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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初年,胶东一带连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柳家村有个后生名叫柳青,原本家中颇有田产,读过几年私塾,算是乡间少有的识字人。奈何兵祸连连,父母相继病逝,家道中落,如今只剩三间瓦房和几亩薄田,二十有五仍孑然一身。

这年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夜,柳青从镇上卖了字画回来,天色已晚。行至村外乱葬岗时,忽闻有人啜泣。他本不想多事,但那哭声凄切,终究不忍,便循声而去。

但见一老妇坐在一座新坟前,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柳青上前问道:“老人家,这天寒地冻的,您怎么独自在此?”

老妇抬头,泪眼婆娑:“老身是邻村人,来给儿子上坟,不想迷了路,扭伤了脚,回不去了。”

柳青心善,当即道:“若不嫌弃,可到寒舍暂住一宿,明日我再送您回去。”

老妇感激不尽。柳青便背起老妇,往家走去。老妇虽瘦,背起来却格外轻巧,柳青只道是老人体轻,并未多想。

到家后,柳青生火做饭,将仅有的半斤白面做了面条,又卧了个鸡蛋,端给老妇。老妇也不客气,吃得干干净净。

饭后,老妇端详柳青良久,忽然道:“后生心地善良,老身无以为报。我有一侄女,名唤秀姑,年方十八,容貌端正,若你不弃,愿为你说媒。”

柳青苦笑:“不瞒老人家,我家徒四壁,哪有能力娶妻?”

老妇笑道:“这个无妨,秀姑父母双亡,随我生活,只求找个良人,不图钱财。你若有意,三日后午时,可到村东头槐树下相候,我带她来与你相见。”

柳青见老妇诚恳,便应了下来。

次日清晨,柳青醒来,老妇已不见踪影,只在桌上留下一枚铜钱,色泽古旧,似有些年头。柳青只当是老妇遗落,小心收好,准备日后归还。

三日后,柳青如约前往村东头老槐树。远远便见老妇携一少女等候。走近一看,那少女明眸皓齿,面容姣好,虽布衣荆钗,却难掩秀色。

老妇笑道:“这便是秀姑。你二人可在此说话,老身去去就回。”

老妇离去后,柳青与秀姑相谈甚欢。秀姑言谈得体,颇通文墨,柳青越看越喜。秀姑也对柳青颇有好感。不多时,老妇返回,问柳青意下如何。

柳青红着脸道:“若能娶秀姑为妻,是三生有幸。”

老妇大喜:“既如此,三日后便是吉日,你二人便成亲吧。秀姑家中尚有些积蓄,足以安家,你无需担心。”

柳青恍恍惚惚,如坠梦中。回家后,总觉得此事蹊跷,那老妇行踪诡异,秀姑来历不明,但想到秀姑容貌品性,又不愿多想。

三日后,老妇果然带着秀姑和两个大箱子来到柳青家。当晚,简单拜了天地,便算成亲。

婚后,秀姑贤惠能干,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更奇的是,自她过门,柳青家运日盛。原本贫瘠的田地,突然变得肥沃,收成翻了几番;柳青的字画也突然备受追捧,价格倍增。不过半年,柳家便成了村中富户。

村人皆道柳青娶了个旺夫媳,柳青也暗自得意。

一日,柳青去县城卖画,遇一游方道士。那道士见柳青,忽然拦住去路,凝神细看,道:“施主身上有股阴气,近日可曾遇怪事?”

柳青不悦:“道长何出此言?”

道士掐指一算:“施主是否半年前娶妻?妻家是否来历不明?”

柳青心惊,但仍强作镇定:“内子乃良家女子,道长勿要胡言。”

道士摇头叹息:“施主眉间隐有青气,乃与阴物长久相处之兆。贫道赠你一道符,若遇危急,可焚之求救。”说罢,不由分说塞给柳青一道黄符,转身离去。

柳青将信将疑,把符藏于怀中。

回家后,柳青暗中观察秀姑,见她与常人无异,能吃能喝,不怕日光,不禁暗笑自己多疑。

又过数月,秀姑有孕,柳青大喜。然而自秀姑有孕后,家中怪事频发。夜深人静时,常闻院中有窃窃私语声;厨房食物常不翼而飞;鸡舍中鸡鸭时有死亡,颈有齿痕。

一晚,柳青半夜醒来,见秀姑不在床上。出门寻找,见秀姑在院中与一黑衣老妇交谈。细看之下,竟是当初做媒的老妇。月光下,二人身影飘忽,似无实质。

柳青悄悄靠近,隐约听得只言片语:“...阴司察觉...速归...胎成之日...大劫...”

秀姑泣道:“舍不得夫君...”

老妇厉声道:“人鬼殊途,强求无益!若非你偷取阴寿转生,何来今日之祸?”

柳青闻言,如遭雷击,踉跄后退,碰倒了院中铁锹。再抬头时,老妇已不见踪影,只秀姑满面泪痕站在面前。

“方才...方才所言是何意?”柳青颤声问道。

秀姑跪地痛哭:“事到如今,不敢再瞒夫君。我本非阳世之人,乃是阴司逃魂...”

原来,秀姑前世是官家小姐,十八岁病亡。因生死簿上阳寿未尽,可在阴司暂住,待寿尽再入轮回。她在阴司结识柳青的祖上柳公,柳公在阴司为判官,知后世孙柳青命途多舛,便助秀姑偷取阴寿,让她还阳与柳青成婚,以续柳家香火。

不想此事被阴司察觉,派鬼差追查。那老妇实是阴司的孟婆,因与柳公交好,前来报信。

柳青听罢,又惊又怕,又怜又爱,扶起秀姑:“既为夫妻,不论你是人是鬼,我绝不负你!”

秀姑摇头:“阴司律法森严,不日将派鬼差拿我。我本可逃,但腹中胎儿已成,不忍连累夫君...”

正说间,忽闻院外阴风大作,雾气弥漫。秀姑面色大变:“他们来了!”

柳青猛然想起道士所赠黄符,急忙取出点燃。符纸燃尽,化作青烟消散,却无任何事情发生。

眼看阴风愈烈,秀姑急推柳青:“快进屋去,无论如何不要出来!”

柳青不肯,秀姑泣道:“夫君若有三长两短,我生不如死!”

柳青只得躲入屋内,从窗缝窥视。

但见院中阴风散去,现出三道身影:一黑一白两位高帽鬼差,另有一青衣老者。

秀姑见到老者,跪地哭道:“祖父救我!”

柳青细看,那老者竟与家中祖画像上的柳公一般无二。

白无常厉声道:“柳判官,你徇私舞弊,助逃魂偷寿,已犯天条!今日我等奉阎君之命,拿你祖孙同回阴司受审!”

柳公叹道:“二位差官,老夫甘愿领罪。只求放过我孙女,她已有身孕,是柳家唯一血脉。”

黑无常冷笑:“人鬼结合,孽胎不祥,理当一并除去!”

正当危急,忽闻空中一声鹤唳,一道金光落地,化作一位拄拐老翁。二鬼差见状,忙躬身行礼:“参见土地公。”

老翁笑道:“二位差官,给老朽个面子。柳青祖上积德,他本人亦多行善事,命不该绝后。秀姑虽为鬼身,但借阳寿乃柳判官一人之过,她并不知情。不如这样,让秀姑产下麟儿后,再回阴司受审,如何?”

白无常为难道:“土地公,非是小神不肯通融,实在阴司律法如山...”

土地公从袖中取出一纸文书:“此乃东岳大帝敕令,特准秀姑暂留阳间至产子之后。”

二鬼差查验文书,果然不假,便道:“既有大帝敕令,小神遵命便是。但产后即刻回阴司,不得有误!”

秀姑叩首谢恩,柳公亦老泪纵横。二鬼差押解柳公,随风而去。

土地公对秀姑道:“你好自为之。”又朝柳青房屋方向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化作青烟消失。

柳青急忙冲出,抱住秀姑,夫妻相拥而泣。

此后,柳青悉心照料秀姑。十月怀胎,秀姑产下一子,取名柳嗣源。

孩子满月当晚,秀姑抱儿垂泪:“夫君,时限已至,我该走了。你好生抚养孩儿,他日我们或还有重逢之日。”

柳青痛哭失声,紧握秀姑手不肯放。

秀姑道:“我回阴司受审,或要受罚。但祖父在阴司尚有些人脉,应无大碍。你若有心,可多行善事,为我积德,或许能减我罪过。”

说罢,亲了亲婴儿额头,又将一枚玉佩塞入襁褓:“此玉乃祖父所赠,可保孩儿平安。”

此时,窗外阴风又起,秀姑推开柳青,整衣出门,消失在夜色中。

柳青悲痛欲绝,但见怀中婴儿,强忍悲伤,立志好生抚养儿子。

柳嗣源天生聪慧,三岁能文,七岁成诗,乡人皆称神童。更奇的是,他天生能见鬼神,常与空中 invisible 人言笑。柳青知是秀姑暗中探望,也不说破。

柳嗣源十八岁高中状元,光宗耀祖。衣锦还乡之日,他忽对柳青道:“父亲,昨夜母亲托梦,说她罪期将满,不久可重入轮回。”

柳青老泪纵横,多年等待,终有结果。

三年后,柳嗣官拜知府,返乡省亲。途经一村镇,忽见桥头一少女投河自尽。柳嗣忙命人救起,问其缘由。

少女哭诉:她名唤婉娘,年方二八,父母双亡,被叔父卖与富户为妾,不愿受辱,故寻短见。

柳嗣见婉娘面容竟与家中母亲画像极为相似,心中一动,便出银钱为她赎身,带回家中。

柳青见婉娘,目瞪口呆:竟与当年的秀姑一模一样!

婉娘见柳青,亦觉亲切,如同故人。

当夜,柳青梦遇秀姑。秀姑笑靥如花:“夫君,阎君念我前世受苦,今生积德,特准我重入轮回,再续前缘。婉娘即我,我即婉娘,望夫君珍重。”

柳青醒来,悲喜交加。次日,婉娘红着脸告知:昨夜梦一妇人,自称秀姑,说与她本是一体,今世当续前缘。

柳嗣见状,欣然为父提亲。柳青虽年近五旬,但精神矍铄,与婉娘成婚,夫妻恩爱。

婉娘过门后,一举一动与秀姑无异,甚至能说出当年夫妻间的私密话语。柳青知其确是秀姑转世,更加爱惜。

次年,婉娘生下一对龙凤胎,柳家更加兴旺。柳嗣官至巡抚,为官清正,颇得民心。

柳青寿至耄耋,无疾而终。临终前,紧握婉娘手道:“此生得遇你两世,死而无憾。”

婉娘垂泪:“来世仍为夫妻。”

柳青含笑而逝。

自此,柳家世代相传:但行善事,莫问前程,冥冥之中,自有因果。而柳青与秀姑的人鬼奇缘,也在当地流传开来,成为一桩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