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天气凉多了，可何老爷子居然上火了，嘴角起了个水泡。何家本来就是经营药品的，何老爷选了几副降火用的中成药服用了，这次却无效，嘴角的水泡发展开来，连两颊也跟着起了一个又一个透明的小水泡，水泡长大后，就破开来，流着发黄的脓水，脓水所过，就溃烂开来。
何老爷子有点害怕，跑了几趟医院，医生认为这就是些火疮，至于面部的溃烂，是不小心感染导致，给他做了消毒，又配了些口服的药。但折腾了几次，溃烂却越来越严重。何老爷子就想到何芬芬那被刀伤得七沟八壑的脸，在归一的治疗下，十来分钟就明显好转——对，润肤剂！被游家改名为神颜剂。他不好意思向游家讨要，反正这药又上市了，就派人到药店买了两瓶，细细地涂在自己的老脸上，等着神效出现。可十分钟过后，他小心翼翼地揭去药膜，不仅面部的溃烂没有丝毫好转，反倒因为揭药膜时不小心，扯破了几个小水泡，不仅流脓严重，而且有了火辣辣的疼痛。是不是人家何芬芬年轻，十分钟就能见效，自己这张老脸，需要的时间更长？他又忍着疼痛，给自己的脸消了毒，重新把神颜剂涂上去，忍耐着等了四十分钟。再次揭下药膜时，牵动更多的水泡，一张脸更烂了。
何老爷子更慌了，判断买到了假药。他知道游家不会做赔本买卖，第一次生产的无效药剂，肯定会掺杂在第二次的有效药剂中售卖，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打彩票中奖了。他又不好意思派人到游家讨要真药，就戴了一个大口罩，亲自到游家府上拜访讨药。
没想到，游家大院里更精彩，居然人人戴口罩，在外人看来，游家的卫生防疫工作真到位。但何老爷子的心，就咯噔一下，下沉了。
果然，隔着口罩，何老爷子都能感受到游老爷子脸上的阴沉。
游老爷子口气很冲：“老何，就算你今天不来，我也打算去找你。”
何老爷子情知不妙，问：“不知游老找我有什么事情？”
游老爷子哼了一声：“在你面前，我也就不怕丢了脸——”他一把扯下自己的口罩，那张脸，很恶心，比何老爷子的脸溃烂得更严重。
“游老，你——”何老爷子也激动地扯下口罩，把自己的烂脸呈现在游老爷子面前。
“老何，你也——”游老爷子一拍大腿，刚见到何老爷子，他还以为是这老头子见自己家人全戴口罩，想来个入乡随俗，尊重自己家。裸脸呈现出来，才知道，他和自己同病相怜。
“医生诊断，这是最新流行的口蹄疫。”游老爷子说。
何老爷子吓了一跳，如果是口蹄疫，那是恐怖的传染病，怪不得游家上下全戴了口罩。
幸亏自己一家，除了自己外，还没有发现其他人中招。
“那游老你找我，是想——”他忐忑地问，生怕游老爷子误以为是自己把口蹄疫传到他家的。
游老爷子叹口气：“我找你，是想向你讨要点真正的神颜剂——”
看来，是自己误会游家了，原以为自己买到的是游家的假润肤剂，原来，他们自家用了，都不见效。看来，这所谓的神颜剂，对这种传染病无效。
何老爷子叹了口气，把自己买到神颜剂，但使用无效的经过说了一遍。
“我总觉得——”游老爷子阴沉地说，“你那个孙女婿不简单，耍弄了咱们。”
何老爷子就定定地回忆了那天的细节，摇着头说：“游老，我看是你多疑了。那天，咱们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他只是在熬好药后搅拌了一下，根本就没添加什么东西。可能，是那东西对这种病无效——”
“无效？”游老爷子冷笑了一声，他打了个电话，让找一个人来。
一会儿，进来的是一个下人，他也戴着口罩，游老爷子命令他把口罩摘下来。那人露出脸来，何老爷子就看到，这个下人的脸，一半好好的，很光滑细腻，而另一半，也像他们的脸一样，溃烂严重。
游老爷子说，那天，这个下人借口帮忙收拾锅具，偷偷从锅沿上刮下来点药剂的残余。后来，他的左脸先溃烂，就惊慌地把偷藏着的药剂全抹了上去。结果，等右脸再溃烂时，他也没药可涂了，于是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何老爷子说不出是喜还是愁。所喜，终于知道了这种病的对症药；所愁，游家再次生产的神颜剂居然也无效，还得求归一。自己的无耻行径，已经把归一得罪的死死的，恐怕归一杀自己的心都有。现在自己成了这个样子，归一肯定幸灾乐祸，哪里会为自己制药。更令他犯愁的是，刚才游老爷子说要去找自己，很明显，他是让自己给搞来大量的润肤剂，好医治游家上上下下大几十号人。
果然，他猜想得一点也没错，游老爷子的要求等同于命令。而且，为保险起见，游老爷子带了十来个保镖，和他一起回到何家。
何老爷子只能打电话给何光壮，让他把归一和何芬芬找来。
何芬芬很惊讶这群口罩客的出现，归一倒是显得很平静。
何芬芬问：“爷爷，您叫我们来，有什么事情？”看到游老爷子在侧，还有一帮如狼似虎的保镖，她很担心，游家逼迫自己出嫁。
求医嘛，没什么好遮瞒的，何老爷子摘掉口罩，说：“就是想让归一再把那种治脸的药熬点出来，给我们用。”他指了一下游老爷子一众人。那些人也跟着他扯了口罩。
何芬芬惊叫了一声，这么多烂脸使她恐惧，忙躲到归一身后。
游老爷子说：“这是一种传染病，叫口蹄疫——”
一听是传染病，何芬芬拉着归一又退后两步。
“传染病，应该由防疫部门医治。”归一说。
游老爷子不满地瞪了何老爷子一眼，何老爷子也不满地瞪了归一一眼：“防疫部门要能医治的话，我也就不会找你来了。”
“润肤的药，怎么会对传染病有效？”归一摇摇头。其实，这些烂脸，都是他的杰作，不然，何家为什么只有老爷子一个人需要戴口罩？找他来治？呵呵！
“有效，肯定有效！”游老爷子抢着说，“那天何芬芬的脸成了那样——”
“大不一样！”归一说，“芬子的脸，是外力作用，是刀伤。你们的脸，是内力作用——”
“什么是内力作用？”何老爷子迷惘地问。
“应该是身体机能吧——”游老爷子自作聪明地说。
“恐怕不是！”归一说“人的体质差异很大，可你们这么多人都被传染，这就说明——”
“是人的问题，人的思想精神问题——”何芬芬抢着说。
这话就让两个老家伙尴尬了，但现在有求于人，不能惹人家。还是游老爷子转机快，说：“不管是什么原因，什么问题，归一大夫如果把那天的药再弄点出来，我愿意出五万——”
“五万——”何芬芬嗤之以鼻。
归一摇头了：“这就是强人所难了——”
“你不愿意？”何老爷子不想在游家人面前丢面子。
“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归一说。
“有什么不能的？”游老爷子抢着问。
“请问——”归一说，“那种润肤剂的专利权，是谁的？”
“专利权——”何老爷子犹豫了。
“当然是归大夫的。”游老爷子为了让归一给药，什么话也说。
“那很好！”归一说，“既然是我的，游家抢去生产了那么多。听说，两次的投资，不下十个亿。销售的范围，也有十几个省了。这么大的范围这么大的量，结果是无效。现在，就算是我拿起来重新生产，也不会有人相信了。”
游老爷子使劲地抹着脸上的汗，一出汗，他的脸就疼得更厉害了，“对不起，归大夫，这事，是我们游家做得不好。”
“既然游老爷子愿意认错，”归一说，“那就先把损失赔偿给我，我再熬点出来给你们治脸，怎么样？”
游老爷子差点跳起来，十个亿！你归一想什么呢？让游家赔你十个亿？
当然，即使游老爷子想赔，也做不到。之前，两次投产，游家已经损失了将近十个亿，现在还到哪里再拿出十个亿来？
游老爷子被归一将军得没有反应了，睁着一双怒眼看向何老爷子。
何老爷子咳嗽两声，说：“归一啊，游老刚才只是谦虚了一下。其实，那个专利权，应该是人家游家的。”
归一“哦”了一声，“那我就更不能熬药了——”
“为什么？”两个老家伙抢着问。
“专利是游家的，我要是按方子熬药，那就是侵权了。到时候，游老爷子告我一账，游家损失了的十亿，还不得让我来赔偿？”
“不会的——不会的。”游老爷子说：“我们游家不会做那样的事情的。”
归一笑了：“游家，在我这里还有信誉吗？”
“那你——归大夫，你有什么条件？”游老爷子恼怒地问。
“归一，你要是能治好了游家人的脸，我答应，把芬芬嫁给你。”何老爷子知道归一最在乎什么。况且，他也不想让何芬芬嫁到游家去，那明明就是一个火坑。如果能利用这件事，当着游老爷子的面，将何芬芬许给归一，游家也就没话可说了。
归一却哈哈大笑起来：“听爷爷你这一说，好像芬子还没有嫁给我似的。难道，爷爷还想让芬子再嫁一回？”
尽管是烂脸，何老父子也能感觉到脸上发烧，他恼怒地瞪了归一一眼。
“那，我给钱，归大夫，你想要多少钱？”游老爷子着急地说，他算是看出来了，归一就没打算替他们医治。
“钱？”归一轻蔑地说，“游老爷子看我像是缺钱的人吗？只要我想，超过你游家是随时的事情。”
他这话不假，游老爷子也不会怀疑，不管是当初医治因抢夺何芬芬而受伤的游家人亲眼所见，还是从别人口中听说，归一的诊费奇高，可对于一些想保命的有钱人来说，出钱是最乐意的事情。
可没想到，归一这话，偏偏惹怒了何老爷子，他瞪起牛蛋一般的老眼，恨声说：“既然你有这么大的本事搞到钱，为什么不帮着何家？”他生气是真的，为了钱，他丢了多少尊严，哈巴狗一般跟在游老爷子身后，看游家的脸色，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孙女何芬芬，他愿意吗？他好受吗？
“帮何家？”归一又笑了，“爷爷你好幽默呀！一直以来，你老是想着把我赶走，把芬子抢回去，送给游家。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你让我怎么帮何家？我不害你何家，也是看在芬子的面子上了。”
“芬芬——”何老爷子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归一的对手，就把乞求而命令的目光转向何芬芬。
何芬芬一方面还是同情自己的爷爷，另一方面，眼前这么多张烂脸就在自己的眼前，让她恶心且恐惧，恐怕连饭都吃不下去，觉都睡不着了。
“归大哥——”她无奈地看向归一。
“治倒是行——”归一说。
希望来了，两个老家伙都伸长脖子，等着归一的下文。
“明天，医药局不是让你们游家在公开场合对润肤剂做说明吗？”归一说。
“这事——你知道了？”游老爷子惊讶地问。
归一没回答他，继续说，“到时候，我就当场再熬一次药，让公众看看，润肤剂到底有效还是无效。”
游老爷子大喜，不仅是因为归一答应了熬药，而且，归一如果能当众演示这种润肤剂的神效，那就等于是为游家免费打了广告。
第二天，市药品质量监督部门在北晋市最大的广场——北晋广场搭了台，公开召开游家对神颜剂润肤产品的说明会。
人山人海，有经销神颜剂赔钱的经销商，有使用神颜剂无效的消费者，有想要购买神颜剂的爱好者，有记者，好事者，过路者。
归一带了何芬芬也来参加，何芬芬不喜欢抛头露面，坐到了台下，归一被邀请到台上。
首先是确权，为防止归一抢走专利权，游老爷子亲自坐镇，并且邀请何老爷子旁证，公开宣布，神颜剂来自游家祖传秘方。
然后是专家公布检查结果，从配方到原材料，再到生产设备、生产环境、生产技术、包装、销售，没有发现不合格和弄虚作假现象。当然，也有人质疑，这是免不了的。
进入群众提问环节，有那些买了产品却发现无效的受害者，就请求游家人摘掉口罩，游家人再三强调隐私权，但在群众强烈的呼声中，药检部门也不能不要求他们配合。所以，在场的十几个游家人摘掉口罩，把他们的烂脸呈现在大厅广众面前时，群众很快就发出质疑——如果神颜剂真像游家人标榜的那样神奇，真像有关部门检测的那样有效，为什么游家人不先用来医治自己的脸呢？
游老爷子就支支吾吾地说出归一的原话，说神颜剂是用来治疗由外到内的伤的，而不是医治由内到外的病。而游家人以及何老爷子的烂脸，主要是传染病口蹄疫。这才导致神颜剂无效。
这话群众根本就不信，他们才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烂脸，他们只关心，这种药是否有效，有效的才是好药，才配称神药。
而防疫部门也严厉地警告了游老爷子。据防疫部门检查，北晋市范围内，根本没有出现什么传染病口蹄疫。如果有，为什么只在游家传染，最多传给了何老爷子一个人，既没有在何家传染开来，也没有在北晋市更大范围内传染？
这样，群众就更要求游家作出合理的解释了。
游老爷子无奈，就强调说游家的神颜剂绝对有效，请归一大夫现场演示。
归一的名气很大，能现场观摩归一神医治病，群众求之不得。
为证明演示的真实有效，游老爷子把配方中的十几种中药材，分别写在十几张纸条，由药检部门随机选派群众到不同的药店买回所有药材。经游老爷子和何老爷子共同检查质量和数量后，按归一的吩咐。工作人员现场使用高压锅熬制了半小时，然后归一用木铲亲手调制，将浆糊状的成品，让工作人员呈现给最里圈的群众看过后，归一亲手将其涂抹在何老爷子脸上。等待了十来分钟，归一让工作人员小心地从何老爷子脸上揭下药膜，现场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何老爷子两半个溃烂的脸，虽然没有完全复原，但已经基本完好了，乍看，没有毛病。
这就充分证明，药方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只能是生产。
有人提问：神颜剂是游家的祖传秘方，归一大夫为什么了解得这么清楚？
归一回答，我有一张自己研制的方子，叫润肤剂，不知道为什么和游家的祖传秘方完全吻合，所以，我了解的，是润肤剂的配方和疗效，而不是游家的神颜剂。
于是，有记者追问，为什么你的润肤剂能和游家的祖传秘方完全吻合？
归一笑着说，人的病，就那么些，世界上的药材，也就那么些。古人能研究出来的方子，现代人为什么就不会研究出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偶然的巧合，是存在的。
记者追问，既然归大夫自己研究出了方子，为什么不用来投产？
归一解释说，知道游家注册的神颜剂与自己和润肤剂完全一样，自己就没必要再生产了。有了配方一致，疗效相同的药，一种就行了。
群众对归一的高风亮节给予极高的评价。当然，也有人质疑，到底是归一窃取了游家的祖传秘方，还是游家抢走了归一的发明创造。但这些质疑不是主流。
归一就把高压锅中剩余的神颜剂，除留下很少的一点给何老爷子继续涂用后，其余的全部送给现场群众，得到赠品的群众激动得了不得。
游家人急了，大喊着让归一把剩余的送给他们。归一操起话筒说，这药，是游家人出钱买的原料，制作，依据的也是游家的祖传秘方，大家应该感谢游家人。
当然就有人喊出感谢游家人的话来。
可游家人在乎的不是买原料那点钱，他们希望的，也不是群众的感谢，而是能够得到润肤剂，治好脸上的溃烂。
归一拿着话筒说，既然事实证明游家的神颜剂是有效的，那就相信游家生产的神颜剂能够治好他们自家人。也有善良的群众，得到赠品药后，真诚地祝福，游家人的脸，能够早点治好。
但也有极为聪明的群众，能够猜到其中的奥秘。他们说，神医归一，神在医，而不是药，恐怕人家从地上抓一把土，撒在脸上，照样能够治好溃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