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天还没亮,邺城笼罩在一片冷雾之中。
我站在太傅府的庭院里,任由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
身后,曹丕已经穿戴整齐,一身五官中郎将的朝服,一丝不苟。他站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像一个忠诚的影子,不多言,不多动,只是静静的等待。
【不错,有当好一个吉祥物的基础觉悟。】
【不像他那个弟弟,到现在可能还在被窝里写伤春悲秋的破诗。】
我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问道:“子桓,睡得好吗?”
曹丕的身体微微一顿,随即恭敬的回答:“回太傅,孩儿一夜未眠。”
“为何?”
“激动,也惶恐。”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激动于将能为父王分忧,惶恐于自身德行浅薄,唯恐有负太傅所托。”
【呵呵,会说话。】
【知道是‘有负我所托’,而不是‘有负父王所托’。】
【看来昨晚那个时辰的罚站,让他彻底想明白了谁才是他真正的爹。】
我点了点头,转身,目光平静的看着他。
“走吧。”
“去见见你父亲,我们大魏的王。”
“也让他,见见大魏的未来。”
……
两列车队从太傅府驶出,缓缓向着王宫而去。
我的车驾是天子特许的六马并驱,车身由玄铁打造,四角悬挂着象征太傅身份的金色流苏。一千名武威亲卫,身披黑色重甲,手持武威钢打造的长戟,面无表情的护卫在四周。
整个车队浩浩荡荡,所过之处,鸦雀无声。
而曹丕的车驾只有两匹马,低调的跟在我的车队之后。他的随从,也只有寥寥数十人。
这是他自己要求的。
他用这种方式,向整个邺城,向天下所有长了眼睛的人宣告——
从今天起,这个帝国,谁说了算。
街道两旁,早早就有官员和百姓在围观。他们不敢出声,只是敬畏、恐惧、好奇的看着。
我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都聚焦在我的车驾上。
【看到了吗?】
【这就是权力。】
【它比最锋利的刀剑更能让人臣服,比最华丽的辞藻更能让人信服。】
王宫门口,禁军统领许褚,早已等候在此。
这个被誉为“虎痴”的猛将,看到我的车队,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他上前一步,对着我的车驾,单膝跪地。
“末将许褚,参见太傅!”
“魏王有令,今日宫中一切事宜,皆由太傅定夺!”
声音洪亮,传遍四野。
所有人都听到了。
【老狐狸,这是在演戏给我看。】
【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他已经彻底放权,以此来换取我对他子孙的善待。】
【可惜,演员的自我修养再高,剧本的最终解释权,也在我手上。】
我没有下车,只是隔着车帘,淡淡的说道:“许将军请起,忠于职守,护卫王宫即可。”
随后,我的车队,在许褚和所有禁军士兵的注视下,长驱直入,直接驶入了王宫的内廷。
这是前所未有的殊荣,也是前所未有的僭越。
曹丕的车驾则停在了宫门外。
他下了车,徒步跟在我的车队后面,像一个随行的属官。
这一幕,被远处无数双眼睛看到。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宗室、大臣们,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也彻底破灭了。
……
魏王寝宫,铜雀台。
这里曾经是曹操宴饮高歌、俯瞰天下的地方。
如今,却弥漫着一股浓重到化不开的药味和腐朽气息。
大殿之外,跪满了人。
曹氏宗亲,文武百官,一个个面色凝重,噤若寒蝉。
曹植和他的谋主杨修,也跪在人群的最前面。
曹植面如死灰,双目无神,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
而杨修,那个曾经恃才傲物、锋芒毕露的才子,此刻却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低垂着头,连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哟,全明星阵容啊。】
【这是在开追悼会吗?主角还没死呢,急什么。】
我从车驾上走下,曹丕立刻上前,像一个恭顺的仆人一样,为我整理了一下衣袍的下摆。
我没有理会跪了一地的人,径直向大殿走去。
曹丕紧随其后。
“太傅留步!”
一个声音响起。
是夏侯惇。这位独眼的曹氏元从大将拦在我面前,咬着牙说道:
“大王有令,只召见太傅一人。”
这是曹氏宗亲,最后的挣扎。
他们还幻想着,曹操能单独对我施压,为他们争取到什么。
我停下脚步,侧过头对曹丕说了一句话。
“子桓,你这位叔父,是在教你,君臣之礼,还是在教我,何为规矩?”
曹丕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冷。
他上前一步,对着夏侯惇,一字一句的说道:
“夏侯将军,孤再说一遍。”
“太傅,如父。”
“父之所在即子之所在。”
“你要拦的,不是太傅。”
“是孤!”
“也是……大魏的储君!”
最后四个字,他说的斩钉截铁,声震四壁。
夏侯惇的身体,猛的一颤。
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侄子,那陌生的、冷酷的眼神,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知道,自己输了。
曹家,也输了。
他颓然的让开了道路。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带着曹丕,走进了那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大殿。
……
大殿内,空旷而压抑。
所有的宫女、内侍都被屏退了。
只有一张巨大的龙床,摆在正中。
曾经那个顾盼自雄、气吞山河的北方霸主,此刻就躺在那里。
他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皮肤像干枯的树皮一样贴在骨头上。如果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他看上去和一具尸体没什么两样。
听到脚步声,他费力的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如今已经浑浊不堪,只剩下最后一丝不甘的余光。
他的目光,越过我,落在了我身后的曹丕身上。
然后,又缓缓的,移回到我的脸上。
“你……选了他。”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是。”我平静的回答,没有用任何敬语。
“为何?”他用尽全身力气问道。
“因为,他比子建,更懂规矩。”我淡淡的说道。
“规矩……”曹操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佛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他笑了,笑声嘶哑又凄凉。
“是啊……规矩……”
“我曹孟德,一生都在打破规矩,到头来,我的儿子,却要因为懂你的规矩,才能活下去……”
“这是何等的讽刺……”
他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但最终只是徒劳。
“诸葛瑾瑜……”
他死死的盯着我,浑浊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哀求的神色。
“天下,是你的了。”
“我只求你……善待我的家人……给他们……留一条活路……”
这是这位一生要强的枭雄,最后的低头。他用最后仅剩的尊严,做了一笔交易:用一个帝国的禅让,换取家族的血脉延续。
我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我缓缓的,向他行了一个礼。
一个臣子对君主的,标准的大礼。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丞相,安心去吧。”
“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
“大魏的江山,我,会替你守好。”
听到这句话,曹操那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了下来。
他眼中的最后一丝光芒,也随之熄灭。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嘴角似乎还挂着一抹笑容,看起来像是解脱了,又分不清是悲是喜。
建安二十五年,正月。
魏王曹操,薨。
我静静的站在床边,看着这个曾经的对手,这个我名义上的主公,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老曹,走好。】
【下辈子,记得把开局难度调低一点。】
【别再遇到我这样的bUG了。】
我转过身,对身后已经呆若木鸡的曹丕说道:
“子桓,你父王,去了。”
“从现在起,你就是魏王。”
“去吧,去接受百官的朝拜。”
“去登上,属于你的王座。”
曹丕浑身一震,他看着我,嘴唇颤抖着,最终,他对着我,深深的,拜了下去。
行的,是三跪九叩的大礼。
是子对父,是臣对君的,最高礼节。
然后,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龙床上的尸体,转身,一步一步,坚定的走出了大殿。
殿外,当他出现的那一刻,哭声和朝拜声轰然响起,响彻云霄。
“大王,薨——!”
“参见新王——!”
我没有出去。
我只是静静的站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听着外面的喧嚣。
我知道,一个时代,彻底结束了。
而另一个,只属于我诸葛瑾瑜的时代,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