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兴,露华凝。
圣驾微服三月,自北境回銮时,京中已入了秋。
在萧元闯及靳卓清的保驾护航下,这一趟并未出什么乱子。
但皇帝回宫后,依然第一时间提审了佩儿。
算起来,佩儿进宫已逾十载,这还是她头一次被皇帝召见于御书房。
上官若全程在一旁冷眼瞧着,只希望佩儿能有所醒悟,自己也好替她求个体面。
原本再过几年,佩儿就到了能出宫的年纪。
可如今,她跪在天子脚下,虽还在呼吸,却已着实算是个死人了。
皇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侍女,微微皱着眉头,目光冷厉。
“说,是谁在背后指使你?”
“只要你招供,朕可留你一个全尸。”
佩儿嘴角扬起一抹笑,神情却是决绝而惨然。
自她入御书房起,由始至终只重复着一句话。
“奴婢有罪,但凭陛下发落。”
上官若不禁扼腕叹息。
“凤玄,你的罪孽簿上,从此又添了一个姓名。”
皇帝处置完佩儿,便移驾回了乾宁宫歇息。
上官若得了空,直奔云庆阁去寻凤堇。
“殿下,这一趟北巡可还顺利?”
凤堇离宫日久,今时一见上官若,自是欢喜。
“别的都好。”
“只是凤玄并没有出手,枉费你花了那么多心思。”
上官若自己倒并没觉得白费心机,反而安慰凤堇。
“凤玄一向谨慎,可能见势不对,就放弃了做手脚的打算。”
“不过,现下佩儿已被发落,以后凤玄再在咱们宫里做什么事,也没那么容易了。”
听上官若提起佩儿,凤堇不由得关心了两句。
毕竟有着那么多年的主仆情分,临到终了,还是想知道她的结局。
“佩儿执迷不悟,惹怒陛下,被定了烹刑。”
凤堇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原本还打算去送佩儿最后一程。
可是这烹刑……
凤堇只是想一想行刑的场面,就觉得胃中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上官若瞧见她苍白的脸,忙将人扶到榻上躺着。
“虽然陛下是狠了点,但到底是她咎由自取,殿下何必为她伤神。”
凤堇额上冒着冷汗,连唇上都没了血色。
“若若,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人肉闻起来是什么味道。”
听她如此说,上官若眼皮一跳,转瞬间明白了她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按原着的描述,凤雍并没有死在天元十四年的那场大疫里。
他就是被自己的父皇下令,活生生置于鼎中煮死的。
眼看凤堇的脸色越来越差,上官若连忙想法子转移她的注意力。
“之前我跟殿下提过的移民就食之策,您可对陛下讲了?”
“还有半年就要春耕,若此时再无动作,只怕就要来不及了。”
凤堇勉强支撑着精神,对上官若道:“已经说过了。”
“在朔方时,父皇感慨北境辽阔却少人烟,不似南边人头熙攘。”
“卿大人顺势开口,讲了他在霖安时常见农户因人多地少吃不饱饭,又道北境苦寒,否则若将南人迁徙至北地,不失为一项良策。”
“我这才得了机会,向父皇进言,提出可鼓励百姓前往川蜀开荒。”
天府之国,水草丰沛自不在话下。
第二年的大旱,也未曾波及蜀地。
只要陛下同意放开土地归属之限,将开荒所得尽归民有,想必会有不少人愿意离乡入蜀。
这样,来年的旱灾,便能少死许多人。
上官若出神想着,未曾发觉凤堇已沉沉睡去。
“殿下,还有……”
话才出口,她便瞥见了凤堇紧闭的双眼。
她长长的睫毛还在抖动,上面挂着一颗莹润的泪珠。
上官若悉心替她掖好被角,又拿来温热的帕子帮她拭去额上的冷汗。
凤堇如今,也不过二十三岁而已。
在现代,这个年纪应当才从大学毕业,头一次迎来社会的毒打。
而现在,上官若看着在睡梦中仍紧紧攥着被角的凤堇,不免有些心疼。
都怪小说作者不做人,偏要将好好的嫡出公主写成炮灰。
倘若她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替她重写一段复仇记。
上官若蹑手蹑脚从凤堇房里退出来,关好门,准备去见佩儿最后一面。
她独自穿过幽深的宫巷,越往里走,森冷之气便越盛。
最终,她站定在一扇有些斑驳的大门前。
门内不时传出骇人的惨叫,上官若充耳不闻,拔腿便往里走。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入掖庭狱。
她甚至不需要人引路,径直找到管事太监,询问佩儿关在何处。
“姑娘,不是老奴有意为难。”
“实在是陛下有旨,那宫女行刑前,不准与任何人见面。“
上官若体谅他职责所在,也没有执意要进去,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他。
“那奴婢就不扰公公清静了。”
“只是有一事,还得劳烦公公。”
“行刑之时,让这物件陪她同去吧。”
管事太监将布包抖开,看见红绸之上躺着一枚精巧的扇坠。
上官若见他面带疑色,向他解释。
“奴婢与佩儿共事多年,见她一直珍藏着这扇坠,说是家人的遗物。”
“公公或许不知,佩儿是个孤女。”
“父母留给她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一样东西了。”
“奴婢晓得,行刑之时,犯人身上不能有任何外物。”
“只求公公将此物悄悄放入鼎中,也算让佩儿与家人团聚。”
“要是公公实在不方便,奴婢也不勉强。”
上官若作势要将扇坠拿回,却被太监挡开了手。
从他面上的神情看,应是对上官若的话有所动容。
“此事倒不算难,老奴答应姑娘就是。”
上官若见此行目的业已达到,便又跟管事太监说了些客套话,告辞离开。
扇坠,自然是凤玄的。
但,并不是佩儿一直带在身边那个。
她为保凤玄,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会将这么重要的物证留着?
这扇坠,其实是林小娘凭记忆画了图,在宫外找工匠做的。
上官若只需静待行刑完毕,扇坠现于人前,佩儿死无对证。
届时,纵然凤玄一身是嘴,恐怕也辩不清他二人间的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