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林见肥如球下了轿,他并没拿出父王的腰牌,而是下了马车。
\\\"哥哥,干啥呀?″禾林并没回答妹妹的问话。
他径直走到轿子的一侧,双手一提,轿子便提到了路的左边。
肥如球和几个轿夫,面面相觑,都不敢言。
禾林并不说话,也不理他们,他又回到了马车上。
禾丹一脸不解。
\\\"驾!\\\"马车四轮飞奔,在肥如球猪肝色的脸皮底下,扬长而去。
\\\"高!高!\\\"禾丹的左手拇指,扬在了禾林的眼前。
禾林终于憋不住笑了,他说,\\\"他们不知我是谁,我却知他是谁。和这种贪官恶徒较量,浪费时间。这荒郊野岭的,鬼哭狼嚎!让冤魂去惩罚他们吧。\\\"
禾丹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多少人,灭于可恶的懒政之下呀!现在,连天网都破了。\\\"
禾林心情也极为沉重,他也没有再说什么。他感到自己的力量好渺少。
饱读诗书览天下,黑如锅炭无水花。
勤耕劳作血流尽,不及豪绅院篱笆。
禾丹即兴的这几句诗,虽然排到不工整,但大意禾林也明白,\\\"院篱笆是何意?\\\"
\\\"哥哥,大户人家,不是都有围墙吗?他们的洗碗水油油的,不是会倒在围墙脚吗?围墙吃的油水就比贫苦穷人多!\\\"
禾丹的解释虽然牵强,倒也合情合理。
\\\"笑笑!你看!前面的房屋,有人影了!\\\"禾林久经跋涉,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般,兴奋。
\\\"对,有好几人呢!站的站,躺的躺。我的天啦!终于见到活人了。″禾丹不禁双手合什祈祷,感谢上天不收之恩。
马车减速,在一排农舍前停了下来。
禾彤携夫人,钻出了马车。
夕阳如血,染红了整个天际。把本就如赤的土地染得更红,如庄稼人的汗水,变成了血,流淌在土地上。
\\\"相公,总算见丝丝白绿色了。\\\"程茹的脚小,一路颠簸,险些站不稳。
\\\"娘!您今天可发明了一个新词,白绿色。不过呢,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倒也合适。\\\"禾丹望着烤干的竹林,树木,在生命弥留之前,用最后一层绿,昭示生命的存在。
可是,当几人转过马车,走到农舍时,他们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如树杆枝杈。如火焚过的。
如烤干的腊肉,干瘪的,没有瘦肉,也没有肥肉的腊肉。
如木桩。冒着死灰色的木桩。
\\\"活着的人体骨骼标本!\\\"禾彤的这句话,在几人心中,是那么的悲哀,已经是没有愤怒的悲哀。
农舍里的人,听不懂他们的口音,也不明白说话的意思。但他们的眼中,突然冒出了强烈的生存之光。如一束束闪电,直射几人的心脏。
躺着的,想爬起来。
坐着的,想站起来。
站着的,想走过来。
\\\"别动!别动。\\\"禾彤双手向下安抚,几人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再也不动,等着来人给他们的食物。
\\\"水!有水吗?\\\"禾彤比画着。
一名站着的男子,明白了禾彤的话。他拄着棍,慢慢地走进里屋。褐色的木瓢中,装了半瓢略带浑浊的水。
禾彤接过木瓢,给了程茹端着。
他钻进了马车,打开了箱子。从里面拿出一袋馒头,他取出了六个,其余的又放了回去。
禾丹以为是用馒头泡水吃,所以她见爹走过来,立即拿过娘手中的木瓢,递给了爹。
禾彤并没接水,而是对禾丹说,\\\"把这水拿去,让马喝。小心,别洒了。\\\"她这才想起,马已经一天一夜没喝水了。
禾彤走近躺着的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看起来年龄不大,细胳膊细腿的,骨结骨骼都比较小。
他侧卧着,皮肤黑黄,两眼珠在皮肤的映衬之下,更白。他见禾彤拿着馒头走向他,他用手骨衬着,想拼命地坐起来。
而他的另一只手,扬着的手腕,像一根褐色的蜡棒。他张开的五指,又像五指笊篱,根根尖细,直如云霄。
禾彤的眼眶湿润,他见到了真正的\\\"皮包骨\\\"的人,只有皮和骨,互相紧紧不离,支撑着生命的最后时刻。
\\\"别动,别动。\\\"禾彤轻柔地说。他拿出一个馒头,撕开一点,喂进这个人的口中。这人的嘴巴张得很大,馒头一下就落进了口中。
禾彤边喂边说,\\\"不能给食过快,过多。要慢慢地吃进,怕咽着。因为又不能喝水,怕胀着。\\\"
\\\"爹,我也来吧。\\\"禾林说着,蹲在了第二个人面前。
这人的骨骼相对粗壮了许多,像是四十多岁的人。他见禾林手中的馒头,想抢了自己吃。但因为手腕没力,他的手在馒头边晃了一下,又垂了下去,搁在了稻草上。
禾林安慰着,\\\"不急,不急。慢慢吃,慢慢吃。″他如小时候,喂妹妹一般,一点点地投喂。
禾丹见躺着的人中,有一个女人。说是女人,是从胸前干瘪,下垂的乳房,辩认出来的。她按照爹的喂法,也是慢慢投喂。
女人的眼中,滚了一颗眼泪出来,从眼梢涌出,流在了干涸的皮肤上。
\\\"爹,他们还有救吗?\\\"禾丹的声音中,哭怆掩饰不住。
\\\"如果后续有粮的话。\\\"禾彤只说了半句话。
禾丹顺势号了脉。居然脉博细微,几乎摸不到。她捏着女人的手腕及掌处,如捏的一块干硬的柴禾。
这些人衣裳褴褛,坦胸露腚。也许,这样更凉快吧。因为只有女人,还穿了烂衣服。男人,除了裤衩,别无他物。
禾彤喂了地上的人,他这才拿馒头给坐着,和站着的三个人,每个人一个馒头。
\\\"慢点吃,和他们一样,吃快了会咽着,会要命。\\\"禾彤不知他们听不听得懂,又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三人听后,各自点头。然后拿着馒头,一点点地喂入口中。但吃着吃着,他们都加快了速度。
\\\"慢点,慢点。\\\"禾彤不得不又是嘴说,又是动作的劝说。
禾彤借机又去草屋前后转了一圈,没有人。他回转到草棚边说,\\\"先不要喝水。饿了才可以喝水。记住没?″
站着的男子点了点头,他似乎听懂了禾彤的话。
禾彤等兄妹俩都喂完了馒头,才说,\\\"走吧,我们继续赶路。\\\"
几人到了马车边。禾丹又问,\\\"爹,这几人还能活多久?\\\"
\\\"看机缘吧,如果有食物,可以活下去。如果没水,没食物,也是十天左右吧。\\\"禾彤拍着女儿的手,说道。
禾丹知道,爹留着的馒头,还要给后面遇着的灾民。\\\"有缘的话,都给他们一个馒头,也许会活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