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杖与石板地面碰撞发出的钝响,在死寂的密室中回荡,每一下都像是敲在赤沙城紧绷的神经上。
叶辰的身影被孤灯拉长,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他将那本从南泽夺回的血书账本摊开在石桌上,一股混杂着干涸血腥与陈腐纸张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抚过账本上那些墨迹崭新的名字。
这些字并非潦草写就,反而笔锋沉稳,透着一种诡异的虔诚。
一个城东小学的退休教师,一个接生了半座城婴儿的稳婆,一个在边境战争中失去一条腿的退伍老兵……他们是“共痛屋”中最平凡也最受信赖的基石,是这座绝望都市里残存的微光。
影工传来的加密讯息还悬浮在空气中,淡蓝色的光点勾勒出结论:这些名字的排列,并非随机,而是一种古老的星位图,是“伪神承袭阵”最恶毒的简化雏形。
“他们不要神?”叶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淬了冰的寒意,在空旷的密室里激起一层回音,“好啊,那就给他们一个‘活神’。”
话音未落,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漆黑的金属残片,正是断火刃最锋利的一角。
没有丝毫犹豫,残片划过指腹,殷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滴落在账本首页那个刚刚被他辨认出的教师名字上。
血珠并未散开,反而像拥有生命般,沿着名字的笔画缓缓渗透,将原本黑色的字迹染成了不祥的暗红色。
“既然想借人命点香……那我就让这火,烧回去。”他低语,仿佛在对某个看不见的敌人立下战书。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通讯中枢,月咏的眉头紧紧锁起。
她面前的光幕上,无数条来自“凡声录”的发言记录如瀑布般刷过。
她设定了关键词筛选,目标正是账本上的那些“新领袖”。
一条条记录看下来,月咏的心一寸寸下沉。
那个老教师在演讲时说:“我这把老骨头没什么用了,如果能用我的声音换来孩子们一个安稳的明天,我愿意随时闭上嘴,永远。”
那个接生婆对着人群温柔地笑:“我这双手迎接过无数新生,也该为他们的未来做点什么了。我不怕说,因为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那个断腿老兵更是将自己的义肢拍得砰砰作响:“这条腿留在了战场,这条命就是捡回来的!只要能让这座城不再流血,我这条命,随时可以还回去!”
强烈的自我牺牲倾向。
这不是被蛊惑,而是发自内心的绝望与奉献。
月咏猛地一拍桌子,瞬间醒悟。
敌人根本不是在挑选高高在上的神明,他们是在筛选最完美的祭品——心甘情愿走向祭坛的“自愿殉道者”!
“传我命令!”她的声音冷静而急促,“各地‘共痛屋’,立刻暂停所有个人公开演讲环节!增设‘倾听者轮值制’,确保每个人的声音都能被听到,但绝不允许任何个体成为焦点,过度曝光!”她迅速接通了叶辰的专线,只来得及说一句警告:“这次的敌人……懂人心。”
南泽的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
小南带领着一支精锐小队,循着一道几乎淡不可见的黑烟,潜入了一处隐蔽的地下溶洞。
洞穴入口被藤蔓和幻术遮掩,若不是她对能量流动异常敏感,几乎不可能发现。
踏入洞穴的瞬间,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洞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经文,但所有的字都是倒着写的,只看一眼就让人头晕目眩,心生烦恶。
洞穴中央,一个巨大的圆形石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十二具干尸。
他们都穿着现代服饰,看不出身份,但每个人的眉心,都嵌着一根细如牛毛的微型骨钉,材质非金非铁,像是某种兽骨。
诡异的是,他们的面容异常安详,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微笑,仿佛在最甜美的梦境中逝去。
小南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靠近其中一具尸体进行检查。
当她剖开尸体的胃部时,一股浓烈的药味混合着腐败的气息涌出。
在那些尚未完全消化的食物残渣中,她发现了几粒淡蓝色的结晶体。
是“痛忆药剂”的残渣!
真相如同一道闪电击中了她。
这些人,是自愿服下药剂,沉浸在被篡改的、充满痛苦与救赎的记忆幻象中,被引导到这里。
他们以为自己是在用肉身“净化信仰”,洗涤城市的罪孽,殊不知,他们早已成了孕育一个全新神格的温床与养料。
“布阵!”小南的声音果断而冰冷,“‘纸狱封印’,立刻封锁这里,不能让一丝一毫的能量泄露出去!”
队员们迅速行动,一张张符纸贴满洞壁,构成一个隔绝内外的结界。
然而,就在封印即将完成的最后一刻,小南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震颤。
这震动并非来自地壳,而是源于石台本身,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心脏,在遥远的地方开始搏动,并与此处的阵眼产生了共鸣。
有人正在远程激活法阵!
赤沙城总部,影工的指尖在光幕上化作一片残影。
他将小南传回的地脉震源频率,与月咏筛选出的发言者心理模型,以及叶辰账本上的星位名单进行三重叠加。
复杂的数据库开始疯狂运转,无数线条交织、碰撞,最终,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被推演出来。
“老大!”影工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惊骇,“敌人计划在七日后,也就是‘无月夜’,启动‘影立之仪’!”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个仪式……它不需要传统的祭品。它利用的是根植于每个人潜意识中最深处的、对‘救世主’的渴望。他们会将一个普通人的形象,一个完美符合所有人期待的形象,通过法阵投射为集体信仰的核心。这个人不需要有真实的肉身,甚至不需要真实存在过。只要有足够多的人相信他存在,相信他为自己流过血、牺牲过,他就能凭空诞生,靠着万人的执念成神!”
影工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这不是复活某个旧神……他们是要造一个谁都不记得、却人人都坚信不疑的新神!一个完美的、空白的、可以被任意书写的神!”
当夜,密室的火盆里燃起了熊熊烈焰。
叶辰亲手将那本血书账本一页页撕下,扔进火中。
火焰舔舐着纸张,那些被血浸染过的名字在火光中扭曲、挣扎,最后化为灰烬。
就在最后一页纸即将燃尽时,火焰中突然浮现出阿飞那张模糊的脸,他的遗灰似乎在火焰中被重新凝聚成短暂的幻影。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别……别让他们……找到……那颗空白的心……”
话音刚落,火势猛地一变,由橘红转为幽蓝。
那些即将散去的灰烬,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在火盆底部自动聚拢,飞快地拼凑成一行清晰的字:
下一个名字,是你。
叶辰凝视着那行字,良久,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决绝的疯狂。
他拿起那枚一直攥在手心的断火刃残片,对准自己胸口处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痕——那是他体内未定之核的旧伤所在。
没有丝毫停顿,他将残片狠狠地插入了裂痕之中。
剧痛让他闷哼一声,但他没有拔出,反而低声自语,像是在对那个新生的“神”,也像是在对自己宣判:“好啊,那就让我……做个真正的‘无名之人’。”
次日清晨,赤沙城内所有的“共痛屋”公告栏上,都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张匿名的告示。
上面没有署名,没有来源,只有一句简短而诡异的话:
别信那个为你流泪的人——他可能还没出生。
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许多人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那座城市的权力中枢——赤沙城总部。
然而,往日里总是人来人往、指令频出的指挥中心,今日却异常安静。
叶辰所在的最高密室大门紧闭,无人进出,仿佛一夜之间,这座反抗军的心脏,停止了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