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暗涌离开 青石巷,凌清墨 并未 直接 返回 凌府。她 撑着 伞,漫无目的 地 在 渐渐 沥沥 的 雨 中 走 了 许久,任由 冰冷 的 雨丝 打湿 鞋袜,仿佛 这样 才能 压下 心头 翻腾 的 惊涛 与 沉重。
李奕辰 同意 同行,这 是 意外 之喜,也 是 一 份 难以 捉摸 的 沉重。他 的 存在,他 的 话,他 的 目光,都 像 是 一 层 厚重 的 迷雾,罩 在 前路 之 上。同行 互利?探寻 所需?暂保 无虞?每 一 句 都 看似 合理,却 又 滴水不漏,让人 看不透 他 真正 的 目的。但 凌清墨 别无选择。她 是 溺水 的 人,李奕辰 是 眼前 唯一 可能 的 浮木,哪怕 这 浮木 之下 可能 暗藏 着 噬人 的 漩涡。
三日后 出发 …… 西南 方向……寻找 “影墟” 线索,寻觅 “洗痕泉” 踪迹。这 是 一条 渺茫 的 生路,也 是 一条 布满 荆棘 的 不归路。
她 停下 脚步,抬头 望 向 阴云 密布 的 天空。额间 那 道 无形 的 “墨痕”,在 见过 李奕辰、楚碰 过 祖祠 墨玉、又 经历了 今日 的 精神 冲击 后,似乎 与 她 的 联系 更 加 紧密 了。此刻 虽然 不再 灼痛,但 那种 淡淡的、冰冷 的 “存在感”,如 影 随形,时刻 提醒 着 她 与 那 未知 的 “墨灵” 之间 的 诡异 关联。李奕辰 说 这 是 “钥匙” 持有者 的 标记,是 契约 的 枷锁。她 不 知道 这 契约 内容 是 什么,但 “枷锁” 二 字,已 足以 说明 一切。
回到 凌府,天色 已 近 傍晚。府内 气氛 依旧 压抑。福伯 在 前厅 焦急 地 踱步,见 她 回来,连忙 迎上:“小姐,您 可 回来 了!午后 有 位 道长 登门,说 是 游方 至此,听闻 府上 有 人 中 了 邪祟,特来 看看,或许 有 解救 之 法!”
道长?凌清墨 心头 一动,旋即 又 升起 警惕。兄长 病情 诡异,她 曾 暗中 寻访 过 渝州城 内 有名 的 几位 法师 道士,皆 是 束手无策。这 突然 冒出 的 游方 道士……
“人呢?”她 问。
“老奴 见 他 气度 不凡,谈吐 间 似乎 对 邪祟 之事 颇 有 见地,便 请 他 在 偏厅 用茶,等 小姐 回来 定夺。”福伯 道,“如今 还在 偏厅 候着。”
凌清墨 略一沉吟:“我去 见见。”
偏厅 中,一 位 身着 洗得 发白 的 青色 道袍、头戴 木簪、面容 清癯、留着 三绺 长须 的 中年 道人,正 端坐 品茶。他 举止 从容,气息 平和,倒 是 有 几分 出尘 之气。见 凌清墨 进来,道人 放下 茶盏,起身 打了个 稽首:“无量天尊。贫道 云游 子,路 过 宝地,听闻 府上 有 人 沾染 不洁 之 物,特来 叨扰,看 能否 略尽 绵薄 之 力。”
“道长 慈悲。”凌清墨 还了 一 礼,不动声色 地 打量 着 对方,“家兄 确实 身染 怪疾,药石 罔效。不知 道长 如何 得知?又 有何 良策?”
云游 子 捋 了捋 长须,叹道:“贫道 今日 在 城中 行走,见 贵府 上方 隐有 灰黑 之 气 缭绕,此 乃 阴邪 秽气 缠身、生机 将 绝 之 象。掐指 一 算,当 是 府中 有 人 遭了 邪祟 侵体。至 于 良策……”他 目光 炯炯 地 看 向 凌清墨,“需 见 过 病者,方能 对症 下药。不过,贫道 方才 在 偏厅 静坐,隐约 感应 到 一 丝 极其 隐晦、却 又 异常 霸道 的 阴 煞 之气,似是 从 小姐 身上 传来?”他 的 目光,若有若无 地 扫过 凌清墨 的 眉心。
凌清墨 心头 一凛!此人 竟 能 感应 到 她 身上 残留 的 、 源自 “血沁墨心” 和 “墨痕” 的 气息?虽说 这 气息 极淡,但 能 察觉,绝非 寻常 江湖 术士!难道 是 真正 有道行 的 修士?还是……另 有 所图?
“道长 说笑 了。”凌清墨 神色 不变,“小女子 一 介 凡人,何来 阴 煞 之气?许是 近日 为 家兄 病情 忧心,沾染 了 些 病 气。道长 既 有 心,不妨 先 看 看 家兄 病情。”她 想 看看,这 道人 到底 有 几分 真 本事,又 是 为何 而来。
“如此,有劳 姑娘 带路。”云游 子 不 置可否,微微一笑。
来到 凌锋 床前。经过 艾草 水 连日 擦拭,凌锋 脸色 虽 依旧 苍白,但 眉宇 间 那 层 不祥 的 青黑 似乎 淡 了 一是,呼吸 也 平稳 了 些许,但 依旧 昏迷不醒。胸口 那 道 最 深 的 暗红 “血墨” 侵蚀 纹路,在 艾草 水 的 压制 下,也 只是 不再 蔓延,并未 消退。
云游 子 走近 床边,并未 像 寻常 大夫 那样 诊脉,而是 从 袖中 取 出 一 枚 小巧 的、黄铜 色 的 古旧 罗盘。他 手指 在 罗盘 上 虚点 几下,口中 念念有词,然后 将 罗盘 悬 于 凌锋 胸腹 上方。
罗盘 指针 起初 纹丝不动,片刻 后,竟 开始 微微 震颤,随即 疯狂 地 逆时针 旋转 起来!其 转速 之 快,几乎 要 脱出 罗盘!云游 子 脸色 骤变,低喝 一声,左手 掐 了 个 法 诀,一 道 淡金色 的、微不可察 的 灵光 打 在 罗盘 上,才 勉强 将 其 稳住。但 指针 依旧 颤动 不止,直直 指向 凌锋 心口 那 道 暗红 纹路。
“好 霸道 的 煞气!”云游 子 倒 吸 一 口 凉气,收回 罗盘,神色 凝重 无比,“此 非 寻常 阴邪 鬼魅 作祟,也 非 普通 毒物 咒术!这 是……‘ 蚀 ’ 力!而且 是 极为 精纯、带有 某种 古老 契约 烙印 的 ‘ 蚀 ’ 力!此 力 已 侵入 心脉,如同 附骨 之疽,不断 侵蚀 生机,同化 魂魄!寻常 驱邪 辟 煞 之法,对 其 效果 甚微!”
凌清墨 心中 一震!“ 蚀 ” 力!李奕辰 也 是 如此 说!这 道人 竟 能 看穿 ! 而且 他 提到 了 “古老契约烙印”!难道 他 真 的 知晓 “墨灵契”?
“道长 慧眼。”凌清墨 语气 依旧 平静,但 眼中 已 带上 了 一丝 审慎 的 探究,“不 知 此 ‘ 蚀 ’ 力,如何 可 解?”
云游 子 眉头 紧锁,沉吟 良久,方 缓缓 道:“难,难 如 登天。此 力 与 中 者 神魂 纠缠 太 深,寻常 法门 难以 拔除。贫道 所 学 虽 有 一二 驱煞 固魂 之 法,但 对 此 等 霸道 的 ‘ 蚀 ’ 力,恐 只能 暂缓 其 蔓延,无法 根除。除非……”他 抬眸,目光 灼灼 地 看 向 凌清墨,“除非 找到 此 ‘ 蚀 ’ 力 的 源头,或 是 寻得 天生 克制 此 力 的 至 净 之 物,方 有 一线 生机。”
“ 至 净 之 物?”凌清墨 心头 再 跳。
“不错。”云游 子 点头,“天地 间 有 至阴 至 邪,亦 有 至 阳 至 净。能 克制 此 等 ‘ 蚀 ’ 力 的,非 寻常 阳气 或 灵物,而 是 能 洗涤 一切 污秽、消弭 法则 痕迹 的 ‘ 净 ’ 之 力。传说 中,有 一种 名为 ‘ 洗痕泉 ’ 的 神泉,其 水 有 此 奇效。只是……”他 苦笑 摇头,“此 泉 只 在 古籍 中 有 零星 记载,所在 飘渺 难寻,贫道 也 只是 听闻,从未** 得见。”
洗痕泉!又 是 洗痕泉!李奕辰 说 它 是 唯一 可能 根治 之法,这 云游 子 也 如此 说!看来,此 路 是 唯一 的 生路 了。
“多 谢 道长 指点。”凌清墨 躬身 一礼,“不知 道长 可有 暂缓 家兄 病情 的 良 方?小女子 感激不尽。”她 想 看看 这 道人 是否 有 真 本事,能 拿出 比 艾草 水 更 有效 的 法子。
云游 子 从 怀中 取 出 一 个 青色 小 瓷瓶,递给 凌清墨:“此 乃 贫道 以 百年 桃木 心、朱砂、雄黄 等 至 阳 之 物,辅 以 聚 灵 符 水 炼制 的 ‘ 阳 和 丹 ’。每日 取 一 粒,化 于 无根 水(雨水)中,为 令兄 擦拭 心口 要 穴,可 略微 压制 其 体内 ‘ 蚀 ’ 力 扩散,固 守 一 丝 生机。但 切记,此 丹 治标 不 治本,且 不可 久用,否则 药力 与 ‘ 蚀 ’ 力 相冲,反 伤 其 身。”
凌清墨 接过 瓷瓶,打开 闻 了闻,一股 温热 纯 和 的 药香 扑鼻而来,让 人 精神 一 振,确实 是 好东西。“多谢 道长 赐药。不知 道长 需要 何等 报酬?”
“无量天尊。”云游 子 摆 了摆 手,“出家人 慈悲为怀,但 行 善事,不 求 回报。只是……”他 话锋 一转,目光 再次 落 在 凌清墨 眉心,似 是 随意 问道,“贫道 观 姑娘 眉心 隐有 晦涩 之气 缠绕,虽 与 令兄 不 同,但 似乎 亦 与 此 ‘ 蚀 ’ 力 有所 牵连。莫非……姑娘 亦 曾 接触 过 那 源头 之 物?或 是 身 负 特殊 血脉,故而 被 其 所 染?”
来了!凌清墨 心中一 紧。这 道人 果然 是 冲着 “ 墨 ” 之 事 来 的!他 赠药 是 真,但 探听 消息、甚至 可能 另 有 所图,也 是 真!
“道长 说笑 了。”凌清墨 神色 不 变,将 瓷瓶 收 好,“小女子 只 是 一 介 凡人,连日 侍疾,心神 俱疲,或许 才 沾染 了 些 许 病 气。至于 血脉 之 说,更 是 无稽之谈。道长 厚赐,小女子 铭记 于心,家中 尚有 琐事,就 不 多 留 道长 了。”她 语气 温和,却 已 是 委婉 的 送客 之意。
云游 子 深深 看了 她 一眼,眼中 掠过 一丝 难以 察觉 的 精光,随即 恢复 了 平和 的 笑容:“既 如此,贫道 便 不 叨扰 了。这 ‘ 阳 和 丹 ’ 可 保 令兄 旬 日 内 无虞。若 姑娘 日后 有 需要,或 是 寻得 了 那 ‘ 洗痕泉 ’ 的 线索,可 来 城西 ‘ 白云 观’ 寻 我。告辞。”说罢,他 又 是 一 稽首,飘然** 离去。
送 走 云游 子,凌清墨 的 脸色 沉 了 下来。这 道人 绝不 简单。他 能 看出 兄长 体内 是 “ 蚀 ” 力,能 说出 “洗痕泉”,更 是 点出 了 她 眉心 的 异常。他 的 出现,是 巧合?还是 有人 故意 引 来?是 敌 是 友?
她 将 那 瓶 “ 阳 和 丹”交给 福伯,嘱咐 其 小心 使用,并 暗中 交代 加强 府内 戒备,尤其 是 祖祠 和 兄长 所在 院落。然后,她 回到 自己 房间,闩 好 房门,从 袖中 取 出 了 那 枚 环形 墨玉。
玉 身 温润,内里 墨色 流淌,与她 额间 的 “墨痕” 隐隐 呼应。她 用 布 包 着 手,小心 地 将其 放 在 桌 上,不 敢 再 直接 触碰。目光 则 落 在 了 另一 样 东西 上——那 卷 从 祖祠 暗格 中 取 出 的、以 暗红 文字 书写 的 古卷。
时间 紧迫,三日后 便 要 出发。她 必须 在 出发 前,从 这 古卷 中,尽可能 地 解读出 更 多 信息。关于 凌家 的 秘密,关于 “墨灵契”,关于 “影墟” 和 “洗痕泉”。
她 点 亮 灯火,展开 古卷。那些 扭曲 诡异 的 暗红 文字,在 昏黄 的 光线下,更 显 得 神秘 而 不祥。她 强迫 自己 静 下 心 来,逐字逐句 地 研读、推敲。这 文字 并非 她 熟识 的 任何一种,但 奇怪 的 是,但 她 全神贯注 地 凝视 时,一些 字句 的 含义,竟 会 模模糊糊 地 浮现 在 脑海,仿佛 是 血脉 深处 的 某种 记忆 在 被 唤醒。
一夜 无话。窗外,雨 又 开始 淅淅沥沥 地 下 了 起来,敲打 着 屋檐,发出 单调 的 声响。烛火 摇曳,映照 着 凌清墨 苍白 而 专注 的 侧脸。
与此同时,渝州城 西,一座 香火 稀疏 的 小道 观 “白云观” 后院 静室 中。
云游 子 褪 去 了 白日 那 副 悲天悯人 的 表情,神色 冷漠 地 站 在 窗边,望 着 外面 沉沉 的 夜色。他 伸出 右手,掌心 向上,口中 低 念 咒 文。片刻,一 缕 极淡 的、几乎 看不 见 的 灰 色 气息,从 他 掌心 升腾 而且,在 空中 扭曲 了 几 下,化作 一 只 只有 指甲盖 大小、近乎 透明 的 飞蛾。
“去,盯 着 凌府,尤其 是 那 个 叫 凌清墨 的 女子。她 身上 的 ‘ 痕 印’气息,主上 很 感兴趣。还 有,查 清楚,她 今日 午后 去 了 何处,见 了 谁。”云游 子 低 声 吩咐。
灰 色 飞蛾 振翅,无声 无息 地 穿 过 窗纸,消失在 雨夜 之中。
云游 子 转身,走 到 静室 中央 的 蒲团 前,盘膝 坐下。他 闭上 眼,双手 结 了 一 个 古怪 的 手印。片刻,他 周身 气息 骤然 一 变,一股 阴冷、死寂、与 他 白日 所 展现 的 纯 和 道 气 截然不同 的 气息,缓缓 弥漫 开来。他 的 眉心,隐隐 浮现出 一 道 极其 细微、若不 仔细 看 几乎 无法 察觉 的……暗红 色 竖痕!与 凌清墨 额间 那 道 “墨痕” 隐隐 有些 相似,却 更加 细 小,颜色 也 更 深,带着 一种 令人 不 安 的 死寂 感。
“凌家……守墨人……呵,果然 是 ‘ 钥匙’的 守护者。”他 睁开 眼,眼中 闪过 一丝 冰冷 的 贪婪 与 杀意,“主上 所 料 不 差,‘ 血沁墨心’的 出现,果然 让 这 些 藏 了 千年 的 老鼠 露 出 了 尾巴。那 女子 身上 的 ‘ 痕 印’,虽然 稀薄,但 确实 是 ‘ 契’的 气息……是 个 好 饵。就 看 能 钓 出 多少 大 鱼 了。三日后……西南 方向……哼,‘ 影墟’的 入口,果然 是 在 那个 方位 么……”
他 嘴角 勾起 一 抹 阴冷 的 弧度,静室 内,烛火 忽然 猛烈 地 摇曳 了 一下,映 出 他 脸 上 诡异 的 阴影。
雨夜 更深。渝州城 沉睡 在 一片 潮湿 的 黑暗 中。凌府、白云观、青石巷……不 同 的 角落,不 同 的 人,各自 谋划,暗流 已 悄然 涌动。而 这 一切,都 指向 了 三日 后,那个 即将 开启 的、通往 未知 与 凶险 的 西南 之行。
凌清墨 对 即将 到来 的 风雨 仍 不知 情,她 正 与 那 卷 古老 的 秘密 搏斗。烛光 下,她 的 影子 被 拉 得 很长,映 在 墙壁 上,微微 晃动。窗外,一只 近乎 透明 的 飞蛾,悄无声息 地 落在 窗棂 上,复眼 冷漠 地 注视 着 屋内 的 一切。
夜,还 很 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