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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朔风莫解意,从云道惜别

那日贼寇贴上船舷后,船上那爱唱歌的小哥在船尾解手时看到一个船工被贼寇一刀封喉,便潜到绢儿舱中要带绢儿逃走。绢儿还未张口来得及说出一个不字,被小哥当机立断敲晕后背着解了船尾的逃生船摇橹遁走。两人船行两日逃到花岭县,在花岭驿站负责接待的驿官听到官船被劫的消息大惊失色,忙上报花岭县老`爷,这县丞满江遍寻官船不得,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两日柳亭那边遣了人来,一众人在花岭再度搜寻两日无果。柳亭那边来的人不知说了什么,县老`爷两`腿抖得如筛糠一般在县衙大堂上哭了半日后城门那边传来了裴言和我的消息。

我昏迷的几日,下游入海口的潜江县截获了那艘官船,船上既没活着的船工,也没有截船的贼寇,不知这船是何时被弃又是怎样顺利漂到下游而不被发现,究竟是什么人截的船,这些都成了谜。

柳亭那边接引的人明日便要和裴言碰面了。将我和盒子打包交接后,裴言就动身回京。我心事重重,这几日睡的极不安稳。觉得自己这点小九九,怕是给薛国公当下酒菜都不够格,这身`子骨也不知道得埋在柳亭哪块。哦,搞不好大概率会被剁了喂狗,连埋哪里都不需要担心了。

我靠在水缸边发着呆,绢儿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忽然小丸子从墙头跃下来,精准制导落在了我肩头。

“啊!……”绢儿被吓得尖`叫。

小丸子撇了绢儿一眼,钻到我怀中撒娇。到花岭后,我迷迷糊糊病着,小丸子窝在我身边寸步不离。裴言每日送新鲜的水食,它也只吃一点,日渐消瘦的厉害。我退烧后有了好转,它才开始恢复正常饮食,只吃新鲜的生肉和内脏,若是过了夜的,它瞧都不瞧一眼,可以说是非常挑食了。绢儿试图给它投食建立好感,小丸子丝毫不领情,吃的收下,人绝不接受。裴言倒是能接近一二,但也只让摸`摸背。前几日我才发现它的眼睛不知何时碧绿色已渐渐褪去,变成了一种灰扑扑的蓝色,毛色也不似在山中那般绯樱似的红,而是褪成浅一些的妃色,今天太阳下一看,俨然成了土橘色。对比度降下来,似乎它的存在感也不如初见时那样强烈,在花岭这些日子,并没有多少人对这奇怪的生物侧目,当然,我到花岭这些日子也没机会见着几个除绢儿裴言之外的活人。它干饭数日后恢复了精神,白日里昏昏欲睡,夜里则不知跑去哪里玩耍。此时到了辰时中,它在我怀里磨蹭了一会儿,啊呜啊呜地和我交流片刻,便自顾回床`上睡觉。

绢儿接着絮絮叨叨地向我吐槽那个山歌小哥牛小四。

“若不是他,小`姐你也不会遭这么大的罪……”

若不是他,我怕你现在早已沉入花岭江`的江底喂鱼啦。

“那人不老老实实去撑船,只在这别院门口晃悠,那日我出门去给小`姐抓药,他又上来纠缠,我将他一顿数落。他才消停两日,今儿一早又跑来,门口的小栓子说,他不知从哪挑来的山货,说一定要交给我,我又不与他相熟,他这般胡闹,简直是不知所谓!不知安得什么心思!”

我看着她,陷入了沉思。她今年满十四了,身量抽长开了不少,原本只是低眉顺眼的小`脸,这半年渐渐长开。之前总是梳着总角,一付孩童模样。从遂京出发时,为不显得太稚气,她梳起了垂鬟髻,一下有了少`女的模样。那小哥也是十六七血气方刚的少年,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回想船上那几日,他对绢儿的确颇为殷勤,现在看,大约是腊月里的萝卜,动了心。

我暗自庆幸,冥冥之中,一切似乎都是天意,若不是这牛小四,绢儿这一遭定是凶多吉少。从遂京出发时思量不周,彼时为了路上有照应带上了绢儿。此去柳亭,要经的事比花岭不知凶险多少,绢儿虽机灵,也还只是个半大孩子,我自己尚且今日不知明日,如何能周全她。

我挥挥手,捂住她喋喋不休的嘴,省的她造下口业。

“这牛小四再不济,也救下了你性命,你莫再编排人家了。”

“可是……”

我又捂住她嘴道:“他当时能护下你,怕也是用尽了一身胆色,那日情况之凶险,你我能活着见面,也是仰赖他。”

“你……”

我索性捏住她的小`脸:“你这丫头,这半年年岁倒是空长了,这小哥若不是喜欢你,哪能这般为你卖命。”

哪知我没等来这初中小女生的满脸娇羞,只被她一把拉下我的手,义正言辞地“教育”我道:“我怎不知他喜欢我,可这世上哪有他喜欢我,我便定要喜欢他的道理!”

绢儿这一番话让我有些震动,继而对自己的狭隘感到愧疚。我本以为这小丫头尚未开窍,但我却忽略了她自小长大的环境。她原就是个心窍机巧的女孩,芙蓉楼那是什么地方,她打小过了眼的男人和事,怕是不比我上辈子加这辈子少几个,我确实是看轻了她。

我忽觉对不住她,拉起她的手,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

“小`姐,我早早便知我在这世上没指望,在芙蓉楼这么些年,哪里有一次干干净净的美事轮到我身上。直到遇见小`姐你,你和前院那些个当红的不当红的都不一样,只有你把我当做人看,从我认识你那天开始,我就下了决心了,我这辈子只在你身边的,你赶我我也不走。”

她这一番决心让我愣在当场,我一时语塞,不知道回应什么才好,心绪久久不能平静。半晌我回过神,刚想和她说说心里话,门口的小门子来报,裴言过来了。

我携着绢儿到门口迎裴言进来,一番虚礼不提,一行人进屋,绢儿拎了茶壶去温茶,我和裴言坐下说话。

“气色比前几日又好了些,新抓的药是比之前福安堂的药好些。”

连外敷带内服,伤口的炎症控`制的不错,近来结的新痂痒痒的,估计很快就能脱落。

“多亏大人费心,伤已愈七八成有余。”我向裴言一礼。

这伤确实仰仗裴言良多,一开始县老`爷找的医馆看了三天效果甚微。裴言亲自在城里物色了一圈,才找了三个街坊之外的一家有名的医堂。

“不必多礼,此番花岭山的遭遇,若没有苏姑娘你,裴某如何能活着走出那密林。”

我们在林中那场际遇不可谓不奇,我与赤颉奇怪的感应和关联,让我觉得这些事情可能与我的穿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种关系,像是看不见的蛛网,你不知它黏在因果的哪一头,千头万绪,令人抓不住头脑。

“不瞒您说,我也是十分迷惑。自前年我昏迷后,诸多头绪剪不断理还乱,这赤颉我只在一本《岭南纪要》中读到过,我读这书时原以为是民间志怪,从未当真,哪知冥冥之中竟真的遇见书中的妖兽。”

若不是那母赤颉,我们此时早已葬身花岭山,我心里不由得暗暗感激它。

“是啊,若不是那赤颉,确是凶多吉少。”裴言了然。

“小丸子呢?”他四下里寻着。

我看向床`上,小丸子耳朵因为裴言叫它动了动,但身`子诚实地接受被窝的召唤,卧成一团微丝不动。

“它白日里只躲在被窝里困觉。”

裴言看到了黄黄一坨小丸子,会心一笑。绢儿进来给我们添了茶水,便退在门口候着。

裴言喝了一口茶,思索了片刻说道。

“明日我便起身回遂京,今日之后,由柳亭来的乔提统`一路护送。此去柳亭有五日路程,虽也是山路,但道行有辙,可一路车马前行,你也能免些劳顿。这几日,我在花岭物色了一个婆子,也是极稳妥的,她为你重新采买了些成衣和随身的用`品……”

他忽然顿了顿,然后接着说:“……待你回京,你丢损的衣物再补给你可好?”

我笑笑,这家伙真的是心细如发,还在惦记着我丢失的那几箱行李。

“大都是些身外物,大人无需挂怀,若是可以,我列个书单,大人补些书给我吧。”我眯着眼睛笑。

“此去……此去路远,若是有什么万一,我有几件事情想烦请大人帮忙周全一二。”

裴言未言语,只看着我郑重的点点头。

“丹阳……丹朱她……若是有可能,请乾王殿下护她性命。”佘国国祚不稳,政局波云诡谲,她一个弱势女子却被卷入中心,是最让我放心不下的。

“还有……您带上绢儿一道回京吧,将她送回蓼菀汀……”我话音未落,绢儿推门而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上泪水纵横。

“小`姐你若是要将我送回,那不如将我投入这江中算了罢。我是定要跟着你的。”说完嘤嘤哭出声音。

我并没有扶她,只捏着茶盏看向她。

“你不听我话了么。”我平静地说:“我带你在身边除了多一件掣肘之事,与我此行毫无益处。若事有变故,不只是性命有虞,更是令殿下他棋招落空,你我这些天来所受的罪也白白搭进去。”

我叹一口气继续道:“你此番回去好好地在竹间居学习写字,我回来若还未将千字言默熟,我便板子伺候你,你可记住了。”

绢儿依旧默不作声,只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裴言在场,出声缓解尴尬。

“你莫担心你家小`姐,我已在花岭为她寻好了婆子丫头,日常起居有人看顾,你就随我回京安心学字。待你能写会默,可以写信给你家小`姐”

我扶起绢儿,用手帕为她擦干眼泪,她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

“小`姐,你此去一个人,我伴在你身边,哪怕陪你说说话也好。你别丢下我行吗,我知我是个累赘,身无长技字也不识几个,可你若不带着我,那柳亭,你便是一个熟人也没有了。”

我鼻子有些发酸,她一腔真情我怎能不了解,但是带着她若是被柳亭主拿住了短处,除了白白葬送她一条命是真的半点好处都没有。

我摸`摸她头发,说:“我房里箱子的钥匙你知道在哪里,箱中留下的都是好的,你快快回去帮我看`护好,除了你旁的人我也不信。”

她双眼氲着泪,点头答应。

“我饿了,你去厨房帮我带些吃食过来。”她抹了抹眼泪,应声出去。

我转向裴言,向他行了一个全礼,他赶忙起身扶我。

“裴大人,锦林与您相识一场,深知您品格如兰似馨,乃真君子。绢儿之事就拜托您了,她的契还在芙蓉楼老板手中。”

“她的事,你自是不必挂怀,我拿回她的契,就先将她送去裴府,待你回京,再领走她。”

我点点头,这是目前能想到的对绢儿最好的一条路了。

“多谢大人。”

我顿了片刻,笑着对他说。

“若我能顺利回京,竹间居还藏着一坛好酒,大人您得空来风亭,我们把酒言欢。”

他也笑意晏晏,点头称是。

“我出发前,去看了那独孤仙子草,已经抽`了小小的嫩芽出来。”我说。

裴言了然,依旧笑着道:“这独根花虽柔`弱,但长于山巅石缝,一岁一花,永不断根。你虽一介女子,但如这独根花一般顽强。你那好酒,我定要与你畅饮,不醉不归。”

我们就茶闲聊一刻,快到巳时,裴言起身,我一路相送到别院门口。

他侧目细细看了我片刻,从袖中掏出了那把小手弩。我咧嘴一笑,接过来拿在手上把玩,一股淡淡的桐油味从手弩上传来,弩身也重新用漆刷过,显然裴言已细细将它修整了一番。

“待我回遂京,这手弩送给大人留着玩耍罢。”

我眼睛弯弯,笑的狡黠。他馋这手弩不是一两天了,但是现在这手弩还不能给他,留着此去柳亭还有大用。

他抿嘴笑笑,抬手似是要摸摸我的头,此时风起,我额头一缕发丝与他手刚碰到,他顿觉不妥,随即敛衽向我一揖,我低着头掩饰难平的心绪向他屈膝还一全礼。我们都停在当下收拾心情,随后四目相对,异口同声道了声“保重”,他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道边的微微发红的春泥被马蹄带起沁出泥土的芳`香,小贩的吆喝声洪亮舒展,它们与这晨间柔和的日光混和在一起,随微风拂过我的面颊。慢慢地裴言渐行渐远,消失在街市口,原本柔和的日光开始变得越来越刺眼,灰蓝的天空聚起了卷积云,我拉紧身上的氅袍,转身向屋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