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府,内室。
一个时辰,不多不少。
窗外日影动了动,我准时睁开眼。
我一点都不困,精神好得出奇。
权力这东西,比什么提神药都好用。
尤其,是能让帝国未来的两个继承人,像下人一样在寒风里站一个时辰等着领赏。
我能想到府外是什么样子。
曹丕的随从,估计坐得笔直,大气都不敢喘。
曹植那边,怕是已经有人在小声抱怨我架子大,不识抬举了。
对,就是要这个效果。
我要让他们从骨子里明白,时代变了。
这天下,不再是他们曹家的。他们能不能坐上那个位子,全看我的心情。
我不紧不慢的穿上一件玄色宽袖长袍,袖口用金线绣着云纹。
影七已经备好了热茶。
“主公,两位公子已经等候多时。”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嗯。”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让他们进来吧。”
“是一个一个见,还是……”
“不。”我笑了笑,放下茶杯。
“让他们一起进来。”
分开见,是给他们面子,让他们有机会说悄悄话,许诺些见不得光的条件。
一起见,那才叫召见。
我要让他们当着对方的面,为了讨好我而内斗。让他们互相猜忌,互相提防,把最丑陋的一面都露给我看。
……
片刻之后,会客厅。
我坐在主位上,身前是一张紫檀木桌案,案上只有一炉熏香,飘着一缕缕青烟。
曹丕与曹植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一个进门的动作,就看出了高下。
曹丕走在前面,穿着五官中郎将的官服,戴着进贤冠,脸上很平静,看不出在外面等了一个时辰有半点怨气。他步子很稳,眼睛不乱看,进门就对着我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
“孩儿曹丕,拜见太傅。”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很稳,“孩儿”两个字咬得正好,既显得亲近,又守了礼数。
不错,是个能忍的。
被我晾了这么久还能这么平静,要么城府深,要么就是认清了现实。
跟在他身后的曹植,就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了。
他穿着华丽的文士袍,脸色发白,眼神里藏不住烦躁和傲气。他的礼数虽然也挑不出错,但明显很敷衍。
“曹植,见过太傅。”
他甚至没自称“孩儿”,而是直说自己的名字,显摆他临菑侯的身份和那份才子的清高。
呵,蠢货。
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以为靠那点吟诗作对的才华,就能继承一个帝国?
你爹曹操,是靠写诗打下江山的吗?
我没让他们起来,也没赐座。
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们,大厅里一片沉默。
空气好像都凝固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曹植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膝盖好像撑不住了,身体微微发晃。
曹丕却还是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果然,曹植已经出局了。
连这点压力都受不了,以后怎么对付那些虎狼一样的世家大族?怎么应付复杂的天下大势?
就在曹植快撑不住的时候,我终于慢慢开了口。
“起来吧。”
我的声音很轻,却让曹植松了口气,几乎是踉跄着站了起来。
曹丕还是不紧不慢的站直身子,垂手站在一旁,好像刚才只是在看地上的木纹。
“魏王病体沉重,召我回京,共商国是。”
我开门见山,目光扫过他们俩。
“想必,你们俩今天来,也是为了这事吧。”
曹植抢先开口,声音带着文人特有的激动。
“太傅明鉴!父王操劳一生,方有今日之盛世。如今龙体违和,我们做儿子的,心里跟火烧一样!我认为,现在最要紧的,是请遍天下名医,找来灵丹妙药,为父王祈福延寿!同时,大赦天下,让百姓歇歇,显示我大魏的仁德,也好顺应天意!”
他说得挺激动,唾沫星子乱飞。
真是……天真得可爱。
祈福?仁德?天意?
你以为治国是请客吃饭写文章吗?你爹的病,是几副药能治好的?
等你大赦天下,那些被你爹压了几十年的各路人马,第一个就跳出来把你生吞了!
我面无表情的听他说完,然后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曹丕。
“子桓,你呢?”
曹丕向前一步,再次躬身。
“回太傅。父王的病,是天命,药石救不了。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孝。”
“但是,国家不能一天没有主人。现在外面有孙权、刘璋的余部盯着,内部的宗室和功臣也人心不定。一旦父王去世的消息传出去,恐怕要出乱子。”
“我认为,现在最要紧的是维稳。”
“第一,用父王的名义,密召在外带兵的曹仁、夏侯惇将军他们立刻回邺城。名义上是探病,实际上是当人质。”
“第二,让许褚将军亲率虎卫,封锁王宫内外,断绝所有消息。任何人没有太傅和我的手令,都不能进出。”
“第三,请太傅拟一份遗诏,定下继承人,只等父王不行的时候当众宣布,堵住天下人的嘴!”
他说的很慢,但每个字都很有分量。
够狠,够准,也够稳。
没有一句废话,招招都点在要害上!
这么一套下来,就算曹操明天就死,他也能在一天之内,让整个邺城姓曹丕!
曹植听得目瞪口呆,大概想不到自己这个平时闷不吭声的哥哥,心里居然有这么狠毒的算计。
“你……你!曹子桓!父王还在,你竟然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指着曹丕,气得浑身发抖。
曹丕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大逆不道?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心术!
曹子建,你和你那个朋友杨修,都只配活在文章里。
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但我还想再给他们最后一道考验。
我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刮着杯口,发出的声音在大厅里特别刺耳。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
我缓缓开口。
“不过,我只问你们一个问题。”
“现在,我手里有两份军报。一份,是合肥的张辽将军上报,说孙权水军异动,有进犯合肥的迹象。另一份,是镇守汉中的夏侯渊将军上报,说南中蛮王孟获,集结十万蛮兵,正沿江而上,意图夺取成都。”
“这两份军报,都是十万火急。但邺城能立刻调动的机动兵力,只有五万。”
“那么,问题来了。”
我抬起头,目光像刀子一样,直刺他们的内心。
“兵,先救哪里?”
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
救合肥,则成都危险。
救成都,则合肥失守。
合肥,是抵御江东的门户,是我诸葛瑾瑜的大本营。
成都,是刚拿下的地方,人心不稳,但却是大魏版图的西大门。
这个问题,考验的不只是军事判断,更是政治嗅觉。考验他们到底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曹植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当然先救成都!成都是益州首府,天府之国,怎么能让蛮夷碰一下!至于合肥……太傅神机妙算,手下张辽将军又是名将,孙权那点水军算什么?想必太傅自己就有办法退敌!”
马屁拍得不错。
可惜,拍错了地方。
你的意思是,我的地盘我自己想办法?国家的大事才动用国家的兵力?
你这是在跟我划清界限。
我的眼神冷了下来,转向曹丕。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抬头,一字一句的说:
“哪儿都不救。”
此言一出,连曹植都愣住了。
我有点兴趣的挑了挑眉:“哦?说说看。”
曹丕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回太傅。孙权刚闹完内乱,国库空着,陆逊的主力还在南方剿匪,他哪来的胆子和兵力,主动来打守得死死的合肥新城?”
“南中那些蛮夷,号称十万,其实就是一群凑数的。益州地形险要,好守不好攻,还有夏侯渊将军那样的老将守着,怎么可能一打就垮?”
“所以,这两份军报都是假的。”
“是太傅您在考验我们兄弟俩。”
他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目光中,带着一丝看穿一切的锐利。
“您想看的,是我们心里把您的利益看得更重,还是把国家的利益看得更重。”
“我的答案是——”
他深深一拜,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太傅的利益,就是大魏的利益!”
“没有太傅,就没有大魏的今天,更没有大魏的明天!”
“所以,要是军报是真的,那这五万兵,太傅说救哪就救哪!就算太傅要用这五万兵去打天上的月亮,我曹丕也绝不说一个不字!”
整个大厅一片死寂。
曹植已经面如土色。他终于明白自己和哥哥差在哪了。那不是才华,也不是谋略。
是……脸皮。
是能彻底扔掉王子的尊严,把自己放在一个最正确、也最卑微的位置上的那股狠劲!
我看着趴在地上的曹丕,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漂亮!
这才是能成大事的人!
他有判断力,有决断力,最重要的是,有当一条好狗的觉悟。
我慢慢站起来,走到曹丕面前,亲手把他扶了起来。
“子桓,有你这句话,孤,很欣慰。”
我再也没看旁边失魂落魄的曹植一眼。
“明日,随我入宫,面见魏王。”
这句话,就是最后的宣判。
新王,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