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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末卯初,天色将明未明,汉昌城头秦字大旗在微熹中凝然垂展。

城中经过半夜动荡,此刻已复归肃静,只闻巡骑马蹄踏在青石街巷上的清脆回响,间或夹杂着几声零落的犬吠。

王曜与姜飞商议定,由姜飞所部接手城防要务,王曜麾下人马则分批轮替休整。

耿毅领了严令,率乙幢三队精卒协防北门,不敢有丝毫懈怠;

纪魁部控扼武库及城中十字通衢,设卡盘查;田敢因臀伤未完全痊愈,王曜特命其督率剩余部众于营中待命,并照料轻重伤患。

李虎则持刀立于王曜临时驻跸的县衙二堂院中,如同一尊铁塔,虽经一夜奔波激战,目光依旧炯炯。

衙内值房,烛火通明。

王曜卸了甲,只着一袭青衫,与全装贯带的姜飞对坐案前,啜饮着亲兵奉上的热汤饼。

二人皆是无言,然眉宇间俱是沉凝。

匆匆用罢朝食,姜飞将陶碗往案上重重一顿,抹了把唇上水渍,沉声道:

“时辰差不多,该会一会那两位‘贵客’了。”

王曜颔首,放下竹箸。

早有亲兵将擒获的汉昌令范秉、晋参军莫文渊分别从牢中提出,押至堂下。

那范秉官袍褶皱,发髻散乱,面如死灰,浑身抖若筛糠,甫一进堂便瘫软在地,涕泪交加,连呼“将军饶命”。

反观莫文渊,虽绳索加身,衣衫破损,却仍强自挺直脊梁,目光阴鸷地扫过堂上诸人,嘴角紧抿,带着几分倨傲。

姜飞冷笑一声,也不绕弯,开门见山喝道:

“范秉!汝身为大秦命官,食朝廷俸禄,竟敢暗通晋虏,谋叛献城!今既被擒,还有何话说?”

范秉磕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哭腔:

“将军明鉴!罪臣……罪臣一时糊涂,受那晋使蛊惑,惧其兵威,这才……这才鬼迷心窍,做出此等不忠不义之事!罪臣愿将所知晋军情状和盘托出,只求将军饶我一家老小性命!”

当下,他便将如何与莫文渊接洽,毛穆之如何以宕渠太守之位相诱,以及自己所知晋军大致动向,断断续续说了出来,其间细节虽含糊,然通敌之事已供认不讳。

姜飞听罢,不置可否,目光如电转向莫文渊:

“你呢?晋室参军,骨头想必硬些?”

莫文渊哼了一声,扭过头去,闭口不言。

姜飞脸上煞气一闪,猛地一拍案几:

“到了此时,还由得你逞强?来人!给某好好‘伺候’这位莫参军,让他清醒清醒!”

堂下如狼似虎的军士应诺一声,当即上前,将莫文渊按倒在地,军中刑杖毫不容情地落下。

起初莫文渊尚能咬牙硬撑,然十数杖后,皮开肉绽,剧痛钻心,额上冷汗涔涔而下,终于忍不住闷哼出声。

又打了十余杖,姜飞才抬手止住行刑兵士,冷然道:

“如何?现在肯说了么?”

莫文渊趴伏在地,喘息粗重,面上血色尽褪,挣扎片刻,终是颓然道:

“……愿……愿招……”

他既开口,便不再隐瞒,将晋军此番入蜀的兵力部署细细道来:

“毛穆之将军亲率三万精锐,围困阆中,日夜攻打。另……另遣叛酋赵宝,率其本部四千余人,围攻阆中东南四十里外,西汉水东岸的……‘临溪堡’。”

他略一迟疑,说出了这座小城的名字。

“此堡与西岸南充国城夹江对峙,控扼水路要冲,我军粮秣,大部需由巴郡沿西汉水北上,经此输送至阆中前线。”

王曜一直静坐旁听,面色沉静如水,唯有在听到“临溪堡”三字时,执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待莫文渊言及秦军有一女将率数百残兵退守此堡,赵宝围攻月余却未能攻克时,他心中已是波澜骤起,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缓声追问:

“哦?竟有此事,可知那守堡女将名讳?”

莫文渊抬眼看了看王曜,似乎有些诧异他对此细节的关注,但仍答道:

“听闻……似是秦抚军将军毛兴之女,名唤毛秋晴。”

虽早有预感,亲耳证实这一刻,王曜仍觉胸中如遭重击,一股混杂着忧急、痛惜与莫名振奋的情绪汹涌而上,几乎难以自持。

他强行压下心绪,借低头啜茶之机定了定神,方抬首继续问道:

“毛秋晴仅率数百残兵,何以需劳动赵宝数千之众久围攻?莫非此堡另有玄机,抑或……尔等另有所图?”

莫文渊既已泄密,索性破罐破摔,坦言道:

“将军明察,临溪堡虽小,然地处要冲,若放任不管,堡中残兵随时可能出击,威胁我军粮道。且赵宝所部,本为巴西郡乌合之众,战力堪忧,用之攻坚阆中这等坚城实难指望,令其围困此堡,既可拔除这根肉中刺,确保粮道无虞,亦免其在前线徒添麻烦,正是一举两得。”

王曜与姜飞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之色。

如此安排,确是老成持重之策,既利用了赵宝这股势力,又将其置于相对次要却关键的位置,足见毛穆之用兵之谨慎。

案情既明,姜飞挥挥手,命军士将范、莫二人暂且押下。

他转向王曜,脸上掠过一丝狠厉:

“子卿,此二人留之无益,反生后患,不若即刻斩首示众,以定人心,如何?”

王曜微一沉吟,道:

“姜军主,是否待战事稍定再行处置?或可留作人质……”

姜飞闻言,哈哈一笑,只是笑声中并无多少暖意,他拍了拍王曜肩头:

“子卿啊子卿,你才具过人,然终究初将兵事,未免过于仁厚。你道那孙泰为何肯阵前倒戈?县衙一众胥吏为何束手就擒?皆因那范秉已成阶下囚,他们别无退路,唯有依附我等,方能保全性命甚至博个前程。若留着范秉与这晋使,便是给他们留了念想,万一我军稍有不利,这些人心中摇摆,恐生内变。为将者,有时需断则断,不可有妇人之仁。杀了此二人,悬首示众,孙泰等人才会死心塌地为我所用,城中民心亦能更快安定。”

王曜默然。他知姜飞所言虽冷酷,却是乱世中颠扑不破的实情。

想到毛秋晴尚在临溪堡苦战,任何可能导致后方不稳的因素都必须扼杀。

他终是缓缓点头:“军主思虑周详,曜受教了。”

姜飞见他从善如流,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当即下令:

“将范秉、莫文渊即刻斩首!首级交由孙泰,游街示众,晓谕全城!”

命令传下,不多时,便听得衙外传来范秉杀猪般的哀求与莫文渊恶毒的咒骂声,旋即两声惨叫,一切归于沉寂。

王曜闭目一瞬,复又睁开,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坚定。

孙泰领了将令,捧着盛有二人首级的木匣,带着一队秦兵与衙役,战战兢兢又带着几分卖力的兴奋,上街宣告去了。

不多时,城中各处便响起了锣声与孙泰那带着本地口音的吆喝,以及百姓们压抑的惊呼与议论。

处理完此事,姜飞命亲兵展开随身携带的蜀中舆图,铺在案上。

他手指点向汉昌所在,面色凝重:

“子卿,汉昌已下,然我军偏师仅两千四百余众,孤悬于此。吕将军主力按原定方略,此刻应已逼近晋寿。接下来,该如何行动,方能最大程度搅动阆中战局,助主力破敌,并解……临溪堡之围?”

他提到临溪堡时,刻意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王曜。

王曜趋身近前,目光落在舆图上汉昌西南那片层峦叠嶂的群山之间,沉吟片刻,方以指划出一条迂回路线,沉声道:

“姜军主,依曜浅见,我军可效仿古人出奇制胜之策。目下晋军主力齐聚阆中,赵宝部围攻临溪堡,其后方一带必然空虚。我军若能自汉昌出发,觅得熟悉当地小路的药农或猎户为向导,由此向西南方向,循山间秘径穿越这三百里群山密林。”

他的手指在图上蜿蜒移动,最终点向临溪堡侧后方位。

“直插至赵宝军侧翼,对其发动突袭!”

姜飞闻言,浓眉骤然锁紧,盯着那条几乎被忽略的细小路径,摇头道:

“此计未免太过凶险!三百里山路,崎岖难行,鸟道羊肠,兵马如何通过?粮秣辎重如何转运?一旦迷路或遇伏,便是全军覆没之局!即便侥幸抵达,我军兵力不过两千,赵宝虽为乌合,亦有四千之众,以寡击众,胜负难料!”

王曜迎着他质疑的目光,语气却愈发沉稳坚定:

“军主所虑,自是老成之言。然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风险固然有之,然请军主细思,若此计得成,我军如同神兵天降,出现在赵宝意料不到之右侧。赵宝部众本系乌合,久攻小堡不下,士气已堕,骤遭突袭,焉能不溃?届时,临溪堡之围立解,毛……毛统领所部得以保全。更紧要者,我军占据临溪堡,便可向西攻击南充国城,直接扼断晋军由巴郡北上的粮道!毛穆之三万大军顿兵坚城之下,粮道若断,军心必乱,吕将军主力趁势猛攻,破敌岂非指日可待?”

他顿了顿,眼中闪动着智慧的光芒,继续道:

“昔年魏将邓艾,率数万之师,自阴平凿山开路,裹毡而下,行无人之地七百里,直抵江油,终成灭蜀之不世奇功。其所行之路,远比我等今日所选更为险绝。今我部仅两千精锐,轻装简从,所需穿越不过三百里山林,且有向导引路,比之邓艾当年,容易何止倍蓰!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赵宝绝难料到我军会自此而来。以此险招,博取解围、断粮、搅乱全局之大功,即便有些风险,曜以为,值得一试!”

姜飞听着王曜条分缕析,目光在地图与王曜坚毅的面容间来回移动,脸色变幻不定。

堂中烛火噼啪作响,映得他额角微微见汗。

他深知此计若行,便是将这两千多弟兄的身家性命,乃至整个偏师的任务,都押在了这奇险一搏之上。

然王曜所言,却又句句在理,尤其是切断粮道对阆中战局的巨大影响,以及解毛秋晴之围的迫切,都让他难以断然拒绝。

他脑海中闪过吕光临行前的嘱托,想起王曜自入营以来的种种表现,其胆识、谋略乃至运气,似乎都非同寻常。

沉默良久,姜飞猛地一拳砸在案上,震得茶盏乱晃,他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决然凶悍之色,咬牙道:

“好!子卿!某便信你这一回!就依你之计,咱们就走这三百里山路,去掏赵宝那厮的腚眼!老子倒要看看,是咱们的刀快,还是他那群乌合之众的脖子硬!”

王曜见姜飞终于首肯,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郑重拱手:

“谢军主信重!曜必竭尽全力,与军主同心戮力,共成此功!”

计策既定,两人不再犹豫,当即召来田敢、纪魁、耿毅、郭邈、孙泰等一众军官吏员。

姜飞肃然下令,命各部即刻着手准备,轻装简从,只携带十日干粮及必备军械箭矢,其余辎重尽数留于汉昌,由孙泰协同少量留守兵卒看管。

又令孙泰火速在城中及周边寻访熟悉西南山路的药农、猎户,不惜重金,务求得力向导。

众人领命,各自匆匆而去。

县衙之内,烛火通明,王曜与姜飞再次伏于案前,对着舆图细细推敲行军路线、可能遇到的险阻及应对之策。

窗外,天色已然大亮,汉昌城在新的一日苏醒,而一场更为艰险的远征,即将在这晨曦中拉开序幕。

姜飞最终拍板的那份决绝,与王曜眼中闪烁的坚定光芒,交织成乱世中赌上命运的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