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列家庄发出了什么声响，楚王宫也不会听到，毕竟联系在它们中间的数里暗道复杂且漫长。
楚王正郁闷地一杯接一杯饮着酒，内侍禀报，列中林从暗道中前来求见。
“让他进来吧……”语气中难得地有些和蔼，因为楚王清楚自己近日的所作所为，更清楚最后却是事与愿违的结果。
“参见殿下。”列中林温雅如故，尊敬如故。
“嗯……”楚王气息粗重地叹了一声，又狠狠地拍了一下几案，“这期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和皇帝分开的时候，他明明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
“殿下息怒，”列中林悠然走上前，“皇帝是否准允有什么重要的呢，只要殿下承认儿臣的身份，给予儿臣这份殊荣，儿臣已经很满足了……”他随意地抬起手，将自带的酒为楚王斟了一杯，“这是儿臣新酿的酒，特送来为殿下消消火。”
楚国上下饮用的几乎都是列家酒，平日有了新酿列中林也总会先送与楚王品尝，但此时此刻新与旧又有何区别呢，楚王看也不看，一饮而尽：“唉，但是毕竟只有皇帝下了诏，你才真正有资格继承楚国江山啊。”
列中林又为楚王斟上一杯：“没关系，推翻他就好了……”
“咳咳咳”，第二杯酒已到楚王喉间，但听到列中林之言，楚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呛得直咳。
半晌停息下来，看着毫无波澜的列中林，楚王瞪大眼睛道：“你说什么！”转了转眸光又道，“本王根本没有想过叛汉！”
一直云淡风轻的列中林脸上绽开笑容，一边抬手向楚王挥去衣袖，一边道：“也没有关系，只要我想反就够了……”
“你……”
楚王还来不及表露他所有的震惊与恼怒，就被一阵白色粉尘所笼罩，他整个人与他想说的话瞬间被冻结，“咣当”一声，庞大的身躯重重地摔倒在几案旁。
列中林缓然一步上前，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脸上并没有什么激烈的表情，只是刚刚的笑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透着寒气的冰冷。
楚王直直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惊惧。
但列中林似乎觉得他的恐惧与痛苦还不够，将壶中剩余的酒液倒向楚王的嘴里和鼻里。
已经无法控制吞咽的楚王不断地呛咳，短短半刻已让他数度窒息。
终于酒注流尽，楚王翻着白眼不住喘息，待好不容易上来一口气，他却没有再看列中林，而是竭力地寻找刚才一直在殿内的那两名内侍。
可能是毒药并不控制眼珠，扫动的余光中，楚王发现了缩在角落、只是默默垂首的他们，他顿时惊觉——列中林竟然早已控制了楚王宫|内外！
他马上又转眸看向列中林，目光哀伤而急切。
“哼哼，你虽然德行败坏，但是却并不愚蠢，想必已经猜到很多事……怎么，现在是想要将你以前所有的罪恶与丑恶都当作误会来向我解释一番？”列中林冷蔑地道，“不过不必了，因为我们之间虽然有误会，却不是我误会了你，而是你误会了我……”
楚王的眸中一颤，但仍然拼力地晃动眼珠。
“不用急着否认……正好我需要你这种状态持续一段时日，却不想再看到你这副卖力表演的样子，索性让你清楚地死心好了……”
不知是列中林所说“需要这种状态持续一段时日”吓到了楚王，还是他的确想弄清楚儿子内心深处的想法，他果然不再乱动，只是怔怔地看着列中林。
列中林仿佛是一个老者在讲述着一个古老的故事，没有多少情绪波动且饶有耐心地道：“你一直以为我不喜欢政务，也从不感兴趣……不，正好相反，我不仅没日没夜的研究时政，而且数年来我都在紧盯着楚太子之位。
“你不想立私生子，杀了你、逼|迫你都没用，就算说动刘启，以他与你相笃的关系，最终还是会尊重你的意思……于是我走了第二条路线——梁王，正好你让我去监视刘武，我便借机与他结交，如果能辅佐刘武取代刘启，下令楚王立储就是小事一桩，但没想到刘武竟然完全不配合……不过也没关系，我早为这种情况做了其他部署……
“让你见到绝决的刘理，再向刘启告发你的秽迹，顺利的话你会因凄凉失意而提出立我为太子，刘启也顺势应允……但如果其中任一环节出现偏差，你的被罚即成为诸侯国反抗刘启的开端……
“我早和匈奴有情报往来，与胶东几国常年在海上交易，也帮赵国用计除掉了碍事的丞相和内史，还有吴国因为刘武毁掉的兵器，我也暗中给予补充……
“至于你，是我最不用担心的，楚国上下我已收卖了大半，你对我也毫无防备，其实在你承认了我的身份之后便无用了，只要局势需要我随时可以让你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这番有些出乎意料的事实陈述显然不足以让楚王完全失去希望，他仍急切地用目光传递着疑问。
“你是在问，难道只因为不把太子位传给私生子就让亲生儿子如此对待亲生父亲吗？
“答案当然就是——不是亲生。
“还记得你的兄长，原来的楚太子吗？他出事之后，你不仅不难过，反而兴致勃勃地开始追逐出现在身边的一位美貌女子……
“你对她的确算是深情又长情，尤其在得知她怀了你的孩子之后，便给她安排了列氏孀居的身份，又花费重金打造了两地之间的暗道……只是，你不会想到她之所以会突然出现在你身边的原因和目的——她是你兄长两|情|相|悦的未婚妻……你更不会想到，那个孩子受上天眷顾，其实在母亲腹中一共安住了十三个月……”
没有理会楚王绝望地闭上双眼，列中林继续道：“因为先楚王已为楚太子定下了门第相配的婚事，你的兄长正想与父亲蹉商此事，没想到却出了事……”
“先楚王不敢深究，因为他怕一深究就会再失去你这个最后的儿子，其实当时宫|内很多人都知道太子意外的真|相，尤其是你的母亲……
“的确你一开始并没有夺兄长太子位之心，但是架不住你的母亲为你暗中|出手……你放心，我不会忘记她，待此次大事落定，我会将她挫骨扬灰……”
楚王睁开眼睛，拼命地瞪着列中林。
列中林瞥了他一眼：“哼，你这样的人也长了一点孝心啊……那么你可以想象得到，我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为了夺回属于自己儿子的位置，每天委身于深恶痛绝之人，最后力竭而逝，我会怎么做？！”
看着列中林咬着牙根的样子，楚王以为他马上会将自己碎尸万段，但是半晌，却见他只是仍然冷冰冰地道，“我不会让你死，否则我还怎么以你的名义号令楚国臣民呢……而且，你死了就尝不到万箭穿心的滋味，我会派人认真负责地照顾你，让你每天、每时、每刻都生不如死……”
楚王的眼中已经完全没有了再向列中林解释的乞求，他只能在脑海中不断地搜寻可能来解救自己的人，楚国上下已经没有了亲信，楚国之外的亲人……
“噢，对了，”列中林见此却道，“除了那个不会再见你的儿子，你还有一个背信弃义的女儿……幸好离开帝都之际你还想在人前扮演一个慈父，向皇帝借兵去营救了她……不过，我会用你的命令再把她派到梁国去打探消息，是否能活着来到楚国，那就要看她自己的本领，还有梁王是否也会像皇帝那般肯为你装糊涂了……”
“嗯——嗯——嗯——”楚王用尽全部力气竟然闷闷地发出了几声，但是这已是他爆发满腔恐惧、激愤、不甘的最大反应了。
列中林站起身，挥了挥手，刚才的两个内侍马上跑上前来，将楚王抬进了内室。
一直等在门口的徐先生走了进来，他恭敬地深深一礼：“太子殿下，应众位大臣所请，楚王刚刚颁下大王令，因为自己身体抱恙，命殿下您替他执掌国政。”
列中林的神情没有任何欣慰，却有一些凄然与沉痛：“向吴国发信——淮阴合兵。”
“诺……”徐先生应下，但没有立即离开，顿了顿又道，“匈奴如果参战，势必增强赵国力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破坏汉廷对吴楚联军的阻击……乌勒辰一定会再想办法去匈奴……对于她，我们……”他不再说下去，留给列中林来决定。
一阵短暂的沉默，列中林阴冷地吐出一个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