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简单的交手，林律明确了一个事实：
坎瑟并不是顶级易命师。
“很好。”林律用目光锁定视野中的对手，深吸一口气，再度与他拉开距离。
缭绕在他们周身的紫色迷雾愈发浓郁，而它在理论上只有作为异能的施展者的林律能够看见，他的对手纵使感知到了雾气的存在，也不知道该如何抵御、躲避它。
受到“弱化”的影响，坎瑟的动作越发迟缓，他也越来越力不从心，林律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不由心想：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不说是他、托尔加，还是本就有能力直接将人类易命师撕成碎片的莱斯纳迪……哪怕是托尔加的电网球，都能把他们这位“新队长”打趴下。
“既然他不是顶级易命师，又没有受到刚才我在楼梯上释放的‘定向弱化’的影响……”类似的想法自林律的脑内闪过，然而，他的动作却一点都没变慢，俨然不打算对坎瑟手下留情，“就说明他不是我们的敌人。”
“仅仅是……怀有其他秘密和目的而来到此地，并且不讨人喜欢罢了。”覆盖在林律体表的光影逐渐变得立体，最终以“暗影之握”的表现形式从他身上发射了出去。
“暗影之握”击飞了坎瑟的武器——他刚才一直在用这把一看就知道是从Fd驻地下的武器库中“借”出来的光剑，对付不由分说便冲上来揍他的Fd成员。
光剑可以变形成发射激光的枪械，可惜这个功能还没用上几次，它就被迫从坎瑟手上脱离；而造成这一切的“暗影之握”还顺带把坎瑟捆绑了起来，无视人类的挣扎，将其高举到半空当中。
“奇怪，他一直没有尝试施展自己的异能。”
话虽这么说，林律在与被弱化后的新队长战斗时，也只用了“暗影之握”这一项具现化的异能。
他既没有变成银蓝雷兽或用银蓝雷兽的能力，也没有凭空造火或者操纵不同颜色的丝线状能量体，雾气在其他人眼里则是无形的，顶级易命师之外的人视它如无物。
何况他们的对手只是个受到弱化的寻常的易命师，在他身上用异能子弹都是一种奢侈，施展“暗影之握”仅仅是为了快速限制他的行动。
“pESo的数据库里，理应记录了我正式觉醒异能后为异能取的名字，所以我唯一动用的‘暗影之握’在他眼里，兴许是某种碰到了就会被削弱的异能因子聚合物。”林律分心陷入思潮，“可是在我施展异能之前，他为什么没有试着开启自己的异能之门呢？”
易命者施展异能，肯定是要制造出一些动静的。
像杨森尼那样持有“附身类异能”的易命师，在战斗时也必须停下其他动作，让血色线条从他的体内延伸出来、爬满他的体表、便于为他所用。
然而，坎瑟自始至终，都在用那把攻击力虽强、还能变形，但依旧避免不了“弱化”影响的光剑，完全没有一刻停下来进行施展异能前的准备工作——念咒、蓄力，也可能是别的表现。
这种情况在别人眼里也许不值得浪费时间去质疑，但在林律看来，这却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
他退回在一旁看好戏的队友身边——说实话，刚刚那场战斗，在他的异能的辅助下，完全呈现出了一边倒的局势，且结束得过于迅速，以至于他的同伴压根不需要插手。
“我们快离开这里。”看都不打算看被束缚在半空中的坎瑟一眼，林律对疑似被盯上的罗沙说道，“我早该想到的，pESo上层和暗影势力有说不清的关联……也许他们很久以前就建立了合作关系，除RoSA集团之外的‘合作关系’。”
可是……林律说完后才想到，如果pESo的上层真的这么做了，他们的行动能瞒过罗沙——不，是“蔷薇大盗”的眼睛吗？
是亚述之流的顶级易命师在掩护他们的活动吗？
蔷薇大盗和“幽灵”的魁首同为顶级易命师，他们的确能庇佑麾下为自己工作的人，让旁人无从注意到他们身边存在的某些禁断的联系。
这也太扯了……林律再度陷入了自我否定的心境：
“方才从我口中说出的内容，完全是在低估罗沙的能力，这简直，是一种……
“‘侮辱’？”
也可以说是一种“轻视”，不自觉的“轻视”。
人类总会在无意间犯这样的错误，想要让自己显得高其他人一等以获得更多的竞争机会和生存优势，也是人类的本能之一。
果然，话还是说得越少越好……林律眼中的火光渐渐熄灭，他被挡在镜片后的双眼重新变得深邃、混沌。
“不。”就在这时，被吊在空中的坎瑟开口，将他从低迷的思潮中唤回现实，“不是的。”
“我们一直是活跃在RoSA集团和‘幽灵’之外的‘第三方势力’。”他说。
“‘我们’？”看出林律情绪不对劲，本想要安慰他，结果被坎瑟打断思绪的托尔加语气有些不爽地问，“你不会是在指包括我们在内的pESo吧？”
托尔加顺势将手搭在林律的肩膀上，联系对方过去偶尔表现出的别扭的一面，挑选起合适的说辞来安抚他的心灵：
“如果你是在在意自己的言行，没关系的。”
一边等待坎瑟的回复，他一边继续自己的关慰：
“正是因为我们都在用心地聆听，所以才能察觉到你的真实用意，也就不会因为言辞上的疏漏对你的真心产生误解。”
“真正和‘幽灵’有联系的，其实是这一层的居民。”与此同时，空中的坎瑟别过头，一脸不甘地说道，“对了，我说的‘第三方’的意思，指的是‘知道“血色蔷薇”意义’的势力——在这座岛上，符合这一定义的可以被概括为三个势力，正是我们、RoSA集团和‘幽灵’。”
“第六层的贵族也被划分成了‘幽灵’的成员吗？”林律听出了坎瑟的言外之意。
“这都要怪蔷薇大盗啊。”坎瑟转回头来，但他却将目光投向远处，并没有聚焦在身为“蔷薇大盗”本尊的罗沙身上。
“当初，他在第六层屠戮贵族，所作所为过于残忍和迅猛，于是这一层的幸存者们极度厌恶他的存在，并且相信‘神’的复活能帮他们压制蔷薇。”
“嘁。”罗沙对坎瑟的说法嗤之以鼻。
“这类说法着实可笑。”托尔加和罗沙表现一致，“而且，你别跑偏题了……”
他瞄了一眼身旁神情中难掩焦虑的林律：“我们不能在这个地方浪费太多时间，从他口中能问出来的，去pESo的数据库里，动用最高权限应该都能找到。”
站在他身后的莱斯纳迪像是想到了什么：“林律，用你的异能——”
削弱他们和坎瑟之间的缘分，从而强行从坎瑟脑海内删除他们在此地相遇、交战的这段记忆——林律可以做到这样的事，而且还有先例。
林律点点头，他和莱斯纳迪想到了同一件事。
抬起手，操纵弥漫在大气中的、唯有他能看见的紫色雾气朝坎瑟蜂拥而去，而待他们离开教堂、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他大可直接入梦，从梦中的坎瑟口中把对方刚才没交代完的事情全都打探清楚。
可能是记忆遭到异能因子不断蚕食的原因，空中的坎瑟露出痛苦的神色。
他瞪大双眼，将林律的身形勾勒在自己的眼眸中，视野中蒙着面、胸前别着蔷薇花标志的人形身影，在他的注视下竟慢慢扭曲成了浑身上下流动着岩浆、时不时还有火焰从体表中喷出的非人形象。
坎瑟想要扯动嘴角摆出其他表情，但未能做到令他满意的成果，能与过度使用异能的后遗症相媲美的疼痛，让他连思考的能力都几乎要失去。
“咦……”坎瑟慢慢眯起眼睛，他已经无法继续支撑自己的眼皮、让它们维持张开的状态，不过，在忍受身上剧痛的一刹那间，他从准备离开的那群人身上，捕捉到了令自己感兴趣的一幕。
“他是在，困惑吗？”
尽管距离对方动手，到他露出难受神情的现在，仅仅过去了很短的时间，但自善于观察的那个“人”脸上一瞬间浮现出来的违和的表情，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注意力。
“困惑我……为何如此痛苦？”
莫非，之前在其他人身上实践异能的这项功能的时候，那些人从未流露出像他这般的表情？
被“暗影之握”挂在半空中的坎瑟忽然低笑起来。
而下方的林律刚用异能破除大教堂中的“穿梭空间禁制”，顺便把这个来自异能道具的异能复刻进了自己的冥想世界中，随后，他注意到了上方的动静，在手中乍现出银蓝电光的同时，抬眸望向空中的人影。
“这就是成为易命师后，为异能带来的改变。”空中的男人仰起头，身周的大气顿时宛如受到无形压力一般扭曲变形，“没办法……还是得使用它吗？”
尽管底下的人影对自己异能效果的变化感到疑惑，但他终究没有等在原地、琢磨清楚情况后再离开。
在坎瑟周围出现异能蓄力的动静的同时，再三确认他无心关注自己异能的林律就已打开空间裂缝，把他的同伴们全都送进其中。
他自己也在最后踏了进去，并毫无留恋地封上了这道通往其他地方的通道。
“暗影之握”也在施展者消失后猛地消散，使原本被它们捆住的坎瑟径直摔落在地面上，没有帮他做任何缓冲。
然而，即便是在他落地、整个人倒伏于地面、草地渐渐被从他体内流出的血染红的当下，他身周的空气仍在不断受到压缩，大气肉眼可见地凹陷出了无数错杂的沟壑，存在于不断扩大的空气挤压现象范围内的景物也骤然崩坏。
大气中的古怪现象朝四周蔓延开来，仿佛变得失去了控制，突然间，倒在地上的坎瑟睁开眼睛，他的意识在此刻恢复了清醒，于是，周边的诡异现象迅速回缩，最终变成一个很小很小的不规则空气团，聚缩于他的眉心处。
“真实世界啊，遵照我的意志，膨胀吧，改变吧，被决定吧——”坎瑟低声吟诵起他为自己的异能制定的“钥匙”，“‘公平分配（distribution in Fair）’！”
话音刚落，空气团霍地膨胀开来，但这次伴随它诞生的现象并未对环境造成任何破坏，它们转瞬间就盖过了倒在地上的异能施展者，并一刻不停地向四面八方延展过去。
……
和往常一样，林律目送其他伙伴平安离开“无尽空间”，他自己是最后一个踏出这个地方的人。
然而，这次刚回归现实世界，他便觉察出了周围的诡谲之处。
本应在外面等他的同伴不见踪影，反而先前就被他丢在命定大教堂庭院里的某个“新队长”，此刻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你做了什么？”周围的环境看起来也和“现实世界”存在一定的区别，天空中乌云密布，空气潮湿，气压低沉。
林律再度发动了自己的异能“初心者”，眼中一瞬间闪过蓝天白云的景象，可回过神来，一切还是原样。
“没什么，我只是……”坎瑟气色不佳，看来他们之前在庭院中遇上的的确是真的他，而非他的替身，“暂时改变了现实世界的定义，但对于我这个等级的易命师来说，这么做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有些过于费力了。”
“易命师，竟然连这个都能做到吗？”
自己还是轻看了觉醒异能之人的能力上限，林律心想，毕竟他认识的例如罗沙、库伦、白魁和亚述之类的顶级易命师，平时也就玩弄一下命运，很少去动“定义”或“概念”。
“这是我的异能的副作用之一，每当我想施展它，就必须对一定范围内的‘现实世界’做一次重新定义，而这每次都几乎要磨损掉我半条命。”坎瑟用一种如同在和熟人谈天的语气，半叹半笑地交代出了自己异能的用途之一和缺点。
“它的主要功能，是将被我定义为‘同类’的生命体分配到相同的地点……现在，大教堂市被我划分为了不同的区域，待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得到其应有的‘归宿’。”
“我可不觉得我们之间有共同点，你的异能完全是依靠你的主观臆断来分人的吗？”
“嗯，没错。”坎瑟承认得很干脆，“我这么做的理由，在之前我对你说过——‘林律’，虽然你戴着面具，但你的同伴，也是我的队员，就是这么称呼你的。”
“我想要和你面对面，好好地谈一谈。”之前在通话中，他也是这么对林律说的。
“因为，我知道你是‘星球核心’的载体。”他不管林律的反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托过去我们对‘星球核心’所做的事情，我对它的认知程度远胜你用来了解它的所有渠道。”
“十四年前，你所使用的这具身体的生父——林威治并非贸然选择自己儿子的躯体作为你的载体。”坎瑟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直接对林律的内心发起冲击，“他那么做事出有因，就像你自信对我施展异能可以摆脱我一样。”
“所有人在危急情况下果断做出的决断，都是因为他们早已预知到了这么做会得到的结果，并坚信这个结果一定会发生。”
他张开双臂，振振有词：
“因为，在他们做出选择之前，‘先例’便已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