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陷落,关胜归降……一个个晴天霹雳般的噩耗,以最快的速度,传入了东京汴梁那座早已是惊弓之鸟的皇宫。紫宸殿内,唯有铜炉中木炭偶尔爆裂的噼啪声,更添几分凄惶。
龙椅上的徽宗赵佶,面色惨白,眼神空洞,嘴唇哆嗦着,手里捏着那份染着“八百里加急”血印的战报。阶下,文武百官垂首肃立,大气不敢喘一口。蔡京、高俅、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等“六贼”及一干党羽,个个面如土色,如丧考妣。宿元景等少数清流,则低头叹息,眼中满是绝望与悲愤。
“又……又败了……大名府……丢了……关胜……也反了……” 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五万大军,坚城重镇,名将宿臣……就这么……就这么没了?林冲……林冲他到底要怎样?!朕……朕不是已经下诏,削其爵位,斥其为逆了吗?他怎么还敢……还能……” 他语无伦次,最后的质问几乎变成了哀鸣。
“陛下!” 御史中丞何执中再也按捺不住,出列跪倒,涕泪横流,以头抢地,“林逆势大,已非一隅之患!其据幽云,联山东,今又席卷河北,兵锋直指黄河!关胜乃名将之后,素以忠义闻,今竟亦从贼,可见人心离散,朝廷威望扫地矣!当此危亡之秋,若再行征剿,恐……恐激起更大变乱啊!臣……臣泣血恳请,暂罢兵戈,遣使议和,缓其兵锋,再从长计议啊!”
“议和?!” 宿元景猛地抬头,“何中丞!林冲竖的是‘清君侧,诛六贼’之旗,檄文传遍天下!他要清的是谁?诛的是谁?议和?如何议?难道要将蔡太师、高太尉、童枢密等人的头颅献上,以息其兵锋吗?!此乃与虎谋皮,自取其辱!”
“宿大人!” 蔡京须发皆张,厉声喝道,“你这是什么话!老夫等对陛下,对朝廷,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林冲乃乱臣贼子,其心可诛!议和不过是缓兵之计,伺机再图!岂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更不可听信逆贼挑拨,自毁长城!”
高俅也跳脚道:“正是!林冲小儿,侥幸胜了几阵,便如此猖狂!我大宋带甲百万,战将千员,岂惧他一个叛贼!应再发大兵,调西军回援,与那逆贼决一死战!”
童贯则阴恻恻地道:“西军陷在江南,与方腊缠斗,急切间难以回师。京师禁军,新败之余,士气低迷。各地兵马,或观望,或自保。此刻再言决战,恐非良策。”
朝堂之上,顿时吵作一团。主战派与主和派各执一词,互相攻讦,乱成一锅粥。徽宗赵佶听得心烦意乱,又惊又怕。他既恨林冲入骨,又惧其兵威,更舍不得自己的富贵逍遥。听着下面争吵,他只觉头痛欲裂。
“够了!” 徽宗终于忍不住,“朝堂之上,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殿内顿时一静。
徽宗喘了几口粗气,疲惫而无奈地道:“林冲……势大,不可力敌。然,其檄文嚣张,直指……直指朕之股肱,此獠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岂是真欲和谈?不过缓兵之计,伺机吞并罢了。”
蔡京眼珠一转,急忙出列,躬身道:“皇上圣明!林冲逆贼,确无和谈诚意。然,眼下之势,硬抗恐非上策。老臣有一计,或可两全。”
“讲。” 徽宗精神一振。
“可明暗两手。” 蔡京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光芒,“明面上,遣一能言善辩、位高权重之大臣为使,持陛下亲笔诏书,前往河北,面见林冲。许以高官厚禄,裂土封王,承认其幽云、河北、山东之地,令其罢兵称臣。言辞务必恳切,赏赐务必丰厚,做出朝廷诚意十足、不惜代价求和的姿态。”
“这……这岂非承认叛逆,割地求和?”
“陛下,此乃缓兵之计也!” 蔡京忙道,“林冲若应,则我可赢得时间,重整兵马,调西军北返,联络四方勤王之师。届时,兵精粮足,再行讨伐不迟!林冲若不允,则其桀骜不驯、不愿罢兵、意在篡逆之本心,暴露无遗!天下忠义之士,必更离心!此乃阳谋,无论其应或不应,于我皆有利。”
徽宗觉得似乎有些道理。
“那……暗手呢?” 徽宗追问。
蔡京眼中寒光一闪:“暗地里,需行釜底抽薪、驱虎吞狼之策!”
“驱虎吞狼?” 众人一愣。
“不错!” 蔡京咬牙道,“林冲之患,在于其兵精将勇,根基在北。然,北地可并非只有他林冲一家!金国,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他扫视一眼众人,缓缓道:“金主吴乞买新丧,其侄完颜亶(金熙宗)继位,然国内宗翰、宗弼(兀术)等宿将掌权,其性贪残,早有南侵之意。前番败于林冲,被迫求和,乃奇耻大辱,其恨林冲,犹在恨我大宋之上!若能……许以重利,邀其出兵,南北夹击林冲……”
“不可!” 宿元景骇然变色,厉声道,“蔡京!你此言乃亡国之论!金虏虎狼之性,贪得无厌!前有海上之盟,引狼入室,你难道忘了?!如今再与之谋,无异于与虎谋皮,开门揖盗!届时金虏铁骑南下,神州陆沉,你我皆成千古罪人!”
蔡京冷笑:“宿大人何必危言耸听?此一时彼一时也。昔日联金灭辽,乃为收复燕云。今日联金制林,乃为剿灭内患。只需许以幽云之地,再加岁币金银,金人必欣然应允。待其与林冲两败俱伤,我大宋坐收渔利,再以重兵扼守黄河,金虏能奈我何?此乃借力打力,以夷制夷之上策!”
高俅、童贯等人立刻附和:“太师高见!金虏要的是财货土地,林冲要的却是赵宋江山!两害相权取其轻!唯有如此,方能解朝廷倒悬之急!”
王黼也阴声道:“还可密令江南张叔夜,加紧剿灭方腊,若能速平南方,则可抽调西军精锐回援,届时与金国南北呼应,何愁林冲不灭?”
徽宗被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心动又心惊。引金兵入关,风险巨大,遗臭万年。但不如此,眼看林冲就要打过黄河,兵临汴梁城下了!与社稷倾覆相比,引狼入室似乎……似乎也不是不能考虑?至少,能暂时保住眼前富贵?
“此事……事关重大,需从长计议,隐秘行事。” 徽宗犹豫半晌,最终贪生畏死的念头占了上风,颓然道,“明面遣使议和之事,可即刻去办。至于联金……需派一心腹重臣,秘密前往洽谈,务要机密,绝不可走漏风声!许以……许以何事,尔等商议个章程来。”
“皇上圣明!” 蔡京、高俅等人心中暗喜,齐声应诺。他们才不在乎什么引狼入室,只要能将林冲这个心腹大患除掉,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至于金人是否守信,将来如何,那是以后的事了,眼下渡过难关要紧。
宿元景等忠直之臣,见状心灰意冷,知事不可为,唯有仰天长叹。
很快,两道截然不同、却同样阴暗的旨意,从垂拱殿发出。
遣资政殿大学士、礼部尚书李邦彦为正使,携带重礼、诏书,北上河北,面见林冲“宣谕”,商议罢兵和谈之事。诏书中,极尽褒奖抚慰之能事,称林冲“功在社稷”、“一时误会”,加封其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总摄河北河东幽云等处军事、开府仪同三司、燕王”,世袭罔替,承认其对现有占领区的统治,并赐丹书铁券,黄金万两,锦绣千匹,良马百骑,美女十名……条件优厚得令人咋舌,只求其罢兵归顺。
暗地里,一份盖着皇帝玉玺花押的密诏,连同蔡京、童贯的亲笔信,以及许诺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此乃北宋北方门户),岁币翻倍,并开放边境互市、输送工匠等屈辱条款的国书副本,由童贯心腹、枢密院都承旨王禀携带,化妆成商队,秘密出京,星夜兼程,送往金国上京会宁府。信中,极尽谄媚,将林冲描绘成“跋扈不臣、意图篡宋、且与金国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巨奸大恶,恳请“大金皇帝”发“仁义之师”,“共剿此獠”,承诺事成之后,另有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