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雨前蒸米
沈未央刚把最后一片桂花扫进竹匾,天边就滚过一声闷雷。风突然变了向,卷着槐树叶往灶房这边扑,沈父赶紧招呼崔杋搬来几块青石压住匾沿:“这雨怕是急茬,得快点把米蒸上!”
后院的米缸刚开封,新碾的糙米带着股清甜味。沈未央挽起袖子往木盆里舀米,指尖刚碰到米堆,就被硌了下——是粒没脱净壳的稻穗,金褐色的壳裹着饱满的米仁,像只缩成球的小虫。她捏着稻穗往簸箕里丢,崔杋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得他侧脸发亮:“小时候我娘总说,带壳的米蒸出来更有劲儿,要不留一把混进去?”
“留着吧。”沈未央笑着抓了把带壳稻穗扔进米盆,“正好让爹尝尝,是不是比精米香。”
淘米水顺着木盆缝隙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水圈。崔杋蹲在灶前拉风箱,“呼嗒呼嗒”的声响里,混着远处的雷声。沈未央往大甑子里铺屉布,忽然听见院门口传来“吱呀”声——是王婶顶着个破草帽跑进来,手里还攥着块油纸包:“未央妹子,你爹托我买的酒曲放这儿了!刚在镇上瞅见乌云压过来,就赶紧往回赶,差点被风吹跑草帽!”
“谢王婶!”沈未央接过油纸包,里面的酒曲带着股陈香,比崔杋买的那包多了点烟火气,“快进屋避避,这雨看着要下大了!”
王婶摆摆手:“不了不了,我家晒的玉米还在院里呢!”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打在瓦片上噼啪作响。崔杋趁机往灶膛里塞了把干艾草,烟顺着烟囱往上冒,混着雨雾在屋顶绕了个圈。
米淘到第三遍,水终于清透了。沈未央端着木盆往甑子里倒,米粒落在屉布上簌簌作响,像场细雪。崔杋忽然从背后递来块帕子:“擦把脸,刚才淘米溅了满脸水珠。”她接过帕子,闻到股淡淡的皂角香——是上次他去镇上换的新皂角,说比胰子温和。
“甑子盖得留点缝。”沈父搬着木柴从雨里冲进来,裤脚全湿透了,“老法子蒸米得透气,不然米心会僵。”他往灶膛里看了眼,见火苗窜得正旺,满意地点点头,“等上汽了再蒸一炷香,正好赶上雨停开盖。”
雨越下越大,院角的水缸被砸得叮叮当当响。沈未央靠在门框上看雨,崔杋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她旁边,两人中间隔着半臂距离,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混在雨声里。他忽然从兜里摸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是块红糖糕:“刚才王婶给的,说她闺女新做的,让你尝尝。”
红糖糕还带着点余温,沈未央掰了半块递过去:“你也吃。”甜香混着灶间的米香漫开来,远处的雷声渐渐沉了下去。崔杋咬了口糕,忽然指着窗外笑:“你看!”
雨幕里,几只麻雀挤在槐树枝桠下,抖着湿漉漉的羽毛,小脑袋往翅膀里缩。沈未央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也是这样的雨天,她和崔杋蹲在屋檐下看蚂蚁搬家,他说要把家里的空坛子都搬出来接雨水,说雨水酿的酒更清冽。
“等雨停了,去把缸搬出来接水吧?”她忽然说。
崔杋眼睛亮了:“好啊,我记得西墙角还有三只空瓮,正好用上。”
灶膛里的柴烧得差不多了,崔杋起身添柴,沈未央跟过去帮他扶着柴捆。火光在两人脸上跳,她忽然发现他耳后沾了点灶灰,伸手想替他拂掉,指尖刚碰到皮肤,就被他偏头躲开了——不是躲,是顺势凑得更近了些,呼吸落在她手背上,像只温驯的小兽。
“甑子该上汽了。”他低声说,目光落在她沾着米糠的指尖上。
沈未央赶紧收回手,假装去看甑子,耳尖却热了起来。果然,甑子缝里冒出的白汽混着米香,顶得木盖轻轻晃,像只在呼吸的肚皮。雨声渐渐小了,天边透出点亮来,沈父说的那炷香,刚好燃到根。
“能开盖了。”崔杋笑着掀盖,白汽“腾”地涌出来,裹着股混着稻壳香的热气,漫过两人的鼻尖。沈未央往甑子里看,带壳的稻穗胀得鼓鼓的,像串小灯笼,糙米颗颗分明,沾着点晶莹的水汽——这雨前蒸的米,果然比寻常的多了点清润的劲儿。
她忽然想起刚才王婶说的话,镇上的乌云怕是要往这边移,可此刻透过雨帘看出去,远处的田埂已经泛出了新绿,像被洗过的翡翠。这米,这雨,这悄悄漫上来的甜,倒像是为着什么事在铺垫着,只等晴日一到,就能酿成更稠的滋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