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立在杨过房门前,指尖悬在门板上,指腹微微发颤。
方才在院中转了数圈,心底的决意早已锤定,可真到了临门一脚,那股子大小姐的矜傲还是忍不住翻涌上来,让她鼻尖泛热,心跳如擂鼓。
她深吸一口气,将掌心的汗渍在裙摆上悄悄蹭去,终是抬手,指尖轻叩在门板上,力道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叩击声落定的刹那,屋内便传来杨过清沉的应答,不迟不缓,似早已候在门后等她前来,那声“进来吧”穿透门板,稳稳落在郭芙耳中,竟让她骤然绷紧了神经,后背倏地沁出一层薄汗。
明明早已做好了献身的打算,可这般主动登门,终究是失了体面。往日里皆是二武围着她转,千依百顺讨她欢心,何曾有过这般放低身段、主动奔赴他人的时刻?
她咬着下唇,指尖攥得裙摆起了褶皱,脑海中一遍遍闪过破庙中的屈辱、二武的背弃,还有腹中未知的隐忧,那些恐惧与绝望压过了矜持,终是狠下心,缓缓推开了房门。
门扉刚开一道窄缝,腕间便骤然传来一股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沉稳,郭芙猝不及防,身子踉跄着被拽入屋内,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未等她回过神来,一只温热的手掌已然覆上她的唇瓣,将她涌到喉咙口的惊呼牢牢堵在腔内,掌心的温度传来,带着几分药香与风尘气,陌生又灼热。
郭芙心头一慌,本能地挣扎起来。纵使她决意将自己托付于他,也容不得这般仓促无礼的对待,杨过这般不由分说的拖拽与禁锢,分明是轻贱了她。
她眼底闪过一丝愠怒,抬手便要去推身前之人,手腕却被他另一只手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嘘,噤声。”低沉的声线贴着耳畔传来,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几分急促的警示,杨过的额头几乎抵着她的鬓角,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泄露出半分动静。
郭芙挣扎的动作猛地一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发觉房门并未关严,虚掩着留了一道指宽的缝隙,杨过正凝眸透过那道缝隙,一瞬不瞬地望向走廊外侧,神色凝重,目光锐利如鹰,显然是在留意着什么。
她心中疑窦丛生,却也知事出有因,不敢再妄动,顺从地点了点头,睫毛轻颤着扫过他覆在唇上的手背。
杨过见她安分下来,指尖微微一松,缓缓收回了手掌,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唇角,带着一丝柔软的触感,惹得郭芙心头又是一颤,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红晕。
他并未察觉她的异样,目光依旧锁在走廊尽头,周身绷着一股戒备的气息,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郭芙定了定神,亦顺着那道缝隙望向外面。夜色笼罩下的走廊昏昏暗暗,廊柱投下斑驳的暗影,静得能听见远处客房传来的细微声响。
不多时,一道素色身影循着走廊缓缓而来,步履轻盈,似怕惊扰了旁人,正是个年轻道姑,一身灰布道袍衬得身形窈窕,发间系着简单的素带,眉目清秀,容貌娇俏,瞧着不过双十年华。
那道姑行至对面隔壁的房门前便停住了脚步,左右张望了片刻,见四下无人,才抬起玉指,轻轻叩在门板上,三下轻响,节奏匀缓,似是某种暗号。
片刻后,屋内亦传来三下回应,声响微弱却清晰,与门外的叩击声遥相呼应。那道姑见状,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轻轻推开房门,身影一闪,便隐入了屋内,门板随即轻合,恢复了原状。
郭芙隔着缝隙,未能看清那道姑的全貌,只觉身形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见过,正欲开口询问杨过,身旁之人已然低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凝重与笃定:“是洪凌波,李莫愁的弟子。”
“她是……李莫愁的徒弟?”郭芙心头一震,瞳孔骤然紧缩,记忆瞬间回笼。先前在襄阳家中,她曾见过赵志敬身侧跟着一个年轻道姑,当时赵志敬只说是自己的徒弟,她彼时心绪不宁,未曾细究,此刻想来,那道姑的身形模样,竟与眼前这洪凌波别无二致!
这般说来,赵志敬与这洪凌波早有勾结,所谓师徒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实则暗通款曲,行那苟且之事。念及此处,郭芙只觉心头火气翻涌,他们居然敢在郭府乱来?!
杨过并未留意她的神色变化,目光依旧紧锁着对面的房门,指尖轻轻叩了叩门板,低声解释道:“那日我与李莫愁在山谷分离,襄儿便被她掳走,这一路追寻,始终未曾寻到她们的踪迹。洪凌波是李莫愁最亲近的弟子,向来形影不离,如今她在此处现身,想来李莫愁定然也在附近,说不定襄儿便有下落了。”
他语气中难掩急切,眼底翻涌着对郭襄的牵挂。郭襄尚在襁褓,年幼无知,流落在外多一日便多一分凶险,且此事终究因小龙女而起,他心中始终存有愧疚,此刻寻到洪凌波的踪迹,便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如何能不心急。
郭芙闻言,心中亦是大喜过望,先前的怒意被寻妹的急切压下大半。妹妹自出生便遭此劫难,爹娘定然日夜牵挂,娘亲产后虚弱,爹爹镇守襄阳无暇他顾,寻回襄儿的重担,此刻便落在了她与杨过身上。
如今有了洪凌波的线索,便离寻回襄儿近了一步,她激动得指尖发颤,抬眸望向杨过,眼中满是真切的希冀。
这是她头一次与杨过这般近距离相对,他就立在身侧,手臂堪堪抵着她的胳膊,温热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带着淡淡的药香与山野的清冽。
他此刻正专注地盯着门外,侧脸轮廓分明,烛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眉眼间,褪去了往日的桀骜不驯,多了几分沉稳坚毅,剑眉微蹙,眸光深邃,那般模样,竟让郭芙心头莫名一动,生出几分异样的情愫。
往日里,她总瞧不惯杨过的叛逆不羁,仗着二武的百般追捧,对他百般刁难,动辄冷言相向,从未细细打量过他。
如今这般近在咫尺,才发觉他生得极为俊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线分明,纵然面色仍带着几分病后的苍白,却难掩骨子里的英气与洒脱,那般气度,绝非武敦儒、武修文兄弟所能比拟。
郭芙心中暗自懊悔,从前当真是愚蠢至极,放着这般好的男子不去珍惜,反倒与二武纠缠不清,仗着他们的纵容肆意骄纵,对杨过的心意视而不见,甚至屡屡出言伤人。
她哪知道,若非此番遭遇变故,失了清白,遭了背弃,怕是此生都难有这般亲近他的机会,更难看清自己的真心。
她望着杨过的侧颜,眼底闪过一丝怅然,更多的却是坚定,此番无论如何,她都要牢牢抓住这个机会。
杨过全然未曾察觉她心中的波澜,注意力尽数放在对面的客房上,拉着郭芙悄悄靠近,侧耳倾听。
片刻后,隔壁屋内忽然传来男子轻佻的轻笑,声音猥琐,带着几分戏谑,穿透门板,隐约传入二人耳中:“嘿嘿嘿,小贱人,倒是有心,这般千里迢迢,竟也能寻到此处来。”
紧接着,洪凌波娇俏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撒娇的软糯,语气中满是亲昵:“讨厌啦,多日不见,人家自然挂念你,怎反倒说我有心?你这般说,莫不是心里并未想着我?”
“是你先扑上来搂着我不放,倒怪起我来了?”男子语气带着几分促狭,随即似有衣物摩擦的轻响,想来是在推搡,“快些撒手,隔壁住着……若是被他听了去,传扬出去,成何体统?”
洪凌波的声音多了几分委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嗔怨:“你便是这般怕他知晓?还是说,你心中有了新欢,便厌弃我了?在襄阳之时,你可不是这般模样。”
“哪有什么新欢,”男子连忙软下语气安抚,声音带着几分讨好,“我日夜都念着你,片刻未曾忘怀,只是此处终究不便。我知晓一处好去处,保准让你流连忘返,比在此处痛快百倍。”
杨过听到那男子的声音,眉头骤然拧紧,眼底闪过一丝厉色,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粗鄙中带着几分阴鸷,正是赵志敬!
他万万没想到,竟会在此处撞见赵志敬,更未曾想他竟与李莫愁的弟子洪凌波有这等龌龊勾当,当真是虚伪至极,无耻之尤!
想起昔日在终南山后的玫瑰花丛,赵志敬闯入他与小龙女修炼之地,不分青红皂白便污蔑二人幕天席地,行苟且之事;后来在英雄大会之上,又当众揭露他与小龙女一同练功的隐秘,坏他与小龙女名声,让他们沦为江湖笑柄。
这般恩怨,杨过始终铭记在心,从未释怀,此刻再见赵志敬这般荒淫无耻,心中的恨意顿时翻涌如潮,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将这对狗男女碎尸万段。
郭芙听到赵志敬的声音时,浑身骤然僵住,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牙齿死死咬着下唇,才勉强压制住喉咙口的哽咽。
在她心中,赵志敬便是那日在破庙中玷污她清白之人,是她此生挥之不去的噩梦,是她所有屈辱与恐惧的根源。
此刻猝不及防听到他的声音,那日破庙中的场景瞬间在脑海中浮现,冰冷的地面、身上的疼痛、还有赵志敬那张丑恶的嘴脸,一幕幕清晰如昨,让她几乎难以呼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汗毛倒竖。
“莫怕,有我在。”一只温热的手掌忽然覆上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带着几分沉稳的安抚,杨过察觉到她的异样,只当她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侧头看向她,眼底带着几分关切,指尖轻轻攥了攥她的手,试图平复她的不安。
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郭芙心头一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几分。她抬眸望向杨过,见他眼底满是真切的关切,并无半分疑惑,连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着他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她不能让杨过察觉任何异样,绝不能让他知晓自己被赵志敬玷污之事,否则,以杨过的性情,纵使他对自己有几分动容,怕是也难以接受,届时她便彻底失去了与他在一起的可能,此生便真的万劫不复了。
屋内的动静渐渐停歇,杨过拉着郭芙快速回到房间里,只留了一道门缝。随即对面传来脚步声,房门被缓缓推开,赵志敬当先走了出来。
他一身道袍穿得歪歪扭扭,领口微敞,露出里面的内衬,神色间带着几分不耐,却时不时侧头看向身侧的洪凌波,眼底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纵容。
洪凌波紧随其后,脸颊泛红,眉目含春,一手亲昵地挎着赵志敬的胳膊,指尖还时不时在他手臂上轻轻摩挲,姿态极为暧昧,赵志敬让她保持距离,她也不肯,直到走出客栈,往来全是行人,这才有所收敛。
“这对狗男女,当真是不知廉耻!”郭芙在心中暗骂,眼底满是鄙夷与恨意,若非杨过在侧,她早已拔剑冲上去,将这二人碎尸万段。
杨过眼中的厉色愈发浓重,拉着郭芙的手腕,低声道:“跟上他们,瞧瞧他们要去何处。既然洪凌波在此,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找到李莫愁,问出襄儿的下落。再者,这赵志敬欠我的账,今日也该好好算算。”他语气冰冷,显然是打定主意要惩治赵志敬。
郭芙心头一凛,连忙点头应允。她此刻心中亦是恨意滔天,可她知晓自己武功不及赵志敬,贸然动手只会自讨苦吃,唯有跟着杨过,见机行事。
只是她怀中藏着的那包合欢散,此刻却显得有些多余。那本是昔日张凝华赠予她的,原本打算今夜用在杨过身上,却未料撞见了赵志敬与洪凌波,计划被彻底打乱,只能暂且将此事搁置,先应付眼前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