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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不打笑脸人,见伙计如此会来事,酒客们虽然意犹未尽,也只好悻悻地收了声,转而谈论起天气收成之类无关痛痒的话题。

大堂里的喧嚣暂时平息了,但二楼的雅间,却隔绝了这份“谨慎”。

一处雅间,门扉半掩,里面传来压抑而低沉的交谈声。

“宗兄!我的好宗兄!老弟我这次是真顶不住了!再这样下去,大家就得一起玩完!”

一个身材魁梧、满面虬髯、一身草莽气息的汉子,正焦灼地对着坐在上首的一位华服男子说道。

他虽然出身宗室,但常年在水匪窝里打滚,言行举止早已与江湖匪类无异。

坐在上首的,乃是岷藩辅国将军朱定炯。

他手指无意识地、急促地叩击着黄花梨桌面,脸上阴云密布,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谁是你宗兄?!” 朱定炯猛地打断他,声音冷厉,

“朱定燇!你早在宗人府的玉碟上就是个死人了!给我记住你现在的身份!

还有,我叮嘱过你多少次,近日风头紧,不要见面!等过了这阵再说!

你是耳朵聋了,还是活腻歪了,不懂什么叫杀身之祸?!”

他越说越气,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那匪气汉子,正是假死脱身、化名统领洞庭水匪的原宗室朱定燇。

他脸上横肉抽搐,咬了咬牙,硬生生将顶到嘴边的恶气咽了回去,闷声改口道:

“是……辅国将军老爷教训的是。”

语气中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怨怼。

“宗……将军老爷,事关几百号兄弟的性命和嘴!

自从上月那事出了纰漏,我没二话,立刻放弃了经营多年的水寨,

只带着核心的骨干弟兄躲了起来,生怕留下任何把柄,牵连到王府。”

“即便这几个千户所,被总兵柳震像驱赶牛羊一样,漫山遍野地搜捕,我也约束手下,谨小慎微,能躲就躲,能藏就藏,绝不主动生事。”

“可眼下实在是没办法了!” 朱定燇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狠厉,

“那帮锦衣卫,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他们不查证,不审讯,但凡觉得哪家富户、士绅可能跟咱们有点来往,直接就是破门而入,抄家灭族!

咱们暗中控制的几家钱粮来源,这几天被他们连根拔起!”

“我手下几百号人,断了粮饷接济,已经几天没吃上一顿饱饭了!

再这样下去,一旦底下人饿疯了,躁动起来,我根本约束不住!

到时候闹出乱子,顺藤摸瓜查到王府,那是早晚的事!”

他话里虽是哀求,但眼神深处已透出一股被逼到绝路的凶光。

朱定燇亦是岷藩宗室,早年因与人争斗,失手打死了人,被巡抚奏报上去。

世宗皇帝下旨处死时,岷王府花了巨资买通赐毒的官吏、太监,才让他得以假死脱身。

此后,他便隐于幕后,接手了王府暗中蓄养的水匪,专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此次洞庭湖上袭击朝廷命官,便是他奉了王府之命行事,本想只是制造些麻烦,谁料竟捅破了天!

如今感受到来自朝廷和钦差的巨大压力,他已觉难以支撑,才不得不在这个风声鹤唳的关头,冒险前来向王府求援。

朱定炯脸色难看至极。

岷王将豢养匪类这等机密要事交给他全权打理,足见其是岷王的心腹肱骨,对岷藩的核心机密知晓更深。

他比眼前这个只知打杀的堂弟更清楚目前的严峻形势。

上月,岷王亲自前往武昌,试图与钦差、掌宗人府事的驸马都尉邬景和说和,结果双方不欢而散,邬景和态度强硬。

自那以后,总兵柳震便亲率部分京营兵马来援,换下了可能已被渗透的岳州卫,

并借着“奉旨协防、操练京营”的名义,跟着吏科都给事中栗在庭四处查案,咬住不放。

而那位最令人忌惮的成国公朱希忠,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只让他儿子朱时泰带着锦衣卫横行各州县,私设公堂,滥施刑罚。

在这种高压态势下,岷藩自身已是如履薄冰,不敢露出丝毫破绽。

王府暗中蓄养的水匪,以往都是通过几家被控制的地方大户进行钱粮接济。

如今锦衣卫办案如此酷烈,不分青红皂白地将这些大户铲除,等于断了水匪的生机,也斩断了王府伸向外面的触手。

他又能如何?

难道真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冒着天大的风险,调动王府的资源去接济一群已成烫手山芋的匪徒?

想到这里,朱定炯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终于有了定计!

他豁然抬头,死死盯着朱定燇,一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壮士断腕!立刻!”

朱定燇愕然抬头,惊声道:“宗兄?!你……” 他辛辛苦苦经营起这份势力,说弃就弃?

那他朱定燇日后在王府,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岂不是又成了一条可以随时丢弃的野狗?

朱定炯摇了摇头,神色冷酷而严肃:“把你手下那些知道内情、尤其是知道你与王府关系的‘兄弟’、‘堂主’,全部……处理干净!

一个不留!剩下的底层喽啰,就地遣散,任其自生自灭!”

见朱定燇面露挣扎与不舍,朱定炯眉头紧锁,本想厉声呵斥,但转念一想,此刻不宜过于相逼,以免激起对方逆反之心,坏了大事。

他顿了顿,勉强缓和语气,温言“宽慰”道:“我弟,你要明白,我大明朝,最不缺的就是山林草寇。

只要咱们岷藩根基不倒,王府这棵大树还在,不差这点外物。

等风头过去,钱财、人手,随时都能再聚拢起来!”

朱定燇心知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尽管万分不甘,思虑再三,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朱定炯见状,暗暗松了口气,起身走到朱定燇身边,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语气变得“恳切”:

“事情办完之后,你带上积攒的家底,去两广,或者云贵那边避避风头,好好潇洒一段时间。这些年,也真是辛苦你了。”

他心中却暗自冷笑,这些年朱定燇打着王府的旗号,在洞庭湖上打家劫舍,设卡收钱,

不知为王府上缴了多少金银,自己私下里也不知捞了多少。

若非此刻还需用他办事,且知此人狡兔三窟,定然留了后手,他都忍不住想就此“卸磨杀驴”,永绝后患了。

朱定炯摇了摇头,将这危险的念头压下,唤来心腹,吩咐他们将这位“宗弟”从酒楼暗设的密道悄悄送出去——

这酒楼,本就是岷王府暗中经营的产业之一。

他打算等时间错开一阵,再大摇大摆地从正门离开,以示与此地无关。

然而,就在他刚定下心神,准备喝口茶平复一下时,

一名王府内侍打扮的太监,连滚带爬、面色惊惶地冲进了雅间,声音都变了调:

“辅国将军!不好了!锦衣卫……锦衣卫冲到府上去了!”

朱定炯心头猛地一沉,霍然起身:“什么?说清楚!冲到哪个府上?!”

那太监惊魂未定,慌忙补充道:“是……是黎山王府!

方才朱时泰领着大队锦衣卫,直接闯了进去!

门房阻拦,他们竟直接动刀破门!

奴婢……奴婢不敢多看,赶紧跑来禀告将军!”

朱定炯闻言,眉头紧锁,心下稍安,但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已然攫住了他。

黎山王府是郡王府,虽同在王城,但并非岷王本人所居的亲王府。

这意味着事情尚未到最坏的地步,但无疑已是刀锋及颈!

他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对那太监吩咐道:“我现在立刻回王城。

你,立刻去追我那‘宗弟’,亲眼看着他,把事情办利索了!”

他强调,“亲眼看着!”

他又转向身旁的王府典簿,语速极快地嘱托:“你立刻去安抚那几家与我们关系密切,但尚未被波及的地主士绅,

告诉他们,王府不会不管他们,会设法保全他们一支血脉,送回山东原籍。

至于那些替我们铸造兵甲、私钱,知道太多的工匠和商户……”

他眼中寒光一闪,“你亲自带人去,该灭口的灭口,该换听话人上位的,你给他们做主,务必处理干净,不留后患!”

最后,他握住王府长史的手,语气低沉而急促,带着一丝诀别的意味:“长史,若……若我此次有不测,

烦请转告王爷,念在我多年效力的份上,替我……照看好我的老母,岁时祭祀,莫要短缺了。”

他如同交代后事一般,快速向几名心腹下达指令。

几人见他如此,皆知事态严重,纷纷动容,想要再劝。

但朱定炯已然摆手,猛地推开雅间的门,大步走了出去。

他努力维持着镇定,一步步走下楼梯。

楼下眼尖的酒客,见有宗室贵人从楼上下来,立刻噤声,并用眼神示意同伴。

一些有些身份的,甚至主动起身行礼:“辅国将军安好。”

朱定炯面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微微颔首回应,脚下不停,看似从容不迫地离开了酒楼。

直到他走远,酒客们才又低声议论起来。

“这不是黎山王府那位有名的‘大孝子’吗?” 有知情者低语。

一个走南闯北的行商解释道:“这位是已故镇国将军朱誉的独子,将军去得早,这位辅国将军侍奉母亲可是出了名的纯孝。

听说年初岷王还特意上奏朝廷,为他请封镇国将军的爵位呢。”

最早那个络腮胡汉子却不屑地嗤笑一声:“纯孝?我看是‘纯笑’还差不多!”

他压低声音,带着讥讽:“说什么他母亲病重,他割下自己大腿上的肉做药引子给母亲治病……

这种鬼话,也就骗骗不知情的人。

你要是信了,这辈子见识也就到这了。”

话不投机,两桌人又为此争执起来,面红耳赤,空气中充满了夏日特有的躁动与不安。

然而,夏日的燥热,远不止于体感。

朱定炯心中的焦灼与恐慌,远比这酷暑更难熬。

他甚至忽略了因快步疾行而热出的满头大汗,心中只反复回响着太监的报信。

当他急匆匆穿过王城的棂星门,踏入那象征着宗室威严的区域时,

一股若有若无、却绝不容错辨的血腥味,顺着闷热的空气,从黎山王府的方向飘了过来!

朱定炯脸色瞬间惨白,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几乎是小跑起来,身后的随从们气喘吁吁地跟上。

穿过承运门,刚拐到黎山王府所在的街巷,眼前的一幕让他魂飞魄散!

只见黎山王府朱红色的大门洞开,门前台阶上下,黑压压地聚满了人。

王府的护卫、兵丁、内侍们,与一群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紧张地对峙着。

而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是,从洞开的大门望进去,府内前院的地上,赫然倒伏着好几具尸体!

鲜血染红了青石板地面,那熟悉的衣着,正是他平日使唤的近卫、仆从,甚至……他依稀看到了他某个子侄的身影!

他平日最喜爱的几座太湖石假山、那朱漆大门上,都溅上了刺目的血迹,让原本庄严的王府,平添了几分妖异与惨烈。

“啊——!” 朱定炯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悲鸣,双目瞬间赤红,理智几乎被怒火和恐惧吞噬。

他不管不顾,发疯似的就要往府里冲去!

守门的锦衣卫立刻上前阻拦,刀鞘横亘在他身前。

“让他进来罢。” 一个略显轻浮的声音从府内传来。

朱定炯此刻哪还顾得上分辨是谁,他猛地推开阻拦的锦衣卫,踉跄着冲进了府门。

一入府内,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几乎令人作呕。

眼前的情景更是触目惊心:庭院中、连廊下、大堂前,横七竖八地倒着尸体,有的还在汩汩冒血,显然刚死不久。

锦衣卫指挥佥事朱时泰,正漫不经心地将一柄染血的长刀从一具仆役打扮的尸体中拔出。

他掏出一卷画像,走近两步,对着呆立当场的朱定炯对照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脸上带着世家纨绔特有的那种混不吝的表情:

“哟,正主回来了。朱定炯,是吧?”

他甩了甩刀上的血珠,语气轻松得像是在打招呼:“别怕,地上躺着的这些,都是‘负隅顽抗’,‘意图行刺钦差’的狂徒,死有余辜。

只要你乖乖束手就擒,配合调查,或许……不用马上跟他们做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