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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墨砚诡录 > 第480章 西门寅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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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天地将明未明,正是一夜中最沉寂黑暗的时刻。

渝州城西门,巨大的包铁城门在黑暗中沉默矗立,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值夜的老卒裹着破旧的棉袄,缩在门洞旁的避风处打盹,鼾声细碎。城头火把在夜风中明灭不定,投下摇曳的阴影。一切如常,与往日并无不同。

然而,在距离城门百丈外的一处废弃货栈阴影中,凌清墨却感到了不同寻常的紧绷。

那不是肉眼可见的异样,而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浸入骨髓的冰冷窥视感。额间那灰瞳印记,在布条遮掩下微微发烫,传递来模糊却清晰的警示——有东西在“看”着这里,不止一道“目光”。这些“目光”并非来自城头守军,也非普通路人,它们粘稠、阴冷、带着贪婪与审视,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伺机而动。

她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土墙,尽可能缩在阴影深处。身上已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裳,脸上抹了灶灰,头发用布巾包起,扮作赶早市的贫苦少年模样。但额间灰瞳的异动,以及怀中墨玉传来的微弱共鸣,都提醒着她,这拙劣的伪装,在真正的“猎手”眼中,形同虚设。

李奕辰就站在她身侧半步之外,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与昏暗融为一体。他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投向前方城门方向,似乎并未察觉周围的异常,又或者,早已洞悉一切。

“感觉到了?”他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

凌清墨轻轻点头,压低声音:“很多……不怀好意。是‘蚀’的人?还是‘狩墨者’?”

“皆有。”李奕辰目光掠过几处看似寻常的阴影角落,“城门左侧屋檐第三片瓦下,藏着一只‘窥影虫’,气息驳杂阴晦,是‘蚀’奴常用的小玩意。右侧那棵老槐树阴影里,蹲着个人,呼吸绵长,心跳缓于常人三成,身怀‘敛息’与‘匿形’的粗浅法门,应是‘狩墨者’的外围眼线。城头垛口后,还有一个,气息更淡,与周遭‘墨’之力残留隐隐相合,是凌家祖祠附近那波人之一,或许是你哪位‘叔伯’派来的。”

他语调平铺直叙,仿佛在陈述今日天气,却将暗处所有窥探者一一指了出来,连其藏身手段、来历归属都判断得八九不离十。这份洞察力,让凌清墨心中凛然。她只觉窥视感如芒在背,却远不如李奕辰这般清晰分明。

“他们……在等我们?”凌清墨握紧了袖中藏着的、从废宅中寻来的一柄生锈短匕。

“等‘变数’。”李奕辰纠正道,“你兄长被种下‘锁魂印’,是明饵。你失踪未归,是暗子。无论你我是否现身,只要‘锚点’(祖祠阵法)与‘钥匙’(你与残砚)气息有异动,他们都会来。此刻城门看似松懈,实则已是罗网。强闯,必惊动全城,引来更多不必要的目光。”

“那该如何出城?”凌清墨蹙眉。她毫不怀疑李奕辰的判断。硬闯绝非良策。

李奕辰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右手,食指在空中虚虚一点。一点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墨色涟漪,自他指尖荡开,悄无声息地融入周围的黑暗。下一刻,凌清墨感觉到周遭的“窥视感”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微不可察的凝滞。并非消失,而是仿佛被一层极薄的、流动的“纱”轻轻拂过,感知出现了刹那的偏差与模糊。

“他们的‘网’铺得开,却未必没有缝隙。”李奕辰收回手,指尖那点墨色已悄然散去,“寅时三刻,阴阳交替,守卒换防前最松懈的一刻,也是某些‘规则’最易出现‘罅隙’的瞬间。跟我来,收敛气息,步伐与我一致,踏我足印,呼吸随我节奏。”

说罢,他不再多言,身形如一片被夜风吹起的落叶,悄无声息地飘出藏身之处,并非直奔城门,而是沿着城墙阴影,向着西门与南门之间一段相对偏僻、少有巡逻的城墙段掠去。那里墙高堑深,更非出路。

凌清墨不敢怠慢,立刻提气轻身,将李奕辰所授的、极其简陋却有效的“龟息敛气”法门运转到极致,同时脚下发力,紧紧跟上。她每一步都精确地踩在李奕辰留下的、几乎微不可察的脚印上,呼吸节奏也调整到与前方那青衫背影起伏的频率隐隐相合。

说来也怪,当她完全按照李奕辰的节奏行动时,额间灰瞳那灼热的警示感竟减弱了许多,仿佛她整个人都“模糊”了一丝,与周围环境的“界限”不再那么分明。而那些无处不在的窥伺“目光”,扫过他们所在区域时,也出现了明显的迟滞与忽略,就像光线照在了表面不断波动的水面上,无法清晰映出倒影。

这是……某种干扰感知的“术”? 凌清墨心中惊疑,但此刻无暇细想。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两道贴着城墙根游走的阴影,速度极快,却又诡异得没有带起一丝风声。路过那株老槐树时,凌清墨甚至能清晰“感觉”到,树荫下那个“狩墨者”眼线,正将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城门方向,对他们这边的“微风”扰动只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便又转了回去。屋檐下的“窥影虫”更是毫无反应。

很快,他们来到了那段偏僻的城墙下。此处年久失修,墙砖斑驳,蔓生着枯藤。李奕辰停在一处爬满枯藤的墙角,抬头望了一眼高达三丈的城墙,又侧耳似在倾听什么。

城头之上,隐约传来脚步声与低声交谈,是巡夜的兵卒正在交班,脚步声杂乱,人声惺忪。

就是此刻!李奕辰眼中墨色一闪,右手再次抬起,并指如剑,对着面前爬满枯藤的城墙,凌空虚划了三下。

没有光华,没有声响。但凌清墨额间的灰瞳却猛地一跳,“看”到那面坚实的城墙表面,空间如同水纹般极其细微地荡漾了一下,随即,那一片区域的砖石纹理、枯藤走势,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抹去”了原本的“存在感”,与周围的环境产生了一种不协调的、如同“补丁”般的疏离。这“疏离”感极其微弱,若非灰瞳印记的异动,她根本无从察觉。

“走。”李奕辰低喝一声,身形已如鹞子般冲天而起,并非直上墙头,而是在离地丈许时,足尖在墙面上那处“疏离”的点上轻轻一踏,身形借力折转,竟如同穿过了某种无形的、薄如蝉翼的屏障,悄无声息地“滑”上了墙头,伏在垛口阴影后,整个过程快如鬼魅,毫无声息。

凌清墨有样学样,提气纵身,也朝着那“疏离”点跃去。当她足尖触及墙面时,感觉并非踩在坚实的砖石上,而像是踩入了一层极其粘稠、却毫无阻力的“胶质”中,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轻轻一“托”,送上了墙头。翻身落地的瞬间,她回头瞥了一眼,那处“疏离”点已恢复如常,仿佛从未存在过。

城头上,两名刚刚交班、正打着哈欠闲聊的兵卒,就站在他们三步之外。然而他们对近在咫尺的两人毫无所觉,依旧低声抱怨着夜班的辛苦。

凌清墨屏住呼吸,心中骇然。这绝非寻常的轻功或障眼法!李奕辰方才那凌空三划,仿佛短暂地修改了那片城墙“可以被借力”、“可以被穿越”的某种“规则”或“状态”!这是何等匪夷所思的手段?

“变量干涉,短时偏折存在概率。雕虫小技,不足为道。”李奕辰淡漠的意念直接传入她脑海,解释了,又像没解释。他目光扫过城下,那些暗处的窥探者依旧毫无所觉。“网眼已过,抓紧时间。此法不可久持,偏折之力即将消退。”

说罢,他不再停留,身形如一片毫无重量的柳絮,顺着城墙外侧悄无声息地滑落下去。凌清墨压下心头震撼,紧随其后。

就在两人身影消失在城墙外侧的下一刻,那处被“片折”的城墙区域,空间微微波动,恢复了正常。城头一名兵卒恰好转头看向这边,揉了揉眼睛,咕哝道:“刚才那藤蔓……是不是动了一下?”

“睡迷糊了吧你!快天亮了,赶紧下去暖和暖和!”同伴推了他一把,两人说笑着走下城楼。

城外,荒草萋萋,官道在黎明前最浓的黑暗中延伸向远方。渝州城高大的轮廓在身后渐渐模糊,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

凌清墨回头望了一眼生活了十七年的城池,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被坚定取代。兄长,等我回来。

“西南,鬼哭涧,据此三百七十里,多险山恶水,人迹罕至。”李奕辰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已走到官道旁一处拴马石旁,那里系着两匹通体黝黑、神骏异常却毫无杂声的骏马。“徒步太慢,易生变故。以此代步,昼伏夜出,三日内可达。”

凌清墨点头,上前解开一匹黑马的缰绳。马儿温顺地打了个响鼻,用头蹭了蹭她的手。触手冰凉,并非活物体温,再细看,马匹眼神温润却略显呆板,毛皮下隐约有木质纹理——竟是傀儡!且制作得栩栩如生,行动间毫无滞涩,堪称巧夺天工。

“墨儡‘乌啼’,以阴沉木为骨,浸‘无影墨’三月,辅以傀纹,可日行五百,踏水无声,不饮不食,不惧寻常毒瘴猛兽。”李奕辰翻身上了另一匹,“上去吧。路上再与你分说。”

凌清墨不再多言,利落地翻身上马。马鞍坚硬冰冷,却异常稳当。她刚一坐稳,“乌啼”便迈开四蹄,不疾不徐地沿着官道向西南方向行去,果然蹄声轻微几不可闻,速度快而平稳。

李奕辰控马与她并肩而行,速度渐增。两骑如墨,融入将褪未褪的夜色,很快将渝州城远远抛在身后。

天色渐亮,东方露出鱼肚白。官道上开始出现零星的早行商旅与农夫。李奕辰控马转入一条偏僻小道,避开人流。

“关于你额间印记,”李奕辰忽然开口,目光平视前方,“你可知其为何物?”

凌清墨心中一紧,摸了摸被布条缠住的额头:“请李公子明示。”

“寻常‘墨痕’,乃‘墨灵契’烙印,是枷锁,亦是凭证。而你之‘痕’,因‘洗痕泉’本源强行介入,与‘墨痕’冲突交融,又引动你血脉深处某些……异变,加之那‘蚀’力核心的污染与冲击,机缘巧合下,发生了本质偏移。”李奕辰语调平缓,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它不再仅是契约烙印,而成了一种扭曲的平衡态,一种介于‘墨’、‘蚀’、‘洗痕’三者之间的、不稳定的‘异数’。尤其是中心那点‘灰寂’,更是意外触及了某种……更深层的‘规则’残响,可称‘归寂之息’。”

“归寂之息?”凌清墨想起那灰点吞噬“蚀”力、惊退“影狩”的诡异情景。

“寂灭,终结,万物归虚之‘意’的极其微末的一丝显化。”李奕辰解释道,“它本身并无属性,却可同化、吞噬、消泯一切‘存在’的‘痕迹’,尤其是那些本不该存在、或走向终结的‘痕迹’。‘蚀’力污秽狂乱,是‘存在’的扭曲与腐化,恰在其‘消泯’范畴。故你能以此力反制‘蚀’之侵蚀。然,此力凶险,吞噬外物,亦侵蚀己身。用之愈频,你与‘归寂’之联系愈深,终有一日……”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凌清墨已明其意——用之愈频,死得越快,或者变成某种非生非死的诡异存在。

“可有控制或化解之法?”凌清墨声音干涩。

“有,亦无。”李奕辰道,“彻底化解,需寻得‘归寂’之源,或拥有远超此力的‘生生’之道中和,两者皆渺茫。控制之法……或可从你自身‘墨痕’与‘洗痕’平衡入手。‘墨痕’源于契约,关乎‘存在’之‘印’;‘洗痕’源于净化,关乎‘存在’之‘净’。二者皆与‘存在’相关,或可借此平衡‘归寂’对己身的侵蚀。然此平衡如走钢丝,稍有不慎,三者皆反噬,神魂俱灭。”

凌清墨沉默。前路依旧渺茫,但至少有了方向——维持“墨痕”与“洗痕”的平衡,以此驾驭、延缓“归寂”的侵蚀。而这平衡的维持,或许就着落在寻找散落的“洗痕泉”本源,以及……弄清自身血脉与“墨灵契”的真正奥秘上。

“那‘影狩’,又是什么?与‘蚀’、与‘狩墨者’有何不同?”她想起裂魂谷底那恐怖的身影。

“‘蚀’,乃‘墨’之力的腐化、扭曲、失控态,充满毁灭与吞噬欲望,如同溃烂的伤口,污染一切。”李奕辰道,“‘狩墨者’,是背离了‘守墨’初心的修行者,他们试图掌控、利用‘墨’之力,甚至打开‘门’,是为野心与贪欲所驱。”

“‘影狩’则不同。”他语气微沉,“它们并非生灵,亦非通常意义上的‘蚀’之造物。它们是‘墨’之法则运转中,为清除‘错误’、‘冗余’、‘失衡’之‘变量’而自然衍生出的……‘修正机制’。如同身体为清除病灶而生出的白细胞,又如天道为抹平悖论而降下的劫数。它们无情无识,唯依‘规则’行事。你身上变异‘墨痕’,打破某种既定‘平衡’,于‘墨’之法则而言,便是‘错误’之‘变量’。故‘影狩’现,欲将你‘修正’(抹除)。”

凌清墨背脊发凉。所以,“影狩”是比“蚀”和“狩墨者”更可怕的存在?它们是“规则”的体现,是“天道”的刽子手?难怪那般恐怖,连李奕辰都需暂避其锋。

“但它们似乎……并非无敌?在裂魂谷,那‘影狩’似乎被惊退了?”她想起灰点裂痕中泄露的那丝意志。

“‘影狩’依‘规则’而动,其力量与‘错误’程度相关。你身上‘变量’特殊,触及了某些更深层的东西,引动了‘归寂’之息,此息本质高于寻常‘墨’之法则衍生物,故可短暂惊退它。然,此非长久之计。‘影狩’一旦锁定目标,便会不断‘评估’、‘调整’,直至将‘变量’抹平。你额间‘灰寂’是变数,亦是最大的‘错误’标识,它会吸引更多、更强的‘影狩’前来。”

凌清墨心中一沉。这岂不是说,自己成了一个行走的“错误”标志,随时可能引来“规则”的抹杀?

“鬼哭涧,与此有关?”她问。

“或许。”李奕辰望向西南方连绵的群山轮廓,“‘影狩’频繁出没之地,往往是‘规则’紊乱、‘变量’丛生之处。鬼哭涧,便是这样一处所在。那里是上古战场残留,空间脆弱,法则扭曲,‘蚀’力泄露,‘洗痕’残存,亦是当年某支‘守墨人’与‘狩墨者’激战之地,埋葬着无数秘密与……‘错误’。去那里,或可寻到延缓‘影狩’追索,甚至利用此地特殊环境,暂时遮掩你身上‘变量’气息的方法。亦可能,找到关于你身上‘墨痕’变异,以及‘洗痕泉’散落本源的线索。”

说话间,日头渐高,两人已远离官道,深入荒山。李奕辰寻了一处背风隐蔽的山坳,示意下马休息。“乌啼”自行走到一旁,如同真马般低头啃食并不存在的青草,实则是在吸收地脉阴气维持运转。

李奕辰取出一个皮质水囊和两块干硬的饼递给凌清墨,自己则盘膝坐下,闭目调息,周身气息愈发晦涩,仿佛与周围山石融为一体。

凌清墨接过,默默啃着干粮,就着清水下咽。食物粗糙,她却吃得认真。她知道,前路艰难,必须保持体力。一边吃,她一边尝试按照李奕辰所说,去感应、引导额间那诡异的“太极”印记。

意识沉入眉心,立刻感受到了那冰冷与灼热交织、缓缓旋转的“太极”。暗红部分(墨痕)如同沉寂的火山,内里流淌着粘稠灼热的力量,带着契约的束缚与血脉的沉重。淡蓝部分(洗痕)则如冰封的泉眼,清冽却霸道,不断试图净化、冲刷暗红的部分。而两者交界中心,那点深灰色的“竖瞳”(归寂之息),则如同一个冰冷的、吞噬一切的黑洞,静静悬浮,缓慢而稳定地从旋转的“太极”中汲取着丝丝缕缕的、难以形容的“存在之力”,壮大着自身。

她尝试着,极其小心地,分出一缕微弱的心神,去触碰、引导那淡蓝色的“洗痕”之力。清凉的气息顺着意念流转,所过之处,经脉中残留的暗伤隐痛似乎减轻了些许,精神也为之一振。但当她想引导这丝力量去“安抚”或“平衡”暗红的“墨痕”部分时,两者立刻产生剧烈的排斥,旋转加速,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而那灰色的“竖瞳”,则似乎“兴奋”了一丝,吞噬的速度略有加快。

凌清墨连忙停止尝试,额间已渗出细密冷汗。果然如李奕辰所言,平衡如走钢丝,稍有不慎便是反噬。看来,在没有更多“洗痕”之力补充,或对自身“墨痕”有更深了解前,不能轻易尝试调和两者。

她退而求其次,尝试去感知那“灰瞳”。心神刚刚靠近,一股冰冷、空寂、仿佛能冻结思维的寒意便蔓延开来,吓得她立刻退开。这“归寂之息”太过诡异危险,目前绝非她能驾驭,只能被动承受其存在与缓慢的吞噬。

“感应即可,莫要深入,更莫尝试驾驭。”李奕辰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他不知何时已睁开眼,正静静地看着她,“你目前修为与心境,不足以承载‘归寂’之意。强行触碰,轻则神魂冻裂,重则彻底‘归虚’,形神俱灭。平日只需以‘洗痕’之力稍加温养经脉,压制‘蚀’力残留即可。待寻得更多‘洗痕’本源,或对‘墨痕’领悟更深,再图平衡之法。”

凌清墨点头受教,心中却更加沉重。前路漫漫,凶险莫测,自身更是如同抱着一个不知何时会炸的炉鼎前行。

休息了约莫一个时辰,日头偏西。李奕辰起身:“该走了。入夜前,需赶到‘断魂岭’,那里是通往鬼哭涧的必经之路,也是第一道险关。”

两人再次上马,“乌啼”迈开四蹄,无声地没入山林深处。

越往西南,山势越发险峻,人烟绝迹。古木参天,藤蔓纠缠,光线昏暗。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淡淡的、带着腐朽气息的雾气。鸟兽虫鸣绝迹,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林梢的呜咽,如同鬼哭。

“此乃‘瘴阴林’,终年毒瘴弥漫,滋生阴秽之物。跟紧,勿要触碰任何色泽艳丽之花果,勿要饮山涧之水。”李奕辰提醒道,控马走在前面,周身隐隐有一层极淡的墨色光晕流转,将靠近的灰白瘴气悄然排开、消融。

凌清墨依言紧随,同时运转体内微薄的“洗痕”之力护住心脉口鼻。额间灰瞳微微发热,对林中某些隐藏极深的、散发着阴冷恶意的气息,产生隐约的警示。

“嗖!”

一道黑影毫无征兆地从旁侧树冠中扑出,直取凌清墨脖颈!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眼冒绿光、形如狸猫却生着骨刺尾巴的怪物,口中滴落腥臭涎液。

凌清墨一惊,下意识就想拔刀,却见前方李奕辰头也未回,只是屈指一弹。

“噗。”

一声轻响。那扑至半空的怪物仿佛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壁,猛地一滞,随即身体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握住,无声无息地坍缩、扭曲,最后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没有惨叫,没有血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凌清墨瞳孔微缩。又是这种抹除般的手段!李奕辰对“变量”、对“存在”的操控,究竟到了何等境界?

“‘阴狸’,受瘴气与地阴之气滋养所化,喜食生魂,爪牙蕴含阴毒,可污人气血神魂。”李奕辰平淡的声音传来,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蚊子,“此等秽物,林中还有许多。跟紧,莫要离开我三丈之外。”

凌清墨凛然,更加小心。果然,之后途中,又遇到了数次袭击,有从地下钻出的腐尸藤,有藏于雾气中的无形瘴鬼,皆被李奕辰随手解决。他的手段千变万化,有时是墨线缠绕绞杀,有时是虚空一点令其自燃,有时仅仅是目光一瞥,便让袭来的怪物自行崩溃。但核心始终未变——精准、高效、近乎规则层面的抹杀。

凌清墨默默观察,学习,同时心中对李奕辰的警惕与好奇也更深。此人实力深不可测,目的不明,却又似乎真的在指引、保护自己。他到底是谁?与“墨”、“蚀”、“洗痕”乃至“影狩”又有何关联?

日落西山,林间光线更加昏暗。雾气愈发浓重,带着刺骨的阴寒。前方,出现了一道极其险峻的山岭,如同被巨斧劈开,只有一道狭窄的、布满嶙峋怪石的隘口可以通过。岭上怪石狰狞,如同恶鬼张牙舞爪,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阴森。

“断魂岭。”李奕辰勒住马,望向那隘口,墨色的眼眸中映出岭上缭绕的、比别处更加浓重、隐隐泛着暗红之色的瘴气。

“此地曾是古战场,怨气、死气、阴气、‘蚀’力残留交织,经年累月,形成天然绝地。岭上瘴气,已非寻常毒瘴,其中混杂了‘蚀’之污秽与战死者残念,可蚀人血肉,迷人心智,更有可能滋生强大邪物。‘乌啼’可隔绝部分,但无法完全免疫。需步行,以自身修为护体通过。”

两人下马。李奕辰挥手将两匹“乌啼”收入袖中——那并非真正的袖里乾坤,而是一种高明的空间折叠之术,凌清墨已见怪不怪。

“跟紧我三步之内。”李奕辰当先步入隘口。凌清墨紧随其后,将“洗痕”之力运转到极致,在体表形成一层极淡的淡蓝色光膜,同时精神高度集中,警惕四周。

一入隘口,气温骤降,仿佛从暮春步入严冬。暗红色的浓雾翻涌,能见度不足一丈。雾气中充斥着各种负面气息:绝望、疯狂、怨恨、暴戾……如同无数亡魂在耳边嘶嚎。饶是有“洗痕”之力护体,凌清墨也觉头晕目眩,气血翻腾,心中莫名涌起烦躁与杀意。

额间灰瞳再次发烫,传来清晰的警示。这雾气中,有东西!而且是能威胁到她的东西!

“屏息,凝神,紧守灵台。此雾惑心,所见所闻,未必为真。”李奕辰的声音传来,带着一股奇异的韵律,如清泉流响,瞬间驱散了她心头的些许烦躁。

凌清墨连忙照做,咬破舌尖,以痛楚保持清醒,同时全力运转“洗痕”之力,抵御雾气的侵蚀。

两人在浓雾中艰难前行。脚下是湿滑的、布满苔藓的乱石,两旁是狰狞的怪石,形态在雾气中扭曲变幻,时而如厉鬼扑人,时而如巨兽张口。雾气深处,影影绰绰,仿佛有无数身影在晃动,传来若有若无的哭泣、嘶吼、兵刃交击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突然,前方雾气猛地向两侧分开,一道高大魁梧、身披残破铠甲、手持生锈巨斧的无头骑士,拦在了路中央!骑士脖颈处碗口大的伤口还在汩汩冒着黑血,散发着浓烈的死气与“蚀”力的腥臭。它胯下的骷髅战马眼窝中跳动着暗红的鬼火,死死“盯”着两人。

“阴兵借道……此地战死者残念与‘蚀’力结合所化,不入轮回,只知杀戮。”李奕辰脚步未停,语气依旧平淡,“此类邪物,物理攻击效果甚微,需破其核心怨念或驱散‘蚀’力。”

话音未落,那无头骑士已高举巨斧,催动骷髅马,带着腥风猛冲而来!气势之凶,堪比裂魂谷中的“蚀犬”!

凌清墨心脏一紧,正要有所动作,却见李奕辰只是抬起右手,对着那冲来的骑士,虚虚一握。

“散。”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绚烂的光华。那气势汹汹的无头骑士,连同其坐骑,在冲至李奕辰身前丈许时,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捏住的沙雕,瞬间坍缩、扭曲、化作一缕更加浓重的暗红雾气,融入了周围的瘴气之中。只有那柄生锈的巨斧“哐当”一声落地,迅速腐朽成铁渣。

又是抹除!凌清墨已经有些麻木了。李奕辰的实力,简直深不见底。

然而,就在无头骑士消散的刹那,异变陡生!

四周浓雾仿佛被激怒,剧烈翻腾起来,化作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发出无声的尖啸,从四面八方扑向两人!同时,地面隆隆作响,数十只惨白的、由枯骨与泥土糅合而成的巨手破土而出,抓向两人的脚踝!雾气深处,更有点点暗红的鬼火亮起,如同无数双贪婪的眼睛!

“有点意思。”李奕辰似乎微微挑了挑眉,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仿佛有组织般的围攻产生了一丝兴趣,“此地‘蚀’力残留与怨念,竟已诞生了初步的‘集群意识’?看来当年死在此地者,怨气非同小可。”

他并未再使用那“抹除”的手段,而是双手抬起,十指如穿花蝴蝶般在身前虚点。每点一下,便有一道细若发丝的墨线射出,没入浓雾或地底。

“镇。”

“封。”

“灭。”

他口中吐出一个个简短的音节,每个音节落下,便有一片扑来的人脸雾气凝固,一只抓来的骨手石化,一团鬼火熄灭。他的动作看似不快,却精准无比,每一道墨线都点在雾气与攻击的“节点”或“核心”处,仿佛庖丁解牛,以最小的代价,瓦解了最凶猛的攻势。

凌清墨在一旁看得目眩神驰。李奕辰的手段,已不仅仅是力量的碾压,更是对规则、对结构、对“存在”本身的深刻理解与精妙运用!他仿佛能看穿这些邪物构成的“本质”,然后轻轻一“点”,便让其自行崩溃。

然而,邪物似乎无穷无尽,雾气翻腾越发剧烈,那暗中的“集群意识”似乎被彻底激怒,更多的、更强大的邪物在凝聚、显形。甚至,凌清墨感觉到,脚下的山岭都在微微震颤,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苏醒!

“此地主宰要出来了。没时间与它们纠缠。”李奕辰忽然停下动作,转头看向凌清墨,墨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凌姑娘,借你额间‘灰寂’一用。”

“什么?”凌清墨一愣。

“放松心神,莫要抗拒。”李奕辰话音未落,已并指如剑,隔空点向凌清墨眉心——那被布条缠住的灰瞳印记所在!

凌清墨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额间一凉,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引动”了。下一瞬,那深灰色的“竖瞳”印记,竟自主地微微亮起,一缕冰冷、死寂、仿佛能冻结时空的“气息”,顺着李奕辰的指尖,流淌而出!

李奕辰神色凝重,双手虚抱,将那缕“归寂之息”引导至掌心,如同捧着一团无形的、危险的火焰。他口中念念有词,周身墨色光华大盛,无数玄奥的符文虚影在身前浮现、组合,形成一个复杂无比的、缓缓旋转的墨色旋涡。

“以此‘寂’意,为引,唤此地……长眠!”李奕辰低喝一声,双手猛地将掌心那团融合了“归寂之息”的墨色光华,拍入了身前的地面!

“嗡——!!!”

没有巨响,只有一声低沉到极致、仿佛源自大地深处的嗡鸣。以李奕辰双掌所按之处为中心,一道无形的涟漪瞬间扩散开来,掠过山石,掠过浓雾,掠过那些狰狞的邪物……

涟漪所过之处,翻腾的浓雾凝固了,仿佛时间静止;扑来的邪物定格了,保持着攻击的姿态;地下传来的震颤平息了;那暗中的、暴怒的“集群意识”,发出一声无声的、充满了恐惧与不解的嘶鸣,随即沉寂下去,如同被强行拖入了最深沉的梦境。

整个断魂岭,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切喧嚣、杀机、怨念,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无形的、冰冷的“归寂”之意,如同水银泻地,无声地蔓延,抚平了此地的“躁动”与“错误”。

凌清墨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她清晰地感觉到,额间那灰瞳印记,在方才被“引动”的刹那,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悸动与渴望,仿佛久旱逢甘霖,又仿佛……找到了“同类”?而李奕辰方才施展的手段,竟是以她的“归寂之息”为引,短暂地、局部地“修改”了这片区域的某种“规则”,将其强行拖入了一种“静止”或“沉眠”的状态!

这已非人力所能及!这李奕辰,究竟是什么人?!他与“归寂”,又有何关联?

“走!”李奕辰的声音将她惊醒。他脸色略显苍白,显然方才的施为消耗不小。他一把抓住凌清墨的手臂,身形化作一道淡淡的墨影,如同鬼魅般穿行在静止的浓雾与邪物之间,速度快得惊人,几个起落,便已穿过漫长的隘口,来到了断魂岭的另一端。

身后,那被“归寂”之意笼罩的岭上区域,依旧死寂一片,如同鬼域。

李奕辰放下凌清墨,迅速服下一枚丹药,调息片刻,脸色才恢复如常。他看了一眼身后,淡淡道:“只能维持一炷香。此地主宰怨念极深,与地脉相连,强行镇压反噬不小。不过,足够了。”

凌清墨心有余悸,也震撼不已。她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

李奕辰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目光平静地看向她:“莫问,时候未到。你只需知道,你我目标,此刻一致。至于我是谁……”他顿了顿,望向西南更深邃的群山,那里瘴气更浓,隐有雷鸣之声传来。

“鬼哭涧已在眼前。过了前面那片‘泣血沼泽’,便是其入口。那里,才是真正的险地。‘蚀’力弥漫,空间紊乱,残留的古战场杀意经年不散,更有当年陨落者的残魂与‘狩墨者’、‘蚀’奴可能布下的陷阱。你身上‘异数’气息,在那里将如暗夜明灯。”

他收回目光,看向凌清墨,眼中墨色流转:“恢复一下,准备最后的冲刺。能否在鬼哭涧找到你要的答案,亦或葬身其中,便看你我造化了。”

凌清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万千疑惑与惊涛骇浪,重重点头。她盘膝坐下,吞下李奕辰给的一粒恢复气力的丹药,闭目调息。额间灰瞳微微发热,与怀中墨玉共鸣,隐隐指向沼泽深处,那传来雷鸣与无尽凶煞之气的地方。

鬼哭涧,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