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的晨钟刚敲过七下，匠人联盟总坊的朱漆大门就被推得吱呀作响。来自陇右的石匠马老三扛着磨得锃亮的錾子，身后跟着五个徒弟，裤脚还沾着西北的风沙：“劳烦通禀，俺们是来入盟的！听说这儿能教新手艺，还能让匠人挺直腰杆做人？”
门房老张头笑着迎上来，往坊内一指：“客官里边请！今儿已是第三拨来入盟的匠人了——自打沈经略使在江南把水利技术传开，咱联盟的门槛都快被踩平咯！”
此时的总坊内，早已是人声鼎沸。原本京郊那处仅容数十人的小工坊，如今已扩建成占地十亩的大院落，青砖铺就的场地上，木匠在刨木，铁匠在锻打，陶匠在揉泥，各式工具碰撞声交织成雄浑的乐章。正中央的高台上，挂着沈序亲笔题写的“匠心载道，实证安邦”八个大字，墨迹遒劲，看得马老三这类老匠人眼睛发亮。
联盟管事钱琛正拿着名册核对信息，见马老三一行人进来，连忙放下毛笔：“马师傅可是陇右有名的石匠？前几日西北分坊来报，说您打造的坎儿井石井圈，比旧的结实三倍，沈经略使在西南还特意提过您的手艺呢！”
马老三黝黑的脸膛涨得通红，搓着粗糙的手掌：“那都是瞎琢磨的。以前在士族家做工，做再好也被骂‘贱役’，如今听说联盟里匠人能评等级、拿俸禄，连俺那在私塾打杂的小孙子，都能跟着学算学，俺就是爬也得爬来！”
这话戳中了在场匠人的心声。几个刚从江南赶来的陶匠附和道：“可不是嘛！以前给沈万山家烧陶，稍有不慎就扣工钱，如今在联盟陶窑，烧出好衬板还有奖金，连知府大人都亲自来慰劳！”
钱琛指着场边的告示牌：“诸位请看，咱联盟如今在全国已有四十二个分坊，北到辽东，南至琼州，西达西域，都有咱们的匠人在修水利、造农具。入盟后，每人都有‘匠籍凭证’，凭这个能在各地分坊领物料、学技术，家里孩子还能进实证司办的算学馆，再也不是以前那‘匠户世代为奴’的光景了！”
说话间，一阵马蹄声传来，王二憨骑着匹枣红马，扛着新改良的探水夯闯了进来，夯杆上还挂着两串江南的鱼干：“钱管事！俺从太湖赶回来啦！沈先生让俺捎信，说西南缺修水库的石匠和造水车的木匠，让联盟赶紧调人过去！”
他一眼瞥见马老三的錾子，眼睛一亮：“这位师傅，您这錾子够锋利啊！西南的山石硬得像铁，正需要您这样的好手！”马老三没想到刚入盟就有差事，连忙拍着胸脯：“俺们陇右石匠，凿山开石最在行，啥时候动身都行！”
王二憨的到来让场面更热闹了。他把江南的稻渔共生技术讲得绘声绘色，说到自己帮着看管鱼苗差点踩坏稻苗的糗事，引得众匠人哈哈大笑。钱琛趁机道：“如今联盟规模大了，得立些规矩才行。咱们效仿沈经略使的实证之法，制定了《匠作规范》，里面写着各工种的技术标准、工钱等级，还有奖惩制度，大伙儿都来看看有没有要补充的。”
规范牌前很快围满了人。有老木匠提出：“以前做水车全凭经验，有的做得沉，有的转得慢，该定个统一的尺寸才好。”立刻有年轻木匠附和：“沈先生教过算学，咱们可以用算筹算出水轮的大小，这样做出来的水车效率都一样！”岭南来的陶匠林阿婆则说：“烧陶的火候最难掌握，能不能把沈先生说的‘测温法’写进去，用陶片颜色判断火候，省得新手走弯路。”
钱琛一一记下众人的意见，笑着说：“这规范就是要集大伙儿的智慧，咱们匠人联盟，不是靠哪一个人厉害，是要让所有匠人都能把手艺练好，把日子过好。”他指着高台上的匾额，“‘匠心载道’，这道就是实证之道，就是为民之道。”
为了让各地匠人尽快熟悉新技术，联盟特意在总坊设了“传艺堂”，每天都有经验丰富的匠人授课。马老三白天跟着江南木匠学做水车的木轴，晚上就教年轻匠人凿石头的技巧；林阿婆把岭南的釉彩技术教给北方陶匠，又从徐州陶匠那里学来烧制水利衬板的法子，改良出的陶瓦又轻又结实。
这天传艺堂里，王二憨正拿着探水夯给匠人们演示怎么测水脉，突然被一个年轻石匠问住：“王巡检，这夯杆在石头地里戳不动咋办？”王二憨挠了挠头，拍着夯杆道：“俺还没遇到过戳不动的石头！”话刚说完，就被钱琛笑着瞪了一眼：“别光说大话，咱们匠人要讲实证，得琢磨个解决办法。”
没想到这话真把王二憨激住了。他抱着夯杆在工坊里琢磨了三天，最后请铁匠把夯头改成了螺旋状，又在杆上加了脚踏板，试的时候一踩踏板，夯头就像钻子似的钻进石缝里，引得众匠人齐声叫好。沈序收到消息后，在回信里特意写了句：“二憨虽憨，其心在匠，此乃联盟之幸。”
联盟的壮大不仅让匠人受益，更成了朝廷推行新政的得力助手。李珩下旨，将匠人联盟纳入实证司管辖，每年拨给专项经费，还允许联盟在各州府征用闲置土地建分坊。宋廉作为实证司副使，更是天天泡在总坊里，和钱琛一起规划技术推广的路线。
“如今北方要修水渠，南方要造纺车，西南要建水库，全靠联盟的匠人撑着。”宋廉拿着舆图，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分坊标记，“当年沈卿在京郊建第一个工坊时，谁能想到如今能发展成这样？”钱琛感慨道：“这都是因为沈先生给了匠人尊严。以前匠人是士族的私产，如今是朝廷的功臣，谁能不拼命干活？”
匠人地位的提升，在汴梁城里随处可见。以前匠人出门都不敢穿新衣服，怕被士族子弟嘲笑“贱役也配穿绸缎”，如今街上常有匠人穿着朝廷发放的“匠作袍”，腰里别着工具，百姓见了都主动问好。有个做家具的木匠，以前给官员家做工连正门都不让进，如今官员们都亲自上门请他做新家具，还客气地称他“李师傅”。
更让匠人们振奋的是，朝廷设立了“匠作郎”的官职，专门授予技术精湛的匠人。第一批受封的就有周师傅、马老三和林阿婆，李珩还亲自在金銮殿上召见他们，赏了绸缎和白银。周师傅捧着圣旨，老泪纵横：“俺爹做了一辈子陶匠，临死都不敢说自己是匠人，如今俺竟能面见陛下，这都是托沈先生和联盟的福啊！”
消息传到江南，湖州的张老爹特意带着百姓给当地分坊送了块“泽被乡邻”的牌匾。他看着工坊里忙碌的匠人，对身边的儿子说：“以后别老想着种地，要是能进联盟学门手艺，比啥都强！”如今江南的年轻人，都以能进匠人联盟为荣，有的甚至从十几里外赶来拜师学艺。
为了选拔优秀匠人，联盟举办了第一届“匠心大赛”。比赛当天，汴梁总坊人山人海，李珩和宋廉都亲自前来观赛。赛场上，木匠比做水车，铁匠比打农具，陶匠比烧衬板，连王二憨都报名参加了“探水”比赛，抱着他的新夯杆，把赛场周围的土地都戳了个遍。
最精彩的是石匠组的比赛，要求在一个时辰内凿出符合标准的水库闸门石。马老三和一个年轻石匠同时完工，众人围过去一看，两块石头的尺寸分毫不差，表面光滑得能照见人影。李珩走过去，用手摸了摸石头：“两位师傅手艺都好，朕都有赏！”他转头对宋廉说：“以后这样的比赛要多办，让天下人都知道，匠人也是国之栋梁。”
比赛结束后，李珩下旨，允许匠人联盟建立“匠籍档案”，匠人后代可以入算学馆和农时学堂，成绩优秀的还能推荐做官。这道圣旨彻底打破了“匠户世代为匠”的枷锁，让匠人阶层真正有了上升的通道。消息传开，连隐居在深山里的老匠人都带着徒弟出山入盟，一时间联盟的报名点排起了长队。
这天，钱琛正在核对新入盟匠人的名册，突然收到一封来自西南的急信，是沈序亲笔写的。信里说西南牂牁城一带多山，修水库需要大量的拱形石和排水陶管，还说当地的少数民族匠人有独特的筑木技艺，希望联盟能派人来交流学习。
钱琛立刻召集匠人骨干开会。马老三第一个站起来：“俺带石匠队去！保证把拱形石做得又结实又省料！”林阿婆也道：“陶管的事交给俺，俺带着江南和岭南的陶匠一起去，肯定能做出符合要求的陶管。”王二憨更是急得直跺脚：“俺也去！俺的探水夯在西南肯定有用，还能保护大伙儿的安全！”
出发前一夜，总坊的高台上点起了火把，钱琛领着即将动身的匠人宣誓：“以匠为业，以实为基，修水利以安农，造器械以强国，不负陛下所托，不负百姓所盼！”数百名匠人齐声呼应，声音震得夜空都在颤抖。马老三把“匠作郎”的腰牌系在腰间，林阿婆将新烧的陶片揣进怀里，王二憨则扛着他的探水夯，夯杆上的“实证安邦”四个字在火光下格外醒目。
次日一早，送别的队伍从总坊一直排到城外。百姓们送来馒头和水，官员们亲自为匠人牵马，连李珩都派内侍送来御酒，给匠人们壮行。马老三回头望了一眼总坊的匾额，对身边的徒弟说：“记住今天，咱们匠人再也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队伍出发后，汴梁总坊依旧热闹非凡。新入盟的匠人在传艺堂里学习，老匠人在工坊里打磨工具，孩子们围着工坊外的水车好奇地打转。钱琛站在高台上，望着西南的方向，心里充满了信心。他知道，沈序在西南等着他们，西南的百姓等着他们，而匠人联盟，必将带着实证之法，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创造出更辉煌的业绩。
此时的西南，沈序正和当地的土司商议修水库的事。得知匠人联盟的队伍已经出发，土司激动地握着沈序的手：“沈经略使，俺们这里的匠人只会做简单的木犁，从来没见过能修水库的巧手。他们来了，俺们的百姓就再也不用怕旱灾了！”
沈序笑着点头：“这些匠人都是天下最优秀的巧手，他们不仅会修水库，还会教你们的匠人新手艺。用不了多久，西南的山会更绿，水会更清，百姓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他望着远处的山峦，仿佛已经看到了匠人们忙碌的身影，看到了水库建成后，百姓们丰收的笑脸。
匠人联盟的扩张，不仅是规模的扩大，更是实证之法的传播，是匠人精神的传承。从京郊的小工坊到全国的四十多个分坊，从被人轻视的“贱役”到受人尊敬的“匠作郎”，匠人们用自己的双手，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这个时代。
汴梁的夕阳下，总坊的钟声再次响起，回荡在城市的上空。这钟声不仅是匠人上工下工的信号，更是一个新时代的号角——一个属于匠人，属于实证，属于天下百姓的新时代，正在缓缓拉开帷幕。而匠人联盟的匠人们，正带着他们的手艺和信念，走向更广阔的天地，走向更光明的未来。
王二憨在队伍里，扛着探水夯，哼着江南的小调。他不知道西南的山路有多难走，也不知道那里的石头有多硬，但他知道，只要和兄弟们在一起，只要手里有这把探水夯，就没有办不成的事。他回头望了一眼越来越远的汴梁城，高声喊道：“西南，俺们来啦！”
声音在旷野中回荡，引得队伍里的匠人们都跟着喊起来。他们的声音里充满了力量，充满了希望，像一股暖流，流向西南，流向那片等待着他们的土地。而沈序在西南的山岗上，仿佛听到了这遥远的呼喊，他笑了笑，转身继续和土司商量着修水库的细节。他知道，他的伙伴们就要到了，实证之法的种子，即将在西南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夜色渐深，匠人的队伍在路边扎营。篝火旁，马老三教年轻匠人凿石头的技巧，林阿婆给大家讲江南的陶窑故事，王二憨则拿着探水夯，在营地里戳来戳去，说要看看这里的水脉在哪里。篝火的光芒映着他们的笑脸，也映着他们手中的工具。这些工具，曾是他们谋生的手段，如今，却成了改变世界的武器。
钱琛坐在篝火旁，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感慨万千。他想起当年和沈序在京郊的小工坊里，只有几个匠人，几样简单的工具，如今却发展成了如此庞大的联盟。他知道，这一切都离不开沈序的实证之法，离不开匠人们的辛勤付出，更离不开陛下的支持和百姓的期盼。
“钱管事，咱们什么时候能到牂牁城？”一个年轻匠人问道。钱琛笑着说：“快了，再有十天就能到。到了那里，咱们就开工，让西南的百姓早点用上咱们修的水库，用上咱们造的农具。”
年轻匠人点了点头，眼里充满了憧憬。他来自江南的一个小村子，以前跟着父亲做木匠，受尽了士族的欺负，如今加入了匠人联盟，不仅能学新手艺，还能为百姓做事，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了意义。
篝火渐渐熄灭，匠人们都进入了梦乡。只有钱琛还坐在那里，望着西南的方向。
（第一百七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