晚霞眼尖,发现寝宫后有扇小窗。两人翻窗而出,落在后花园中。
园中忽然传来笑声:“两个小娃娃,倒是会挑时候。”
只见假山后转出三人,为首的穿着锦袍,正是那日寿宴上的城隍,左右各站一人,一人尖嘴猴腮,一人满脸横肉。
“城隍爷早就料到你们会逃。”尖嘴那人笑道,“乖乖跟我们回去,免受皮肉之苦。”
晚霞咬牙:“休想!”
她手一挥,袖中飞出数十张剪纸,化作飞鸟扑向三人。陈端也催动法力,园中落叶纷纷化作纸人纸马,拦住去路。
城隍冷笑:“雕虫小技。”手中判官笔一挥,纸物纷纷落地。
就在此时,园中忽然刮起一阵怪风,风中传来胡三娘的声音:“快往西去,阴阳道已开!”
陈端和晚霞拔腿就跑,城隍正要追赶,却被一阵黄烟拦住去路。黄烟中似有狐影窜动,伴着胡三娘的笑声:“城隍爷,给老身个面子,放过这两个孩子吧。”
趁这机会,两人拼命向西跑,果然见到江底一处漩涡缓缓张开,透出阳世光亮。他们纵身跃入漩涡,只觉得天旋地转...
再睁眼时,陈端发现自己躺在江边,正是当初落水的地方。天色将晚,四周无人。他试着动了动手脚,竟是真的血肉之躯。
“晚霞?晚霞!”他急忙起身寻找。
不远处传来微弱回应,陈端循声跑去,见晚霞倒在一棵柳树下,面色苍白。
“我们...我们真的回来了?”晚霞虚弱地问。
陈端点头,心中却沉重。他记得胡三娘说过,还阳珠只能护魂魄七日,七日内必须找回原来的肉身,否则魂魄将散。
可他们的肉身,恐怕早已下葬。
正发愁时,远处传来铃声,一个老道士摇着铜铃走来,口中念念有词。见到二人,道士停步:“两位小友,可是遇到了难处?”
陈端见这道士仙风道骨,不像坏人,便说了事情经过——隐去龙宫细节,只说落水后魂魄离体,如今寻回却找不到肉身。
道士捻须沉吟:“贫道姓张,在这一带云游。你们说的,倒让贫道想起一桩旧事。”他指着上游方向,“离此二十里,有个晚家庄,半月前有户人家的女儿端午落水身亡,葬在后山。奇怪的是,下葬次日,坟头竟长出一株柳树,七日便成合抱之粗。村里人都说,是那姑娘阴魂不散。”
晚霞浑身一震:“晚家庄...我梦中常听人唤我‘晚丫头’...”
张道士眼睛一亮:“莫非你就是那晚家姑娘?快随我去看看!”
三人连夜赶路,到晚家庄时已是半夜。晚霞凭着模糊记忆,竟真找到一户人家,门楣上还挂着白灯笼。她犹豫着敲门,开门的是个老妇人,见到晚霞,手中油灯“哐当”落地。
“霞儿?我的霞儿回来了?”老妇人颤抖着手摸晚霞的脸,“这不是梦吧?”
屋内又冲出一对中年夫妇,见到晚霞,抱头痛哭。原来晚霞本名晚霞,端午那日去江边洗衣,失足落水,三日后才找到尸身。家人伤心欲绝,葬她在后山。
“可...可我若是晚霞,那坟里埋的是谁?”晚霞茫然。
张道士掐指一算:“恐怕当时落水的另有其人,只是穿着你的衣服,面容泡胀难以辨认。你的魂魄被引入龙宫,肉身却被水冲到别处,由还阳珠重塑而生。”
晚家父母哪管这些,只要女儿回来便好,忙烧水做饭,又给陈端安排住处。
晚霞还阳,在村里引起轰动。有说她福大命大的,也有说她是借尸还魂的妖孽。尤其村里有个神婆,姓马,一向以通灵自居,见晚霞回来抢了她风头,便四处散布谣言,说晚霞是水鬼附身,会害全村人。
这马神婆有些邪门本事,与南方来的“五通神”有些牵连。所谓五通神,实则是五种精怪,能给人小利,却索要大代价。
马神婆见谣言效果不大,竟暗中请来五通神中的“财通”,要陷害晚霞一家。这财通最擅长迷人心智,引人破财。
果然,晚霞的父亲晚老栓忽然迷上赌博,将家中积蓄输个精光,还欠下一屁股债。债主上门,扬言再不还钱,就拿晚霞抵债给镇上的富户做小妾。
晚霞知道是马神婆搞鬼,却苦无证据。陈端想起在龙宫学的纸灵术,便扎了个纸人,施法让纸人夜间去马神婆家探查。果然发现马神婆房中供着五通神像,香火缭绕。
“要破此法,需找到五通神的本体。”张道士听了陈端描述后说,“五通神虽是精怪,却受供奉约束。若能毁其神像,断其香火,法术自破。”
当夜,陈端和晚霞潜入马神婆家,找到藏在灶台下的五通神像。正要毁去时,马神婆忽然出现,手持桃木剑:“两个小辈,敢坏我好事!”
她口中念咒,神像中冒出五道黑气,化作五个狰狞怪物扑来。晚霞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把剪纸,吹一口气,纸片化作十二个金甲神将,与五通神战在一起。
陈端则趁乱夺过神像,摔在地上。神像碎裂的瞬间,五个怪物惨叫消失,马神婆也吐血倒地。
“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马神婆惊恐地问。
晚霞淡淡道:“不过是学过些正经法术的人罢了。你供奉邪神,害人不浅,今日废你修为,望你好自为之。”
解决了马神婆,晚老栓也恢复了神智,懊悔不已。但欠下的债却是实实在在的。债主是镇上的刘掌柜,为人刻薄,催债甚急。
陈端想起自己扎纸的手艺,便与晚霞商量,做些特别的纸活售卖。晚霞在龙宫学的剪纸术神乎其技,剪出的花鸟能随风飞舞片刻,剪出的人像竟有几分神似。
二人合作,陈端扎骨架,晚霞剪纸装饰,做出来的纸人纸马栩栩如生。尤其是一种“祈福纸鹤”,晚霞会在鹤翅上剪出隐秘符文,据说能带来好运。
很快,他们的纸活在镇上出了名,连县太爷都派人来订做中元节的祭品。生意红火,不仅还清了债务,还有余钱翻修房屋。
这日,店里来了个特殊客人,是个南方口音的商人,要订做一百个纸人,要求每个都不一样,且必须在三日内完成。
“这么急?”陈端为难,“一百个纸人,至少得半个月。”
商人笑道:“价钱好说,十倍付你。只是有个条件,必须在江边那座废弃龙王庙里制作。”
陈端觉得蹊跷,但十倍价钱实在诱人,便答应了。晚霞却有些不安:“我总觉得这事不对,那商人身上有股熟悉的气息...”
“像是龙宫的人?”陈端也感觉到了。
果然,当夜他们在龙王庙制作纸人时,庙门忽然关闭,那个商人现出原形,竟是龙宫的一个夜叉统领。
“陈端、晚霞,龙王有令,命你二人速回龙宫!”夜叉统领喝道,“私自还阳,盗取还阳珠,罪加一等!”
陈端护在晚霞身前:“我们已经还阳,与龙宫再无瓜葛。”
“由不得你们!”夜叉统领一挥手,身后出现数十水族兵将。
晚霞却笑了:“你当真以为,我们毫无准备就来这里?”
她拍了拍手,庙中那一百个未完成的纸人忽然动了起来,眼中冒出红光,将水族兵将团团围住。原来晚霞早料到有诈,在这些纸人中暗藏了克制水族的符咒。
夜叉统领大惊,想要突围,纸人却越聚越多,最终将他们逼回江中。
“这次他们暂时退了,但龙王不会善罢甘休。”陈端忧虑道。
晚霞望着滔滔江水,忽然说:“我有个主意。龙王之所以要抓我们回去,无非是为了我们的纸灵术。若我们能证明,这法术在阳间有更大用处,或许能与他谈判。”
“什么用处?”
“你忘了蒋嬷嬷说过,龙王在炼‘阴兵纸将’?”晚霞眼中闪着光,“我们可以用这法术,帮助这一带的百姓。比如,剪纸为鸟,巡视江河,预警洪水;扎纸为犬,守护村庄,防匪防盗。若我们成了这一方的守护者,龙王要动我们,也得掂量掂量阴司和城隍的态度。”
陈端恍然大悟:“好主意!就这么办。”
说干就干。陈端和晚霞开始用纸灵术帮助乡邻。剪出的纸鸟能在暴雨前飞回示警,扎的纸犬能吓退小偷小摸。他们还用纸人帮孤寡老人干活——当然,是在夜深人静时,免得吓着人。
名声渐渐传开,连县衙都请他们去协助破案。有次镇上发生连环盗窃案,捕快束手无策。晚霞剪了数十只纸蝶,让它们飞入寻常百姓家,其中一只落在某个赌徒家里,发现了赃物。原来是这赌徒与盗匪勾结,专门提供情报。
此事之后,陈端和晚霞被尊为“纸灵仙侣”,连县太爷都送来匾额。
然而树大招风,这事传到了府城,惊动了一位巡抚大人。这位巡抚姓朱,是个热衷玄学的官员,听说有如此奇人,便下令召见。
朱巡抚见了二人的演示,大为惊叹,却提出一个要求:“本官欲进贡一批珍宝给京中贵人,路途遥远,恐有闪失。想请二位制作一批纸人护卫,一路暗中保护。”
陈端婉拒:“大人,纸灵术虽妙,但终究是纸物,遇水则化,遇火则焚,难当大任。”
朱巡抚不悦:“本官听说,你们的纸人能动能战,怎么,是不愿为朝廷效力?”
晚霞暗拉陈端衣袖,笑道:“大人误会了。这样吧,我们可做十二个纸人,附上符咒,能预警危险。但真正护卫,还需大人多派兵丁。”
朱巡抚这才满意。二人回去后,晚霞却忧虑道:“这位巡抚大人,眼中贪念太重。我担心他不仅要我们做纸人护卫...”
果然,几日后,朱巡抚又派人来,说要晚霞入府,专门为他剪纸祈福。陈端大怒,这分明是变相强占。
两人正商量对策,忽然家中来了不速之客——竟是胡三娘。
胡三娘风尘仆仆,见面就说:“快收拾东西,随我离开此地!”
“发生什么事了?”
“龙王得知你们在阳间名声大噪,已奏报天庭,说你们私自还阳,扰乱阴阳秩序。天庭派了巡察使下来调查。”胡三娘急道,“更麻烦的是,那位朱巡抚也不是凡人,他是五通神中‘官通’的宿主,想借晚霞的灵手,剪出能操控官员的‘升官符’!”
陈端和晚霞面面相觑,没想到陷入如此困局。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胡三娘沉吟片刻:“为今之计,只有去一个地方——长白山。那里是保家仙的地盘,龙王和五通神的手都伸不到那里。我在那边有些故旧,可庇护你们。”
“可这一路千里迢迢,如何逃过追捕?”
晚霞忽然眼睛一亮:“我倒有个主意...”
三日后,朱巡抚府上张灯结彩,说是纳妾。新娘正是晚霞,坐着花轿进了府。洞房花烛夜,朱巡抚醉醺醺走进新房,却见新娘自己掀了盖头,笑吟吟看着他。
“美人等急了吧?”朱巡抚扑上去,却扑了个空。
眼前的“晚霞”忽然扁了下去,竟是一个纸人!纸人眼中冒出血红光芒,发出尖笑:“朱巡抚,你要的升官符,我这就给你剪!”
纸人手中出现一把剪刀,追着朱巡抚满屋跑。朱巡抚吓得魂飞魄散,那“官通”精怪被迫现形,与纸人斗在一起。而真正的陈端和晚霞,早已跟着胡三娘北上。
他们一路昼伏夜出,胡三娘用狐族幻术遮掩行踪。经过黄河时,还是被龙宫水族追上。为首的是个蟹将,带领数百虾兵蟹将拦住去路。
“陈端、晚霞,还不束手就擒!”
胡三娘现出原形,是一只三尾白狐,口吐人言:“敖丙,给老身个面子,放这两个孩子过去。”
蟹将敖丙冷笑:“胡三娘,你私助逃犯,龙王已下令捉你回去问罪!”
双方正要动手,河面忽然分开,一队仪仗涌出,竟是黄河河伯驾到。河伯是位白发老者,手持玉笏,朗声道:“此乃黄河地界,尔等江龙王部下,越界拿人,可有文书?”
敖丙语塞,他确是私自越界,想抢功劳。
河伯又看向陈端和晚霞:“你二人在江南所为,本神已有耳闻。用纸灵术庇佑百姓,积下不少功德。今日本神做主,许你们过河,但从此不得再用龙宫所学法术,可能做到?”
陈端和晚霞连忙答应。河伯点头,一挥玉笏,河上出现一道金桥,直通对岸。
过了黄河,追兵果然不再来。三人继续北上,月余后终于抵达长白山。
长白山深处有个胡家屯,是胡三娘的本家。屯中多是狐仙后裔,也有其他保家仙族类。胡三娘将陈端和晚霞安顿在一处小院,叮嘱道:“你们先在这里住下,学习保家仙的正统法术,慢慢洗去龙宫的痕迹。等风头过了,再做打算。”
两人在胡家屯住下,开始学习保家仙的法门。与龙宫法术不同,保家仙的法术更重自然调和,讲究“借天地之力,护一方平安”。
晚霞学得极快,尤其擅长与山中精灵沟通。她能听懂鸟语,能与古树交谈,还能请动山中小仙帮忙。陈端则专注于纸艺与法术的结合,创造出独特的“保家纸符”。
转眼三年过去,两人在长白山站稳脚跟,还帮助山民解决了不少问题。有次山洪暴发,晚霞剪纸为堤,暂挡洪水,为村民转移赢得时间;又有次瘟疫流行,陈端扎药草纸人,深入病户家送药。
他们的名声甚至传到了山外,常有山民慕名而来,求医问卜。二人来者不拒,但立下规矩:一不取贫者分文,二不助恶人行事,三不干预官府政事。
这年冬天,胡家屯来了个不速之客——竟是张道士。原来他云游至此,听说有两个纸灵高手住在山中,特来拜访。
故人重逢,分外感慨。张道士听了他们这些年的经历,叹道:“想不到你们有这般奇遇。不过老道此次来,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们。”
“什么消息?”
“江南的朱巡抚,因贪赃枉法,已被革职查办。供出曾勾结五通神,残害百姓。朝廷震怒,下令彻查邪神淫祀。”张道士捋须道,“至于江龙王,因越界拿人,被黄河河伯参了一本,如今正在天庭受审。短时间内,是顾不上你们了。”
陈端和晚霞相视一笑,心中大石终于落地。
又过了两年,陈端和晚霞决定离开长白山。并非胡家屯不好,而是他们心中始终惦念江南故乡,尤其是晚霞的父母。
胡三娘理解他们的心情,赠予两件宝物:一件是“幻形符”,可改变容貌气息;一件是“通灵哨”,危急时可召唤山中精灵相助。
二人辞别胡家屯,一路南下。回到晚家庄时,发现村庄变化不大,只是父母老了许多。晚霞以“远方亲戚”的身份回家,父母虽未认出女儿,却觉得亲切,留他们长住。
陈端和晚霞在村里开了间纸扎铺,表面上做寻常冥活,暗地里继续用纸灵术帮助乡邻。他们不再显露神奇,只在必要时悄悄出手。
有年大旱,江水枯竭,农田干裂。村民求雨无果,准备逃荒。晚霞连夜剪了上千只纸燕,让它们飞往四方探查,发现三十里外有处地下暗河。陈端则扎了个巨型纸龙,施法让纸龙钻地,竟真引出地下水,救了全村。
村民不知真相,只道是老天开眼。唯有一个放牛娃说,那晚看见纸铺飞出许多燕子,又见一条白龙钻入地下。但大人只当孩子说胡话,无人当真。
陈端和晚霞相视而笑,这正是他们要的结果——做些实事,不留虚名。
又过了些年,晚霞父母相继离世。丧事办完后,两人关闭纸扎铺,云游四方去了。有人说在洞庭湖边见过他们,教渔民用纸船预测风浪;有人说在巴蜀山区见过他们,帮山民剪纸防瘴气。
他们的故事渐渐成为传说,江南一带常有“纸灵仙侣”的传闻。有人说他们是得道高人,有人说他们是地仙夫妻,还有人说,曾在月明之夜,见二人乘纸鹤飞过江面,洒下无数发光纸蝶,美不胜收。
至于真相如何,无人知晓。只知从那以后,江南一带的纸扎艺人,都会在端午前后,扎一对纸人放在江边,一男一女,手牵着手,说是纪念那对帮助过许多人的“纸灵仙侣”。
而陈端和晚霞,或许仍在某个角落,继续着他们的故事。用一把剪刀,几张彩纸,守护着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过着自己选择的、平凡又不平凡的生活。
这正是:纸船能渡阴阳魂,剪刀可裁善恶分。莫道鬼神皆虚妄,真情自在人间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