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极了真人的机器人伸出双手，只差一点便能够到眼前充满敌意、甚至已经动手的黑衣男子。
它脸上的电子纹路频闪起来，仿佛是在对某件不久之后会发生的事情进行预警。
一个机器人，搭配上这种类型的警告，未来将要发生的还能有什么事情呢？
它的对手瞳孔倏地微缩，同时迅速与它拉开了距离，这也让它触碰到自己对手的想法以失败告终，它再不可能在这次见面被迫结束之前，像刚才那样“紧挨”着对方了。
“允许你……”
一道道裂缝攀爬上了机器人的仿真外壳，它正面承受了从对手身后延伸出的所有影子的攻击，嘴中喷出一口血沫，但它们终究是模拟真人而故意设置的程式，一接触到空气便化作光点，从不会在现实中留下痕迹。
“毁灭我。”机器人的语气比它预设得要平淡，也许是早就在电子脑中演练过好几十遍的缘故，为它编写思维、决定行动的人工智能都不愿意在它正式说这句话的时候分出能量。
“这样吗？”黑衣男子的攻势稍微缓和了一点，然而，巨大的阴影开始在他的身后凝聚，他依然没有放下对机器人的敌意，“这就是你的筹码？”
“你要用自己的毁灭，来换取我的……怜悯？”
已经完全失去人类般外壳的机器人僵硬地抬起下巴，然后将其用力顿下，接着反复几次这样的过程。
相较于从前，在外壳被打碎后的现在，模仿人类说话、回答时的小动作，对它而言似乎困难了好几倍。
“如果，在你心中，交易成立——”机器人用符合刻板印象的机械声音和腔调回答黑衣男子的提问，“收下它。”
一朵被光芒笼罩的蔷薇花自它胸口飞出，悬停在黑衣男子眼前。
在机器人还是人形时一直别在它胸前的蔷薇胸针，早就在刚才的战斗中不知被打到了哪处，大概率已经化作灰烬、成为他们脚下泥土的一部分。
可尽管如此，变回原本模样的机器人胸前仍然装饰着一朵盛放的蔷薇花，它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辉，每层、每片花瓣都被雕刻得清晰可辨，看起来比能够象征RoSA集团成员身份的蔷薇饰品还价值不菲。
“原来那是个容器。”黑衣男子注视着飘到面前的花朵，抬眸看了一眼脸上的电子纹路仍在不断闪光的机器人，“你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把这‘花种’——”分明已无法从被迫卸除人类外表的机器人脸上看到各种动人的神情，但黑衣男子最终还是接过了那朵被光包裹住的花朵，“存放在离自己的能源核心最近的地方？”
“我该赞美你‘真是不怕死’吗？”光及其中的花随着男子收拢拳头，从他手中消失不见，“还是应该感动你对你的创造主、造物主的忠诚？”
影子在他的脚下和身后蠢蠢欲动，不过，这次它们不是为了给予机器人重创，而是在提前为它们的操控者撤出此地做准备。
“我会完成你我之间的交易。”黑衣男子眨了下眼，漆黑的瞳眸中，真诚的神情转瞬即逝，“但是，我只会尝试一次。”
“若是失败，你的死亡将毫无意义。”
在机器人做出回复之前，男子便突兀地笑了起来，笑声格外阴森，并不喜人，无论谁听到了，都会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
“命运已经决定了你的结局。”
影子的颜色逐渐变得深邃，于地面上形成一个能瞬间传送到其他地方的通道，黑衣男子放任自己的身体坠入其中，同时也将不怀好意的笑声也带了下去。
在他走后不久，教区景观花园中发生了一起爆炸案，现场留下了RoSA集团星核体的能量气息，在爆炸现场附近还有人捡到了星核体的残骸碎片。
……
这些、是什么？
林律尽量维持渊流枪的稳定，但他的手却不受他控制地微微颤抖，以至于他无法用枪尖准确瞄准皮培胸前的蔷薇花标志。
方才，有一些记忆片段毫无预兆地浮现在了他的脑内，起初并没有对他造成显着影响，但渐渐的，片段中的交流声越来越响亮，画面也开始有了颜色，且越发清晰。
他看到两道身影在万花围簇中对峙，而在他们俩的身影映入他眼帘的那一瞬间，他就想通了这段记忆属于何人——或者说，“何物”。
可他们讲述的内容，在他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一般，兴许是因为他错过了最开始的内容，导致缺少理解后面部分必需的“钥匙”。
“白魁。”林律用旁边的人也能听清的声音呢喃道。
因为受到他的阻拦而无法接近罗沙的皮培干笑一声，那笑声使周围听到它的人类感到难受，不似现实中应有的声音：
“你，看到了吗？”
“那是，星球核心，之间的，‘感应’。”皮培解释了突然出现在林律脑海中的画面的成因。
“好吧，总会有繁杂但没准有用的信息被强行塞进我的脑子里，我想我已经能习惯这种事情了。”在面对非人类时，林律不会像与人类相处时表现得那般拘谨，这次他直接说出了心中所想的事情。
“是白魁。”然后，他微微侧过头，对站在斜后方的罗沙说，“我看到了。”
“他和白魁做了一个交易，但是……”林律的语速缓慢下来，“我觉得他们是为了帮助某个人。”
记忆片段中的易命师和机器人虽然表现得像是要打个你死我活的样子，他们的谈话内容林律也无法全部理解，但他能感受到他们的“心”。
从话语、语气和行为表现上，传达出的内心的真实情感——共情是人与生俱来的能力，在十岁的“原来的林律”的情感基础上发展出自己的意识和思维的“现在的林律”自然也复刻来了这样的能力，并将其尊为“本能”。
有时候，他奋不顾身地去帮助别人、将他人带离死神的召唤……这其中可能也有以它为代表的一系列“人类本能”在起作用。
罗沙抿着嘴，将手抵在了下巴上，他在思考。
而在他身后，托尔加已经将佩枪握在了手上，无论皮培的真正立场如何，它都是与他们过去的敌人“白鬼”做了交易。
“但是……”
他们都想要帮助一个人，所以达成了共识……托尔加沉下心来，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注在了门外的机器人身上。
那个人是谁，不用说他也明白，可是，如果是自己想的那样，强大如“那个人”，怎么可能需要其他人的帮助呢？
皮培之前那句“我不能让您再使用力量”，也很耐人寻味。
莫非，有什么事在“那个人”身上、体内上演了吗？某件被对方习惯性地隐瞒下来，但由于和皮培关系密切所以遭到它察觉的事情——
“罗沙，难道说——”意识到了某个事实的托尔加当即开口，而他的身体也没跟丢他的思维，与他说话几乎同步地往前踏出一步，来到钟楼门外，接着伸手探向罗沙的手腕。
“变红的、花……”与此同时，林律捕捉到了接在之前的记忆片段后、自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信息流，“还有，‘花种’？”
经过前面的累积和铺垫，在浏览新的记忆景象时，林律已不会像最初那样遗漏掉重要的信息，或者根本听不清也看不到画面中的人和事物在说什么、做什么。
他猛地回头，眼眸中勾勒出了金发青年低垂着头、垂放在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的模样。
罗沙的形象在他眼里更加不健康，仿佛被风一吹就要倒下似的……明知这种事不可能发生，林律还是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血染大地，神明回归。”一句由似曾耳闻的女声有节奏地讲述出语句，于林律耳畔回响起来。
他正想对罗沙说什么，忽然听见“哒哒哒”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楼梯下面连续传了上来。
新的画面自眼前闪过，林律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那些人是……他们的目的——先离开这里！”
渊流枪变回水元素回归大气，银蓝雷兽的利爪猛地自他掌上钻出，可就在动手的前一秒，他慌忙想起这座教堂里存在“空间穿梭禁制”，相当于他无法随心所欲地带同伴们离开此地。
林律冷哼一声，眼中不再映现出机器人的身形，取而代之的是占据他整片视野的无边紫雾。
它们透过“心灵的窗户”而非“异能之门”，直接由虚幻侵入到了现实之中，随后迅速沿着楼梯蔓延开来，自底下传来的脚步声似乎也因此暂时停止了。
林律扛起在他心目中已经不是敌人、也许从来没被视作真正的敌人的皮培，指挥留在钟楼内的莱斯纳迪打破封窗，为他们开辟出一条离开这个地方的道路。
对于林律的要求，鲛人向来不问理由，冰蓝色的射线自他嘴中喷射而出，当场掀飞了这栋建筑物三楼的一堵墙。
反正追究其历史，最长也不会超过三十年……林律收起惋惜的想法，用空出的手赶在托尔加之前一把握住罗沙的手掌，拽着他并驱赶着托尔加冲向了由莱斯纳迪制造出的“出口”。
“怎么了——林律！你看到了什么？”托尔加反应过来是身为易命者的“直觉”在林律脑内作祟，那种可以用于危机感知的力量，肯定告诉了林律某些会在未来上演、但他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有人——一群人，想来逮捕罗沙。”林律说出了自己通过预知能力看到的内容，“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想这么做……”
“罗沙。”他呼唤起从自己说出白魁的名字后便陷入沉思的同伴，“你知道原因吗？”
“他们的目标不是‘罗沙’。”罗沙终于开口了，他没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依然能听见伙伴们的声音，“而是‘RoSA集团的董事长’。”
“也可能是‘董事长们’。”瞄了眼被林律背在肩上、一言不发的皮培，罗沙对自己的说法进行了补充。
“他们知道‘血色蔷薇’的传说。”罗沙自己说出了前面一群人都没有明说的那个词，“他们是为了掌控它才来的。”
莱斯纳迪率先落到室外花园的草地上，随后身体迅速膨胀，变回鲛人的原型，接住了从三层楼跳下来的同伴。
“他们是谁？”他问道。
“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都有。”罗沙眼中闪烁出诡异的光芒，“说一个你们应该认识的名字吧——”
只有异能的施展者才能看到的紫色雾气，自建筑物的窗户、门洞中翻涌而出，而随着某个人名经罗沙之口吐露出来，与之对应的身影自受“弱化”影响而瘫倒一片的人群中走出，穿过浓雾，映入众人的视野。
林律掌握了用异能进行筛选的能力，所有会倒在雾气中的无一例外都是对他们有敌意、会对他们造成威胁的生命体，可如果有人平安无事地从中走出，要么说明那个人是一位拉满异能抗性的顶级易命师，要么，他就不是他们的敌人。
后一个可能性从林律认识对方的那时起就几近于零。
“坎瑟。”
林律复述了罗沙先前轻声说出的名字，这也是他以自己的意志在称呼对方。
人类是活在偏见中的生物，只要为自己贴上“人类”这一标签便不能免俗，过去的林律仅仅是听到坎瑟的脚步声，就失去了与他正式会面的欲望，“没必要”、“不值得”、“会脏了自己的眼睛”，类似的想法刹那间填满了他的内心。
尽管他并不清楚会产生这种想法的全部理由，可从那个时候起，坎瑟在他心中已永远不会被盖上“好人”的章。
“想要见到原来的队长，结果空降的新队长却突然现身了吗……”林律随手将皮培塞给身旁已经变回人类大小的莱斯纳迪，目光紧盯着从雾气中走出的身影的一举一动。
他主动走到罗沙与对方之间，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由对方投向金发青年的视线。
“纵使是顶级易命师，凭我的力量，也不是不能……”
即便事情的发展超乎他的想象——这并不代表他不能摆出从容不迫的姿态，在同伴的配合与辅助下，找到令一切“平稳落地”的方法。
“……战胜他。”
“神之遗物”后漆黑的眼眸中，浮现出了赤红的、仿佛妄图焚烧一切的火光。
把看不顺眼的人打一顿，自然也能成为解决问题的方法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