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不散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尸臭。任府到义庄的这段路,在林小乐看来,比任何一次穿越都来得漫长而沉重。
四人抬着两具尸体,脚步声在寂静的青石板路上显得格外清晰。文才的喘息声,秋生与任婷婷压抑的哭声,以及九叔那沉重而疲惫的步子,共同编织成一曲哀伤的挽歌。林小乐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文才那条受力的腿上。他亲眼目睹了任发诈尸的凶险,也看到了文才被踹倒后,那几道细微的抓痕。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林小乐在心里苦笑。如果不是他提前知道了剧情,恐怕也会像九叔和秋生一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个措手不及。现在的问题是,该如何将这个噩耗,以最不刺激的方式,告诉已经心力交瘁的师父?
他悄悄地走到文才身边,低声问道:“文才师兄,你的腿没事吧?刚才任老爷尸变的时候,是不是碰到你了?”
文才猛地一颤,脸上闪过一丝惊慌,随即强作镇定地摇头道:“没……没事!小伤,不碍事的!僵尸又没牙,抓几下怕什么!”他嘴上逞强,但那僵硬的表情和不自觉地加重的脚步,却出卖了他。
林小乐看在眼里,心中更沉。文才的性格他再了解不过,平时胆小怕事,关键时刻却总想在师父和师兄面前表现得成熟稳重。这种时候,他越是嘴硬,就越是说明问题严重。
“文才,你没事吧?”走在前面的秋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扭头关切地问道。
“没事没事!师兄你专心点,别把师公给颠下来了!”文才连忙岔开话题,语气比平时大了几分,试图掩盖什么。
秋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此刻任婷婷正靠在他肩头啜泣,他也不好深究,只得转回头,继续安慰着任婷婷。
九叔一言不发地走在最前面,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佝偻,仿佛整个世界的重担都压在了他身上。他此刻正全神贯注地思考着如何处理两具尸体,根本没注意到徒弟们的小动作。
不多时,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义庄。
原本就因为激战而一片狼藉的义庄,此刻更是显得破败不堪。被僵尸撞穿的墙壁露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夜风从那里呼啸而入,吹得烛火摇曳,阴影幢幢,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寂静中舞动。
“秋生、文才,先把任老爷和你师公的尸体,抬到正厅中间的空地上。”九叔一进门,立刻开始指挥,“小乐,你去后院把我们之前准备好的木柴都搬出来,越多越好。婷婷小姐,你先去厢房休息吧,这里不是你该看的地方。”
任婷婷此刻已经哭得眼睛红肿,身体虚软无力,她也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添乱,只得在秋生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厢房。
秋生和文才将两具沉重的尸体小心翼翼地从门板上放下。任老太爷的尸体眉心插着桃木剑,了无生息。而任发的尸体,即便被捆得像个粽子,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脸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黑,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尸气。
文才在放下门板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强忍着疼痛,用手扶住了墙壁。
林小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知道不能再拖了。他快步走到九叔身边,压低声音道:“师父,文才师兄可能被任老爷抓伤了。我刚才看到他裤腿那里有几道口子,而且他一直强忍着疼,不肯说实话。”
九叔闻言,身形猛地一僵,他那张疲惫的脸上,瞬间涌上了一层怒气与担忧交织的复杂神色。他猛地转头看向文才,厉声喝道:“文才!把你的腿伸过来!”
文才被九叔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他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到师父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睛,知道再也瞒不住了。
他颤抖着伸出自己的左腿,慢慢地卷起裤腿。
在清冷的烛光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文才的脚踝处,赫然有三道乌黑的抓痕,深入皮肉,边缘已经开始发黑,周围的皮肤也微微肿胀,泛着不祥的青紫色。显然,在混乱中,任发虽然被捆绑,但尸变的利爪还是在他挣扎时,留下了这致命的“礼物”。
“你……你这混账东西!”九叔气得胡子直颤,抬手就想给文才一个巴掌,但看到他那已经变得惨白的脸,以及眼中流露出的深深恐惧,终究是没能打下去。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狠狠地跺了一脚地面,“为什么不早说?!你知不知道,这尸毒比一般的毒厉害百倍!晚一刻发现,就多一分危险!”
“师父,我……我怕你担心。”文才哭丧着脸,声音带着哭腔。
“担心?现在不是更让人担心吗?!”秋生也急了,他冲上去查看文才的伤口,看到那触目惊心的乌黑,心也凉了半截,“师父,那……那怎么办?文才他不会……”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他想问什么。文才,会不会也变成僵尸?
林小乐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一片沉重。电影里,文才被抓伤的桥段虽然充满喜剧色彩,但身处其中,却只有无尽的压抑和恐惧。这并非儿戏,而是真正的生死考验。
“胡说八道!”九叔猛地睁开眼睛,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焦躁和不安,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茅山一脉,斩妖除魔,岂能坐视自己的徒弟尸变?!文才,你放心,只要师父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你变成僵尸!”
他的声音虽然沙哑,却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让在场的秋生和文才,都感到了一丝安心。
“小乐,去!再把所有糯米都搬出来!秋生,去打一桶水,烧开!要最热的!”九叔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他的目光重新恢复了锐利,仿佛一瞬间又找回了那个掌控一切的茅山道长。
“是,师父!”林小乐和秋生立刻行动起来。
林小乐扛着剩下的几袋糯米冲进正厅,将它们一股脑地倒在文才的脚边。这些糯米,原本是用来对付任老太爷的,没想到现在却要用在自己人身上。
九叔蹲下身,仔细检查着文才的伤口。他用手指轻轻触碰着乌黑的抓痕,眉头紧锁。
“尸毒已经开始扩散了,幸好发现得还不算太晚。”九叔沉声道,“秋生,水烧开了吗?!”
“快了,师父!马上就来!”后院传来秋生急促的应答声。
“文才,忍着点!”九叔抓起一把糯米,没有丝毫犹豫地敷在了文才的伤口上。
“嘶——!”
糯米接触到伤口,文才立刻发出一声痛呼,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感觉,就像是伤口被泼上了滚烫的油,又被无数细小的虫蚁噬咬一般。雪白的糯米瞬间被染上了一层乌黑,冒出缕缕白烟。
林小乐看着文才那痛苦扭曲的脸,心中也是一阵不忍。这糯米虽然是至阳之物,能克制尸毒,但对被感染者而言,那种灼烧的痛苦,绝不亚于在鬼门关走一遭。
“师父,这样敷着……就能好吗?”秋生提着一大桶冒着热气的水冲了过来,担忧地问道。
九叔摇了摇头:“糯米只能暂时压制尸毒,延缓扩散。要彻底清除尸毒,还需要更猛烈的手段。去,把这热水给我倒进木桶里!”
秋生连忙将热水倒入一个大木桶中,然后九叔又从法坛上取出一包包研磨好的草药粉,以及几张符箓,尽数投入水中,搅拌均匀。一时间,药香、符箓的清香与热气混合在一起,在义庄中弥漫开来。
“文才,把你的腿泡进去!”九叔指着那冒着热气的药水桶,语气严肃。
文才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水,又闻着那股浓郁而刺激的味道,脸上写满了抗拒。他知道,这味道越重,药效越烈,也意味着他要承受的痛苦越大。
“师父,我……我能忍着吗?”文才带着一丝侥幸问道。
“忍?忍到尸毒攻心,变成僵尸去祸害乡里吗?!”九叔的语气猛地拔高,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怒气,“别废话!快泡!”
文才被九叔吼得一哆嗦,不敢再有丝毫犹豫。他深吸一口气,一咬牙,将那只受伤的脚踝,缓缓地伸进了药水之中。
“啊——!!”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从他的脚踝处直冲脑门!文才猛地惨叫一声,身体猛地绷紧,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同雨下。他想将脚抽出来,但九叔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让他无法动弹。
“坚持住!文才!这是为了你好!”九叔沉声喝道。
秋生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却也无能为力,只能焦急地来回踱步。
林小乐看着文才那痛苦挣扎的模样,心中一阵阵地抽痛。他知道,这是茅山派治疗尸毒的传统方法之一,通过药浴和符水,以毒攻毒,强行将尸毒逼出体外。这个过程极其痛苦,对患者的意志力也是巨大的考验。
他走上前去,在文才身边蹲下,轻声说道:“文才师兄,你还记得电影里,星爷演的那个阿星吗?他为了练功,都能把脑袋插在水缸里。你现在只是泡个脚,就当是泡个‘地狱火足浴’了。坚持住,你一定能行的!”
他知道自己的嘴炮在此时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但至少能转移一下文才的注意力。
文才听到林小乐的话,痛苦中带着一丝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脑子里似乎真的想象出了“地狱火足浴”的画面,反而让他“噗嗤”一声,痛苦地笑了一下。
九叔听到林小乐这些“不着调”的话,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看到文才的表情确实有所缓解,也便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在这样极端的痛苦面前,任何一点精神上的支撑,都是弥足珍贵的。
就这样,在九叔的强压下,在秋生的焦急守候下,在林小乐半是安慰半是吐槽的“鼓励”下,文才硬生生地熬过了这痛苦的药浴。
足足半个时辰后,九叔才示意文才将脚从药水中抽出。
文才的脚踝处,那三道乌黑的抓痕虽然依旧存在,但颜色已经变淡了许多,周围的红肿也消退了一些。药水变得浑浊不堪,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显然是尸毒被逼出了一部分。
“呼……活过来了!”文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脱地瘫坐在地上,眼中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还没彻底活过来呢。”九叔看着他的脚踝,眉头依旧没有放松,“你体内的尸毒太过凶猛,一次药浴,根本不足以清除。接下来七天,你每天早晚都要泡一次这药水。期间,每日还需喝下我特制的符水,并且不准见风,不准碰水,不准接触生人!”
九叔说得极其严厉,因为他知道,对付尸毒,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师父,生人是指……”文才有些迟疑。
“除了我们几个,其他人都不能接触!”九叔斩钉截铁地说道,“尤其是任婷婷小姐!她的至亲刚刚尸变,身上沾染的阴气太重,万万不可接近你!”
文才一听,脸上露出了痛苦而纠结的神色。他刚刚经历了生死大劫,最需要的就是安慰,而任婷婷无疑是他最想见到的人。可现在,师父却禁止他靠近。
林小乐看着文才那副想反驳又不敢反驳的模样,心中清楚,九叔这是为了文才好。僵尸先生的世界里,尸毒的传染性和凶险程度,远超普通人的想象。
“好了,文才,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你先去厢房休息。”九叔揉了揉眉心,声音再次变得疲惫,“秋生,你留下来帮我。小乐,你继续去搬木柴,我们必须尽快处理掉这两具尸体。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是,师父!”
林小乐应了一声,转身继续去搬木柴。义庄的正厅中,火化的祭坛已经初步搭建完毕,堆满了干枯的木柴。
九叔和秋生则开始布置火化的法坛,摆放香烛、符箓、法器,一切都显得庄严肃穆。
等到林小乐将所有的木柴都搬来后,九叔已经点燃了三炷香,插在香炉中,袅袅青烟升腾而起。
“小乐,过来帮忙。”九叔对林小乐招了招手。
三人合力,将任老太爷和任发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抬到祭坛上,并用符水在尸体周围画下镇压的符阵。
九叔深吸一口气,他的目光在两具尸体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落在任老太爷那张死寂的脸上。
“孽障啊孽障……当年贫道让你迁葬,你却不听,如今落得父子相残的下场。今日,贫道便送你父子一程,也好让你们父子,永世安宁!”
他拿起火把,口中念念有词,随即猛地将火把掷向了祭坛。
“轰!”
干柴瞬间被点燃,熊熊烈火冲天而起,将整个义庄正厅都映照得一片通红。火光将两具尸体吞噬,浓烟滚滚,直冲夜空。
在烈火的焚烧下,两具尸体迅速变形,散发出焦臭与尸气混合在一起的刺鼻气味。那景象虽然恐怖,却也带着一种终结的庄严。
林小乐看着眼前这冲天的火光,看着那两具在火焰中逐渐化为灰烬的尸体,心中百感交集。任老太爷的僵尸,以及任发的尸变,最终都以这种方式画上了句号。
电影里的搞笑,终究是隔着一层屏幕。当真正身处其中时,生命和死亡的沉重,愚昧与傲慢的代价,却会以最血淋淋的方式,展现在每一个人的面前。
然而,更大的危机,却依旧悬在头顶。文才的尸毒,以及未来七天的治疗,都将是未知的考验。
“希望文才师兄能挺过去吧。”林小乐在心里默默祈祷。
这一夜,在烈火与浓烟中,似乎终于要落下帷幕。但林小乐知道,他和九叔师徒的冒险,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