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映挑着炭盆里的炭火,把一个小小的土豆埋在里面。
一抬头,就见乔阳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情绪。
她以为,今日跟进泰安殿,便已经是乔阳的心腹了。至少给这么多日子的苦熬,一个还算不错的回报。
然而,乔阳又恢复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与泰安殿中说出那些肺腑之言的人不同,她形如枯槁。
柳映想了想,“贵人难道不求一心人吗?”
乔阳摇摇头,盯着面前的炭盆,“你想出宫吗?”
柳映拨弄火盆的手一顿,随即又忙活起来,“出宫做什么?没有亲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乔阳没再继续往下说,洗漱后便上床了。
半夜醒来,柳映不在旁边,乔阳动了动,还是冻的骨头生疼。
穿了厚衣裳走出合阳宫,狭长的宫道上北风罡烈。
她拢紧斗篷,仍冻的瑟瑟发抖。
不远处,一盏灯笼若隐若现,因着合阳宫里已没有多余的蜡烛,故而,那破破烂烂的八角宫灯便没有点亮。
乔阳在暗夜中,看见光亮便被吸引过去。
离得近了,才听到柳映的声音,“就是这样,你务必与贵妃娘娘言明。”
“好。你早些回。”
那是江云霜贴身嬷嬷的声音,从前那个跟在她身后的小丫鬟。
乔阳沉了一口气,转身往泰安殿走去。
算来算去,她终是个傻子。樱桃被关,无非是她身边没人能近身,无法安插眼线。
如今,她以为摒弃一切留下来的,便是无路可退的老实人,却没想到,这才是最得力的眼线。
走到半路,她又停下来,如今去求他吗?
可笑。
循着来时的路回去,柳映站在宫门口等她。
她将双手拢在袖中,冻得瑟瑟发抖。
乔阳掀起斗篷将她拢在其中,“这么冷,出来作甚?”
“我上茅房回来看不见贵人,便在这里等了。”
“我想去泰安殿的。”
柳映身形一僵,“贵人是想通了吗?”
“就是想不通才想给人找晦气。”
两人走进屋里,密闭的空间里好歹有些热乎气,两人迅速进了被窝。
“贵人别那么说,陛下不是薄情之人。”
柳映在黑暗中艰涩开口,她好似想了想,才将头转向乔阳的方向。
乔阳木讷地看着头顶上的纱帐,“我前几年走过很多地方,有个人我一直记得。”
“那人是湘州太守,当时打仗,我大哥赶到前,夫妇便殉城了。”
“我想找他们失落在外的女儿的,找来找去,竟因为一些事耽搁了,想来想去,都不甚明白,他们夫妇齐心,是怎么做到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柳映看着她的神情慢慢变了,她也躺平了来,看着纱帐,“他们不知道后续,如果知道,或许也不会那么早做决定了。”
“乔家治理的不好吗?”
“好。”
“那一仗打的不漂亮吗?”
“漂亮。”
“那是为什么?”
“要知道乔家军会到的那么快,或许他们可以再坚持坚持也说不定吧。”
世事难料,人生无常,乔家军终是迟了一步。
“你恨吗?”
乔阳扭头看向柳映,她的旁边便是还有些亮光的火盆,她的脸在火光下,忽明忽暗。
“恨谁?重要吗?”
柳映笑了笑,看向乔阳,“有些人为爱活着,有些人为恨活着,有些人则为探索真相活着。”
“那你是为真相活着吗?”
乔阳声音无比虔诚,她不知道柳映能不能听出来,她却蓦地笑了,“太守有个女儿,当时十七八岁,如今也二十出头了。你要是她,你会进宫寻找真相吗?”
“我不知道,我不是她。”
柳映收回视线,将脖子缩进被窝里。
“与虎谋皮,终惹祸端。”
乔阳打了个哈欠,翻身睡了。
黑暗中,他们互相揣度着各自的意图,酷爱吃辣的小宫女啊,是来报仇的吗?
乔阳不置可否,身后伸出一只手为她掖好被角,“我报仇,你安睡。”
隔着浓得化不开的夜,乔阳喉头涌上酸涩,她艰难地平稳着呼吸,好让自己不露出马脚。
傻姑娘,又一个傻姑娘,在她身边作甚?就为看着她,为了见证她的狼狈,看她在泰安殿中试探地大闹一场?
手心的伤口还未愈合,捏紧拳头便会蹭的又疼又痒。
乔阳是几时睡着的,不知道,睡醒之时,柳映已经备好早膳。
清粥小菜,还有一点点糊辣椒。
“今儿天气不错,要下雪了。”
乔阳抬眼看了看外面,没急着吃饭,走出殿外,探头张望。
“贵人在看什么?”
“天干物燥的,咱们多长时间没暖和过了?”
柳映疑惑地眨着眼睛,“我去惜薪司要点炭火。”
她说着,便忙不迭提裙跑出去。
她的背影有些凄凉,跑起来更是弱不禁风。
合阳宫着火了。
下朝的帝王一路跑到合阳宫的时候,合阳宫的偏殿已经焦黑一片了。
乔阳拢着斗篷坐在院中,他是一把将人搂进怀里的。
“你不要命了?”
他咬牙切齿,红了眼眶,将头埋在她的颈窝,“不就是要个宫女么?给你,给你就是。”
“陛下。”
乔阳的声音很轻,微凉的鼻息喷在郁钦耳畔,“留我一条命吧,无论如何,陛下不亏。”
帝王瘫软的脊背僵了一瞬,“你要做什么?”
“要公道的人太多,我不能让那么多人寒心啊。”
乔阳回抱住他的腰身,冰凉的手指扣在一起,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
“曦云。”
“我是曦贵人,从入宫起,我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乔阳贪婪地大口呼吸,近在咫尺,他身上的味道已不似原来那般干净。
名贵的沉水香中含着墨香。
她肆意地笑了,抬头,轻轻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
分开的时候,身后已经站了很多人。
乔阳谦卑地行礼,告罪,将宫殿被毁一事都揽在自己身上。
郁钦走了,在确定乔阳安然无恙之后,他迅速离开。就好像来的时候,毫无防备。
“妹妹怎么那么不小心啊。”
江云霜来了,抱着她的小心肝。
四妃来了,说着不咸不淡的风凉话。
良妃朝屋里瞄了一眼,“曦贵人这宫里怎么连个人都没有?”
“我门第小,用不惯那么多人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