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椅子,惨白的光线,平滑如镜的墙壁。自称“艾伦”的男人脸上温和的笑容,在巨大屏幕上那串不断刷新、标注着她名字的基因图谱映照下,显得格外诡异和不真实。
林微光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迎向艾伦的目光,尽管身体内部的紊乱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她的意志。她的大脑在恐惧和混乱中飞速运转——对方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知道她的基因问题,甚至可能实时监控着她的生理状态。那个电话,拍卖会,现在的“邀请”……一切都指向一个精心设计的、针对她的陷阱。
“你们……想要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但竭力保持着镇定。
艾伦没有立刻回答,他优雅地拖过旁边另一张椅子坐下,将平板电脑放在膝盖上,动作从容得像是在进行一场轻松的学术交流。“首先,请允许我澄清一点,林女士。我们不是你的敌人。‘暗夜’的顾临渊博士那种粗暴的、试图重塑整个人类基因池的做法,与我们基金会的理念……相去甚远。”
他指尖在平板上滑动,屏幕上的画面切换,显示出一个结构复杂、但设计极具美感的分子模型,旁边附有大量数据和注释。“我们关注的是更精细、更个性化的‘调整’与‘修复’。是针对特定遗传缺陷、或由不当干预(比如L-07)导致的基因层面损伤的‘精准校正’。我们致力于将技术用于治疗,而非……统治。”
他看向林微光,眼神真诚得几乎让人信服:“你是一个特殊的案例,林女士。你体内的基因损伤,是‘奇美拉’计划强制写入、L-07副作用以及你自身免疫系统复杂反应共同作用的结果,极其罕见,也极具研究价值。如果我们能成功逆转你的状况,这不仅能拯救你的生命,也将为无数遭受类似基因疾病困扰的人,带来真正的希望。”
希望。又是这个词。像甜蜜的毒药,被包裹在精致的外壳里递到面前。
“所以,你们想让我当你们的实验品。”林微光的声音冷了下来。
“是‘合作伙伴’。”艾伦纠正道,语气依旧温和,“我们需要你自愿提供的、在自然状态和干预状态下的全面生物数据,包括神经反应、细胞代谢、免疫应答等等。作为回报,你将免费接受我们最前沿的、定制化的基因修复治疗。我们甚至可以为你的女儿提供全面的基因健康评估和保障。这是一个双赢的选择。”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我们也理解你的顾虑和……不愉快的过往经历。所以,我们愿意先展示诚意。”他操作平板,屏幕一侧出现了一个冷藏箱的实时监控画面,箱内整齐排列着几支装着淡蓝色液体的安瓿瓶。“这是根据我们初步对你远程监测数据(很抱歉,包括渡轮上那次小小的意外)分析后,配置的初步稳定剂。比你现在用的,效果应该会显着得多。我们可以立刻为你注射第一剂,你会很快感觉到不同。”
他微笑着,像一个慷慨的医生。“这能证明我们技术的有效性,也能让你更舒服一些,以便我们进行更深入的……交流。”
林微光看着屏幕上那些安瓿瓶,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渴望,如同久旱逢甘霖般从心底涌起。身体的痛苦和对未来的恐惧,让她几乎要点头答应。但是,苏蔓冰冷的警告、陈默的疑虑、灰隼透露的信息、暖暖那些不祥的“画”和尖叫……所有这些都在她脑中敲响警钟。
“我的朋友们呢?”她问,试图拖延时间,理清思绪,“和我一起被带来的人,还有在拍卖会外……”
“你的同伴们都很安全。”艾伦安抚道,“他们正在……另一个房间休息。至于拍卖会外的骚动,那是‘荆棘圣殿’那些不可理喻的狂热分子制造的麻烦,与我们无关。事实上,我们也深受其扰。”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
安全?林微光不相信。但她知道,此刻激怒对方没有任何好处。
“我需要时间考虑。”她说。
“当然可以。”艾伦显得通情达理,“但恕我直言,林女士,你的身体状况可能不允许你考虑太久。数据不会说谎。”他指了指屏幕上那几项明显异常的生理指标,“我们会为你提供一个安静舒适的环境,你可以好好思考。但请记住,我们的善意和资源,并非无限。”
他站起身,微微颔首:“第一剂稳定剂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为你注射。等你做出决定,我们可以再详谈合作的具体细节。”
说完,他收起平板,转身走向门口。房间的门无声滑开,又在他身后无声关闭。
房间里只剩下林微光和屏幕上那冰冷的、属于她的基因图谱。那淡蓝色的安瓿瓶影像,像恶魔的低语,不断诱惑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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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这栋建筑另一处风格相似、但更加宽敞的房间里。陈默同样被摘掉了头套,反绑在椅子上。他面前没有单向玻璃,也没有艾伦。只有两个穿着灰色制服、面无表情的守卫站在门边。
陈默的目光快速扫过房间。这里的陈设不像囚室,更像一个简朴的办公室或休息室。他的手腕被专业的束缚带固定,但手指尚能微微活动。他不动声色地尝试着挣脱,同时留意着守卫的动静和房间内任何可能利用的东西。
几分钟后,房间的门再次打开。这次走进来的,是灰隼。
灰隼的脸色比在书店地下室时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疲惫和……挫败。他挥了挥手,两名守卫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陈默。”灰隼走到他面前,声音低沉。
“解释。”陈默的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冰冷的质询。
灰隼叹了口气,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揉了揉眉心。“拍卖会的安保系统比我预估的更严密,而且,他们提前更换了部分核心算法。‘荆棘圣殿’的突袭是个意外,但正好打乱了我原定的撤离接应计划。你们被堵在河畔时,我的人试图干扰,但对方有更强的反制措施和火力。”
“所以你就放弃了?”陈默盯着他。
“放弃?”灰隼苦笑一声,“不,是我被‘建议’放弃。”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微型的、已经碎裂的通讯器,扔在陈默面前的桌子上。“就在你们被带走后不久,我收到了一个匿名通讯。对方准确说出了我三个还在活动的、最重要的情报线人的名字和位置,以及……我女儿在瑞士寄宿学校的详细信息。他们给我两个选择:要么安静地离开,忘记今晚发生的一切;要么,我所有的线人,包括我的女儿,都会‘消失’。”
灰隼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陈默,我早就不是‘灰隼’了。我洗手不干,躲在这里开书店,就是为了远离这些。但他们从来没真正放过我。这次……他们只是借我的手,把你们引到这里来。”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灰隼的背叛,并非出于本意,而是被胁迫。但这改变不了结果——他们落入了“基石”或者其关联势力的手中。
“他们是谁?‘基石’的核心?”陈默追问。
灰隼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具体是谁在发号施令。但能量很大,对我的过去了如指掌。给我的感觉……不完全是‘基石’的风格。‘基石’更倾向于直接的技术压制或利益交换,这种精准的、针对个人软肋的威胁,更像是……某些更古老、更习惯在阴影里操纵一切的势力的手法。”他停顿了一下,“可能和艾伦背后的那些‘老牌财阀’有关。”
“艾伦?那个基金会代表?”
“对。他表面上是基金会的项目负责人,但实际上,他的权限可能远超于此。”灰隼压低了声音,“我被捕前最后截获的一段模糊通讯显示,艾伦在拍卖会前,曾与一个代号为‘镜师’的人有过联系。关于‘镜师’,我毫无头绪,但这很可能就是他们内部更高层的代号。”
“镜师……”陈默咀嚼着这个名字,联想到了暖暖描述的“镜子长廊”。这绝非巧合。
“林微光呢?他们把她单独带走了。”陈默最关心的是这个。
“她应该是他们的主要目标。他们不会伤害她,至少现在不会。他们需要她的‘数据’和‘自愿合作’。”灰隼的眼神变得复杂,“陈默,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在你和‘猎犬’……和苏蔓来找我之前,我收到了另一条加密信息,来自一个我以为早就失效的、苏蔓专用的紧急联络频段残余代码。信息很短,只有几个字:‘复制密钥,备用。’发送时间,大概是在你们决定来伦敦前后。”
陈默的瞳孔猛地收缩。“复制密钥?什么意思?她复制了什么?”
“我不知道具体指什么。但结合今晚的事情,我猜测……”灰隼的声音更低了,“苏蔓可能并不完全信任你,或者不信任任何救援计划。她也许提前复制了某些关键数据或信息,作为……最后的筹码或保命的手段。她一直是那样,永远准备着plan b,甚至plan c。”
背叛的感觉,并非来自明处的敌人,而是来自并肩的战友。陈默感到一阵冰冷的窒息。苏蔓的怀疑和不信任,他早有察觉,但没想到她会做到这一步。她复制了什么?是和那通电话有关的信息?是拍卖会的内幕?还是……林微光的基因数据?
“我必须找到她,找到林微光。”陈默挣动了一下束缚带。
“你现在自身难保。”灰隼看着他,眼神里有一丝歉意,但更多的是现实的冷酷,“我帮不了你更多了。为了我女儿……我很抱歉。守卫半小时后换班,那是你唯一的机会。门锁是电子感应式,密码是……”他凑近陈默,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报出一串数字。“我只能做这么多了。”
说完,灰隼站起身,最后看了陈默一眼,那眼神里有告别,也有深深的无奈。然后,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再次关闭。陈默独自一人,被绑在椅子上,咀嚼着灰隼带来的惊人信息和沉重的背叛。苏蔓的隐瞒和可能的私自行动,像一根刺,扎在原本就摇摇欲坠的信任核心。
他必须出去。必须找到林微光,也必须……找到苏蔓,问个清楚。
他低下头,开始利用手腕细微的活动,尝试解开那看似牢固的束缚带。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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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微光所在的观察室内。
门无声地滑开,进来的不是艾伦,而是一个穿着白色制服、护士模样的人,推着一辆小巧的治疗车,车上放着注射器和那支淡蓝色的安瓿瓶。
“林女士,艾伦博士让我来为您注射初步稳定剂。”护士的声音机械而平淡。
林微光看着那支泛着诱人光泽的药液,内心的挣扎达到了顶点。注射,可能缓解痛苦,但也意味着向未知的掌控迈出第一步。不注射,身体的崩溃可能就在眼前。
就在护士拿起注射器,准备抽取药液时,房间内的灯光突然毫无预兆地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天花板上的通风口格栅,“咔”地一声轻响,似乎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撬动。
护士的动作顿住了,警惕地抬头。
下一秒,通风口格栅被猛地从内部踢开!一个娇小却迅捷如同黑豹的身影,带着一身灰尘和寒气,从通风管道中利落地滑下,轻盈地落在地面!
是苏蔓!
她脸上有新鲜的擦伤,衣服上沾着污迹和疑似血迹,但眼神依旧冷冽如冰,手中握着不知从哪里夺来的、一把造型奇特的匕首。她落地后没有任何停顿,如同鬼魅般扑向那名惊愕的护士!
手起刀落,并非致命攻击,而是精准地击打在护士颈侧。护士哼都没哼一声,软倒在地。
苏蔓看也没看倒地的护士,径直冲到林微光面前,快速割断了她手腕上的束缚带。
“能走吗?”苏蔓的声音短促而沙哑,目光迅速检查着林微光的状况。
林微光又惊又喜,重重点头,挣扎着站起,尽管双腿发软。
苏蔓迅速从治疗车上拿起那支安瓿瓶和注射器,塞进自己的口袋,然后拉起林微光:“跟我来,走通风管道。陈默那边……希望他能自己搞定。”
她们刚准备攀上通风口,房间的门突然被猛地撞开!几名全副武装的守卫冲了进来,枪口瞬间指向她们!
“不许动!”为首的守卫厉声喝道。
苏蔓将林微光护在身后,眼神冰冷地看着那些枪口,手中的匕首握紧。她没有丝毫惧色,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
但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建筑内部,突然响起了刺耳的火警警报声!同时,所有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然后骤然熄灭!只有应急照明亮起,投下血红色的光芒!
电力系统被破坏了!
“走!”苏蔓低喝一声,趁着守卫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和警报扰乱视线的瞬间,猛地将林微光推向通风口下方,同时自己反手将匕首掷出,精准地打灭了最近的一盏应急灯,制造了更深的黑暗区域!
枪声响起,子弹打在墙壁和地面上,溅起火花和碎屑。但在黑暗和混乱中,苏蔓已经借助桌椅的掩护,带着林微光,迅速消失在了通风管道的黑暗深处。
警报嘶鸣,红光闪烁。建筑内部一片混乱。
而在黑暗的走廊拐角,刚刚利用灰隼提供的密码解开电子门锁、悄然溜出来的陈默,正好目睹了苏蔓带着林微光消失在通风口的那一幕,也看到了她塞进口袋的安瓿瓶。
他的眼神,在闪烁的红光中,变得无比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