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宣凑在陈默耳边,飞快言道:“她这人……唉,总之是个木头脑袋,呆得很!除了打坐练功,便是发呆出神,你跟她说话,她未必听见,听见了也未必明白,明白了也未必作声!要她开口,比登天还难!”
她吐气如兰,气息中自带一股少女清香,言语却炸得陈默脑中嗡嗡作响。
木头脑袋?呆得很?
这番言语,竟是评说一位金丹圆满、半步元婴的绝顶高人?
陈默只觉荒唐绝伦。
他在合欢宗那等虎狼之地挣扎求存,见过的狂人疯子不知凡几,却无一人能及眼前这对姑侄离奇。
一个能洞察人心的脑相峰小峰主,跳脱烂漫,全无半分高人架子;
一个能以目光杀人的目相峰峰主,却是个不善言辞的痴人?
他心念电转,身子却僵在原地,不敢稍动。
“还愣着作甚?”任宣见他呆若木鸡,不由急了,“快快磕头拜师!这等良机千载难逢,你再迟疑片刻,她回过神来,又要坐成一块望夫石了!到时莫说收徒,你便是喊破喉咙,她也未必理你!”
陈默被她这番言行搅得哭笑不得,一张脸憋得神情古怪。
世间竟有这等强逼人收徒的道理?还是逼迫这等级数的强者?
然而,他深知自己性命便系于此一念之间,任宣已将登天之梯铺至脚下,他若不顺势而上,那才是真正的愚不可及。
念及此,他不再多想,深吸一口气,敛去所有杂念,对着高台上那道依旧冰冷如故的身影端端正正拜了下去。
只听“咚、咚、咚”三声闷响,额头与坚硬的黑玉地砖三次相触,沉稳而有力。
“弟子陈默,恳请拜入师尊座下,恭请师尊收录门墙!”
磕罢头,他缓缓抬起眼帘,再向上望去。
殿中一时又静。
陈默俯首于地,只觉上方那道目光依旧落在自己身上,却没了先前那般刺骨的寒意与杀伐之气。
任栾栾依旧未曾开口。
大殿再度陷入沉寂,只是这番沉寂,不再是那碾碎神魂的威压,反倒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陈默跪在地上,如坐针毡,不知这位新师尊究竟是何意。
应了?还是不应?好歹给句示下。
便在此时,高台上的任栾栾终于有了动静。
她缓缓抬起右手,掌心之上已凭空多了一块玉牌。
那玉牌通体莹白,温润生光,其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眼形图腾,线条古朴。
此物,正是百相门目相峰一脉真传弟子的信物。
任栾栾手腕微动,玉牌立时化作一道柔和白光落在陈默面前的地上,发出一声“叮”的轻响。
做完此事,这位绝世高人终于金口大开。
其声清冷,有如两块寒玉相击,空灵悦耳。
她只说了六个字。
“闭嘴。”
殿中一静。那声音再响:
“滚。”
陈默心头一跳,不知此字是对谁而言。
未及他细思,第三句已至:
“去打扫。”
言罢,殿中又是一片死寂。
陈默彻底愣住了,他跪在地上,望着面前那块散发着柔光的玉牌,脑中乱成一团。
这是何意?
闭嘴,是让自己闭嘴,还是让任宣师姐闭嘴?
滚,是让自己拿着玉牌滚,还是空手滚?
去打扫?打扫何处?为何刚一拜师,便要去干杂役的活计?
他心中无数疑问盘旋,却只敢保持跪姿一动不敢动,生怕会错了意,下一刻便身首异处。
就在他惶惑无措之际,脑海中忽地响起任宣那得意洋洋的神念传音。
“成了!你这呆子,还不明白?前两个是说我呢,嫌我多嘴多舌,聒噪的紧!”任宣的声音里满是笑意,“后头那句,便是给你的第一桩差事了!这便是应下了!”
陈默一怔。
“你可知她性子有多古怪?懒得出奇!旁人求见,她挥挥手便算见了。肯对你扔出这块玉牌,还说了足足六个字,这已是天大的面子!寻常弟子想听她说句话那是休想!她既给了你信物,又分派了差事,这便是正式收你入门了!快,快叩谢师恩!”
原来如此!
陈默闻言,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狂喜之情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连忙再次叩首,朗声道:“弟子陈默,叩谢师尊!”
声音诚挚,发自肺腑。
高台上的任栾栾却似已耗尽了今日与人周旋的全部心力,对他这番谢恩恍若未闻。
她已自宝座上起身,一袭白衣飘然,径直转向殿后,步入深沉的黑暗中。
人影甫一消失,一个清冷的声音却远远飘了回来。
“后山,藏经阁。”
稍一停顿,又补了一句。
“尘埃,一粒不许留下。”
声音犹在梁上盘旋,其人气息却已渺然无踪。
陈默缓缓起身,环顾这空旷死寂的大殿,恍如大梦一场。
他竟真的拜了一位金丹大圆满的强者为师?
过程虽是离奇荒诞,师尊性情亦是古怪至极,但终归是有了结果。
自今日起,他在这危机四伏的宗门内,总算有了一处真正的倚靠。
“别傻站着了,师弟。”任宣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肩头,笑嘻嘻道,“如何?我没骗你吧?走,师姐带你去藏经阁。我姑姑那藏经阁,可不是寻常地方。”
陈默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位笑语嫣然、没半点架子的少女,方才种种荒诞之感尽数散去,只余下满心感激。
他郑重其事,对她深深一揖:
“此番大恩,陈默铭记于心。多谢师姐。”
这一次,是真心实意,再无半分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