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唐人的太祖之风
罗家父子其实对于杨勇的心思很清楚，只是罗一贯有自己的坚持，而罗俊杰因为还年轻，所以更期望更大的舞台。
尽管袁崇焕在西平堡时就已经说服了罗一贯，但实际上这样的说服中还隐藏了另外一层意思，这也是袁崇焕时候能顶住弹劾的主要原因。
通过给孙承宗写信，这件事尽管有先斩后奏的嫌疑，但天启皇帝还是默许了。
别看小皇帝对朝堂的影响力还很弱，外人还对这个小皇帝不是很了解，但要说这位小皇帝没有自己的主见，那显然也是不现实的。
从现实的角度来说，当时在西平堡的情况下，保全三千士卒和全堡百姓的唯一办法就是接受唐人的招募。
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大明和大唐的一种默契，也是一种妥协。
后金其实并不在意大唐插手辽东战局，从后金的角度来说，抵抗越是激烈越需要他们尽快解决，只有整个辽东的抵抗削弱到了一定程度，后金满万不可敌的传闻才能深入大明每一个将士的心中。
之所以还要犹豫反复，之所以还需要杨勇来劝服，说白了不过就是罗一贯的一个对外姿态而已，这件事是儿子和杨勇‘苦劝’的结果，又有袁大人的妥协，从哪个角度来说都不需要自己背锅，也算是罗一贯做出这样的姿态时，心里还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将来是不可为时回归大明的借口。
至于袁崇焕的那点小伎俩，说实话罗一贯并不看好，无非就是打了这么久的败仗，当一丝希望出现的时候，他不愿意放弃而已。
看着罗一贯沉默着点了点头，杨勇笑道：“罗兄，实不相瞒，我那位族兄托我帮他从难民中招募青壮从军，按照林总督的要求，首批招募的青壮至少三千人，需要具有一定的搏杀能力，等总督府从蒙古人购买的马匹送来之后，这些人是要全员成为骑兵的。”
罗一贯微微一愣，倒是一旁的罗俊杰忍不住问道：“杨叔，你那位族兄不是在总督府当秘书吗？这秘书也能管这么多事？我听说秘书不就是给官老爷当助手，负责安排官老爷的日常型形成、整理文件，并没有实际权利的工作吗？”
杨勇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毕竟在如今的宁远城，因为林枫这个东港总督来到这里解救难民，很多有心人就会私下打听一切关于唐人的事情，而偏偏林枫又缺乏人手，自然就会优先从难民中挑选一些读书人来工作。
这些有心的读书人只要愿意和林枫身边的秘书多聊几句，很快就能大概梳理出唐人的体系和官帽子大小，对于秘书的大概职责也就有了了解。
点过头之后，杨勇却又笑着摇了摇头：“唐人的秘书是个统称，其实工作范围还是很广的。就拿那位林总督来说，他就有很多个秘书来协助他工作。”
看着一脸不解的罗家父子，杨勇挠了挠头道：“我也只是了解个大概而已。”
“林总督在台南还是台南警察局的局长，在那边他有一个专职秘书负责协助他处理日常工作，同时监管警局秘书办公室。这个秘书办公室里的秘书负责日常文件的整理、书写、提供建议以及根据林局长的要求来进行回复和传达，相当于我大明各级官员身边的幕僚，只不过唐人的秘书各司其职，比大明官员的幕僚职责更细致一些而已。”
这是杨勇和杨禹的理解，也是大明人最容易接受的理解，所以罗家父子只是点头，算是听懂的一种回应。
杨勇又道：“东港总督府这里也是一样，对应不同的职责，林总督需要另外一套秘书团队来处理总督府的相关工作，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不清楚，总之我那位族兄就是在台南农业部门被林总督调过来直接进了总督府秘书办公室工作。”
说这话的时候杨勇的脸上满是得意，似乎是在为自己有这样一个亲戚而感到骄傲，可在罗家父子那里却是父子二人一头雾水的相互对视。
很明显这种跨领域调动在大明也不算是新鲜事，官员终究是官员，跨领域调动似乎自古就是正常现象，可没有所谓的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办这个说法。
可罗家父子是军户出身，对于这样的操作实际上是非常厌恶的，甚至会感到恶心，觉得官员们干这种事就是不当人。
总觉得自己可以管理别人，可辽东一次又一次的败局无不在说明文官指挥军队，压制武官就是在小丑跳舞，当着面丢人。
理想化，不切实际，这是罗家父子对大明文官的基本认知，至少是他们在辽东接触的大部分文官都是如此。
虽然不愿意说上官坏话，但只有父子对视的情况下，彼此默然交流一下那些文官的坏话还是没有问题的。
就比如这广宁之战，王化贞但凡有点军事常识也不会有今天这般结果，不说广宁重镇内缺少军事管控，轻松就让孙得功制造了混乱。
便是三岔河、西平堡、镇武堡一线的布置，也摆明了就是添油战术，静待后金逐个击破的垃圾战术。
王总督的战略构想是利用三岔河一带逐步消耗后金进攻锋矢，说白了就是把战争当成了棋局，自顾自的幻想着后金要一个个兑子才能走到广宁城下。
想法很好，但战争从来就不是棋局，广阔的战场从来就没有棋盘限制，后金根本不需要跳马、飞象来完成规定的步骤行进，王化贞身边一个‘士’随便来个叛乱，他的老家就被轻松拿下，何等可笑。
杨勇也是军户出身，自然能猜到罗家父子的大概想法，赶忙又解释道：“按照唐人的规矩，总督想要做什么事，首先就需要做出完整的计划来，这一步就是总府的秘书们根据总督的想法来完善的。”
“计划出来之后，一份留存在总督府的档案中，以便后来人查验以及总督府的官员们对接管理这件事的进程。另一份需要上报给台南那边的内阁，由内阁根据实际情况予以审核。”
“唐人的制度相对宽松一些，也就是说，总督要做的事情只是递交给内阁审核，而不是要等待内阁批复之后才能去做。”
“所以内阁可以根据总督递交的文书来判断这件事是否值得支持，选择支持就可以给予更多的资金，选择不支持可以写上反驳意见上交议会，由议会进行复审。这件事如果议会也反对，那么就会转交给总统签署反对案，驳回给总督府。”
“这个过程中总督府依旧可以继续执行总督的计划，只不过能够调动的资源只有总督府及辖区内的资源，而不会得到内阁和财政院等其他五大院的支持。”
“当反对案送回时，总督府就必须要强制叫停该计划，根据内阁和议会的意见来处理这件事叫停后的后续问题。如果内阁和议会没有明确的支持和反对，理论上走完流程时就意味着总督提案通过，法律上就是合法的提案，是受到唐人法律保护的。”
罗家父子听的云山雾绕的，毕竟他们都是军人，不太能理解这些东西，倒是罗一贯沉声说了一句：“说白了就是总督府的权利很大，可以在他们的朝廷没有决策之前，强行执行自己的计划呗！”
杨勇点了点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其实我也不太懂，我那位族兄和我说的更复杂，我这还是自己理解后的意思。”
轻咳一声，杨勇说道：“其实这都和我们无关，我要说的是，就林总督要招募骑兵这件事，目前总督府可调用的资金充足，族兄告诉我，唐人的做事风格是只看结果，不太关注过程。”
“也就是说，内阁要求林总督按照每个难民30唐元的标准提供救助，目前给了20万难民的款子，只要林总督能救助20万难民并把这些人带去东港，内阁就不会管林总督究竟花费了多少钱，具体如何使用，只要不出乱子，从这笔资金中抽调多少，用来组建骑兵队伍，都和内阁无关。”
罗俊杰满脸不可思议的问道：“那岂不是说，只要林总督愿意，这600万唐元的费用，他只需要拿出几十万就能确保20万难民饿不死，剩下的都可以用来招募骑兵了？”
杨勇点了点头：“理论上来说就是这样，这就是我那位族兄和我说的逻辑。不过唐人也不是没有监管，根据我那位族兄的说法，尽管林总督可以如此操作，但唐人的检察机构却不会这么判定。”
“唐人有着自己独特的检察机构，教育、医疗、食物种类、生活物资种类以及工作时间、工作收益等超过50个项目都会是唐人检察机构的评判方向。”
“按照我那位族兄弟说法，给孩子教育，教育时间是多久，教育后的成果到了什么样的地步，这是会受到唐人教育考核审查的，不达标就需要总督大人拿钱重新再做一遍，直到合格为止。”
“负责抽查教育方面问题的一定会是台南的教育部门，而且是随即、随时、跟踪模式的抽查教育进度和成果。其他项目也是如此，都是专业领域的相关部门来处理，涉及50多个项目，想省钱也没那么容易。”
罗一贯皱眉：“唐人对待百姓真的如此肯花费钱财投入？他们又能得到什么？”
杨勇摇了摇头：“能得到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至少唐人这种动作下来，难民们归心唐人是必然的，毕竟我大明是做不到如此对待百姓的。”
罗家父子默然点头，显然也是认可了这个说法，说实话这种待遇让三人觉得有些不真实，毕竟就是一般地主家庭也做不到把自己孩子如此培养，偏偏唐人就敢对每个难民的孩子这么做，这可不是一次性投资，后续和是要有海量的花费，三人都想不通唐人如何自信到能支撑起这么庞大的花费。
杨勇可不是纠结的人，他继续说道：“族兄和我说过，受制于交通不便的原因，唐人的审核考察也不是立刻执行的，各个部门也有很多工作，抽调监督审查人员也不可能立刻来宁远抽查，所以这个时间限制是一年以内复查为主，所以更注重最终结果，而不是过程中的具体操作。”
罗家父子立刻秒懂这背后的含义，说穿了就是一年之内林总督对这笔高达600万元的资金有着随意支配的权限，只要一年后他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结果，唐人看到了需要的结果就行，至于资金如何抽调走，又如何在有限的资金范围内达到目标，那就是林总督的事情了。
这风格和大明官员如出一辙，说起来真就是换汤不换药，天下那啥一般黑。
杨勇笑道：“一开始我也以为唐人这种做法和大明文官如出一辙，毕竟负责抽查和审核的也是唐人其他部门的官员，到时候只要拿出一笔招待费，让那些人吃好喝好别乱说话，这钱就可以合理的进入林总督的口袋。”
自顾自的摇了摇头，杨勇道：“可惜我那位族兄告诉我，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人家唐人的所有资金都是需要通过银行走账的，哪怕是把钱财换成银子分发给难民，具体账目也是要记录仔细的。”
“唐人有查账高手，人家跟本不在意你如何玩猫腻，账目作假就是死罪。唐人作假，革除所有职务，没收所有资产，只保留台南一套公寓住房和每月最低生活保障金，让唐人安稳的当个普通人当一辈子。入籍人员和在职官员账目出了问题那就是死罪起步，最高灭九族，相关涉事人员资产全部充公补偿损失，不会有任何放纵的可能。”
罗一贯摇了摇头：“太祖那会儿不也是这样么，可终究还是会有人贪，防不住的。”
杨勇摇了摇头：“唐人不怕下面人贪，不说人家给的薪水够高，待遇够好，关键是每一笔资金还有一成的合理收入，也就是说，只要林总督不是瞎了心，安安稳稳的从600万元中拿出60万元和自己的总督府官员分，只要合理纳税，什么事都不用做就能合法拿到这笔钱，完全没必要去做那些冒险的事情。”
罗俊杰皱眉问道：“杨叔，这么说来大唐的官员岂不是人人都是富家翁，只要当了官就能合法拿到这么多钱财，他们天天找事情，骗上面的拨款就行了，完全可以不做事啊！”
杨勇笑道：“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那位族兄和我说了审核的事情之后，我就觉得唐人这官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钱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拿。”
“首先，审查和审核是多个部门分别处理的，也就是说，想要把所有人都收买，让所有人都和你上一条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其次每一个负责审查的部门和官员都是可以通过审核获得合法利益的，某一项目不合格，那一成合法收入中就会有一笔钱要交给审核人当奖金，人家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合法赚钱，完全没必要担风险给你隐瞒。”
“其次就是每次抽调的审核人员都会从底层官员中抽调大量人手参与，审核过程的严谨度和结果会是这些官员考评晋升的加分项，涉及自己的晋升，年轻官员们更不会为了一点钱财就给一个平时没有什么交集的官员打掩护。”
“最核心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还在于唐人设置了一条无限期追责制度，一项工程，某个工作，无论这个官员当时是什么位置，后来又做到了什么位置，只要出了事情，罪责就是无限期的。”
“说白了现在你是东港总督府一个小官，负责救助难民的工作中贪墨了一点小钱。如果这会让你侥幸没被查获，千万不要以为这件事会不了了之。因为账册和资金走向会在时候被封存，然后三年一次复查时就有可能查出问题，不管你躲过几个三年，哪怕是你将来成为了唐人的总统，只要查账的时候发现你当初贪墨了钱财，哪怕是一个铜板，不好意思，先罚款，罚到你怀疑人生，然后再复查你为官期间的所有相关账目。”
“后续没查到其他问题，革职，补偿损失，原则是确保你全家老少去街上要饭，警察、督查、情报部门和市政部门都会安排人手监督你，最低全家要饭十年起步，直到相关人员死亡十年以上，家人才可以恢复工作资格。”
“如果后续查到了问题，那不好意思，罪上加罪，全家凌迟，相关信息刻石记录在你工作过的每一个部门的大门口，警示后人。”
罗家父子倒吸了一口凉气，罗一贯喃喃自语了一句：“如此狠辣可丝毫不逊色于太祖，照搬此法，我大明可还有官员能活下来？”
罗俊杰毕竟年轻，关注点肯定和父辈不同，他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问道：“什么意思，难不成唐人的总统也是下面人晋升的？不是唐人自己选择玩的吗？”
杨勇摇了摇头：“族兄说了，唐人的总统以后是真的可以从下面选上去的，人家不在意总统是谁，反正总统也不像皇帝那样可以一言决人生死，无非就是唐人推出来做事的高级官员而已，只要别当时总统就想着去剥夺唐人的特权，人家唐人才不在意呢！”
罗俊杰尽管自幼跟随父亲在军营中长大，可毕竟也不是普通家庭，所以少时也是读过书的，只不过没有读书天赋而已。
所以他对大明文人的理念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当即便道：“如此说来，唐人这般做法倒是和文人理念不谋而合了，都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过是唐人这里把士大夫换成了唐人而已。”
杨勇点头：“说这些无非就是我那族兄告诉我的唐人体系而已，处处皆有制衡，所以总督府秘书也是分等级的，暂时就是三个等级，最高三级，最低一级，分工不同，统属不同而已。我那族兄如今是二级秘书，负责的就是总督府对外联络。总督大人想要招募青壮当兵，想要训练骑兵，方方面面的联络就需要我那族兄来做协调。”
说到这里杨勇倒是有些失落：“唉，族兄仕途正好，自然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给我开些方便之门，何况唐人衙门里也是相互监督，相互制衡，开了后门也未必就能成功，反倒是容易拖累族兄。”
“族兄看在同族的份上能和我说这些，其实就已经算是稍稍违规了，只是这事族兄和林总督汇报过，林总督并不在意，按规矩入档记录，并没有按照违规来处罚族兄而已。”
罗一贯点了点头：“如此多的规矩倒是十分繁杂，这会不会拖累唐人的效率，甚至会让我等准备投效唐人的人望而却步？”
杨勇笑道：“罗兄，这般状况是限制官员的，又不是限制我等。何况唐人的效率可不差，你何时听说过唐人做事拖沓了。人家注重的就是效率，每一件事都是规定了回复时间的，超过时限没有回复，那是要被罚钱的，严重的会降职甚至判刑的，谁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至于你说会不会让那些准备投效唐人的人望而却步，你觉得人家唐人会在乎吗？官员平均薪水高于大明三倍起步，做事有合法收入，甚至还有明确的考核成绩来确保晋升，这样的好事谁会愿意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