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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歇了口气,继续下一项议题:“陛下,按照王崇古王阁老的意思,兵部左侍郎协理京营戎政的职位,目前暂且空置。

他打算直接通过兵部各司厅,介入并统管京营的相关事务。”

朱翊钧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这就是边镇大将出身的阁臣的优势所在,一旦进入权力中枢,

凭借其深厚的军旅背景和人脉,将兵部在京营的传统权力架空,整合到自己手中,并非难事。

目前京营的具体操练、整顿事宜,交给了总督京营戎政的顾寰;

而清查空额、惩治贪腐将领等事务,则托付给了王崇古——朱翊钧自己则牢牢控制着京营的粮饷发放,抓住最核心的命脉。

他想了想,对张居正诚恳请托道:“元辅,朕与王阁老商议过,往后京营恐怕要形成制度,

定期轮番前往蓟镇、辽东等边境地区进行驻防演练,以实战代训。

此事涉及粮草、军械、驻地协调等诸多事宜,并非兵部一家可定,还需内阁从中统筹,多多帮衬。”

军队轮戍不只是兵部的职责,还牵扯到工部的军械保障、户部的钱粮拨付、以及地方督抚的配合接待,

不能每次都像之前调动岳阳卫那样,靠着强硬手段“霸王硬上弓”,需要有一套更规范、更可持续的流程。

张居正对此没有多言,这属于内阁日常协调的事务范围,他拱了拱手,便应承下来。

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事,认真地提醒道:“陛下,还有一事。

两淮盐政整顿的相关章程,廷议已议论得差不多了,大体框架已定。

前山东巡抚殷士儋,不日便将奉召入京,聆听圣训,准备接手盐政改革事宜。”

“眼下正是敲定最终方案的关键时期,未来一段时日的廷议,事关重大,陛下……莫要再找借口推脱缺席了。”

张居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督促。

皇帝“放假”以来,除了必要的政务,整日不是在西苑习武骑射,就是泛舟钓鱼,若不加以鞭策,恐怕真要疏于政事了。

朱翊钧小心地偷瞄了张居正一眼,见他神色凛然,已然拿出了当年担任帝师时的严正架势,

连忙收起几分随意,正色应道:“先生放心,盐政关乎国库命脉,朕省得了,定当准时出席廷议。”

张居正见状,神色才稍微舒缓了些。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日头已然西斜,今日奏对已持续了将近一个下午,时候不早了。

他稍微理了理有些纷繁的思绪,说起了今日最后,也是最为敏感的两件事:

“陛下,湖广那边,目前还有两件事,悬而未决,需要陛下圣心独断,予以斟酌。”

朱翊钧一听事关湖广,立刻打起了精神,肃然以对:“先生请讲。”

湖广的案子,是近来他最为倾注心神的几件大事之一,容不得半点马虎。

张居正从怀中取出一份奏疏抄件,恭敬地说道:“陛下,按我朝旧例,

每年各省都需上报应予减刑释放的重囚名单,以及地方上应予举荐的乡间遗贤。

如今,各地相关的奏疏都已呈报至六部。”

“譬如,江南地区上报重囚四十二名,经刑部、大理寺复核,准予减释二十七人;

山东上报重囚,准予减释十三人……等等。”

说到最后,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微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唯独湖广行省上报的重囚……经刑部、大理寺复核,无一人符合减释条件,全部驳回。”

朱翊钧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明白了张居正此话背后的深意,心中不由一紧,连忙解释道:

“先生,此事绝非朕的意思!

朕从未对刑部、大理寺有过任何暗示!”

是谁在背后玩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挑拨离间手段?

人活在世上,谁能完全不顾及乡谊?

张居正作为湖广江陵人,即便位极人臣,在某些事情上,也难免会受到乡土情结的影响。

张居正此刻拿出此事,并非是要为那些湖广的重囚求情——那些人既然被定为重囚,想必自有取死之道。

他真正的用意,是在试探皇帝的态度——皇帝是否因为湖广近期发生的钦差遇袭等系列案件,心生恼怒,

进而打算在政治上对整个湖广官场乃至士林进行某种程度的“惩戒”?

否则,为何其他各省都按章程办事,或多或少都有重囚得到减释,唯独湖广,一个都没有?

这未免太不合常理!

重囚减释只是一个苗头,其未竟之言,指向的是更广泛的领域:湖广籍官员的升迁考核、湖广士子的科举录用名额……等等。

今天皇帝可以默许对湖广重囚“区别对待”,明天是不是湖广籍的官员就要被边缘化,湖广的学子就要在科场上受到不公?

所以张居正才有此一问——这背后,究竟是不是皇帝您的意思?

朱翊钧觉得自己实在冤枉!

他连忙自陈心迹:“且不说先生您便是湖广出身,于国有大功,于朕有辅弼之恩。

退一万步讲,在此次湖广风波中,遇害的巡按御史张楚城,他本人便是湖广荆州府江陵人,与先生乃是同乡!

朕岂有不分青红皂白,因少数人之罪而迁怒于一省之理?”

张居正摇了摇头,神色并未放松,反而更加认真地解释道:“陛下,臣并非以此居功,更非借此质问陛下。

臣提及此事,意在提醒陛下,需警惕此类‘揣摩上意’、甚至‘过度执行’的行为!”

“不止是重囚减释,臣留意到,今年各地举荐的‘乡间遗贤’名单中,湖广行省,亦是一人都未上榜。

重囚减释是刑部、大理寺经办,而乡贤举荐,则是地方督抚提名,吏部核查。”

“陛下,” 张居正的目光锐利起来,

“古往今来,这种善于揣测圣心,甚至不惜做得比圣意更绝、以图邀宠进身之辈……实在太多了!”

朱翊钧闻言,顿时语塞,而后陷入短暂的沉默。

他迅速理解了张居正话语中更深层的含义。

事情涉及到刑部、大理寺、吏部以及地方督抚,若说是有几个人能串联起来故意针对湖广,可能性不大,即便有,手段也不会如此低级显眼。

更大的可能,是这些部门的官员,不约而同地捕捉到了皇帝对湖广案件表现出来的高度重视和震怒,

于是便“想当然”地认为皇帝不喜湖广,进而有意无意地在各自职权范围内,

对湖广的事务采取了更为“严格”乃至“苛刻”的态度,以此向皇帝示好,表明立场。

而张居正的言外之意,除了提醒皇帝要警惕被下属的“意会”所误导、蒙蔽外,

未必没有借此机会,试探一下皇帝对湖广的总体态度是否真的发生了变化——

毕竟,马上就要进行新一轮的科举会试了,湖广作为文风鼎盛之地,录取名额是否会受影响?

不过,张居正更多的,还是在履行一位首辅和帝师的职责,郑重地提醒年轻的皇帝朱翊钧:

既然陛下您的喜怒好恶如此容易被人察觉并加以利用,那么今后就必须更加谨言慎行,

时刻警惕那些打着“为陛下分忧”、“体察圣意”旗号,却行营私舞弊、扰乱朝纲之实的宵小之辈!

朱翊钧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想透其中关节后,缓缓开口道:“先生此言,确是金玉良言,朕听进去了,必当引以为戒。”

他意识到,作为帝王,自己的情绪和倾向,确实需要更加内敛和审慎,

否则极易被下面的人放大和利用,导致政策走样,伤及无辜。

张居正见皇帝虚心纳谏,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点了点头。

他随即说起了湖广相关的第二件事,语气比之前更加凝重:

“至于这第二事,乃是今日湖广左布政使徐学谟(已接替陈瑞)有奏疏送到内阁。”

“他在疏中委婉请示圣意,湖广此番整顿,究竟要做到何种地步方可收手?

言语之间,似有疑虑,认为锦衣卫指挥使朱希思……在查案过程中,是否有些……杀戮过甚了?”

万历元年,六月初一,小暑。

武冈州地处湖广西南边陲,与广西接壤,境内山峦叠嶂,民风彪悍。

军户、苗瑶土人、行商坐贾,各色人等混杂,本就鱼龙难辨。

时值入伏,天气闷热得如同蒸笼,更添人心浮躁。

州城内一家颇为热闹的酒楼里,此刻正是晌午客流高峰。

大堂内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大多数酒客耐不住酷暑,干脆光了膀子,露着黝黑的臂膀,就着粗劣的烧酒和盐水毛豆,唾沫横飞地高谈阔论。

“嘿!那场面,真叫一个攒劲!你们是没瞧见,王老爷那高门大户,平日里何等威风!

锦衣卫的老爷们冲进去,管你是什么人,但凡是挡路的,或是看着不顺眼的,上去就是‘咔嚓’一刀!”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粗豪汉子站起身,双手比划着,拇指食指圈了一个不小的圆,觉得不够劲儿,又换上了中指,形容那刀口的可怕。

同桌一个瘦小些的同伴很配合地倒吸一口凉气,惊呼道:“我的天爷!直接就砍?不过堂审案了?”

络腮胡汉子嗤笑一声,带着几分见过世面的优越感:“审案?你当是州衙里的青天大老爷升堂问案呢?

也不看看来的是谁!知道什么叫锦衣卫吗?北镇抚司的缇骑!

人家自己带了王命旗牌,当场审,当场定,当场就杀!流程走得明明白白,可别说人家没按规矩来!”

另一名同伴似乎知道得更多些,抢过话头:“王老爷家那算啥?

我听说我那三姑的邻居的女儿在东城豪商李员外家做婢女,李家这次也沾了点边,那些杀星冲进去,二话不说,就把当家的给……”

他边说边竖起手掌,做了个狠狠下劈的动作,脸上带着心有余悸又隐隐兴奋的神色。

旁边一桌一个矮胖的中年商人听得入神,忍不住伸过头来插嘴:“豪商?李员外家那点家底,在这事儿面前算个屁!”

他压低了些声音,却掩不住那分享秘闻的激动:“知道吗?这帮锦衣卫,那可是从道州一路杀过来的!

过永州府,血都没冷,这就砍到咱们武冈州了!甭管你以前是多大的豪商,家里有多少田地;

也甭管你是不是致仕的官老爷,门楣多高;

哪怕是衙门里的胥吏头目,卫所里的千户、百户将军,但凡是跟之前那件‘大事’沾上点边的……”

他瞪圆了眼睛,用手悄悄指了指上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那些爷冲进门,问不了三句,直接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尸体像拖死狗一样拉到菜市口示众!那场面,啧啧……” 他咂摸着嘴,仿佛亲见一般,满足了自己的倾诉欲。

末了还不忘“指点”道:“告诉你们,这帮杀星,今儿个刚进武冈州城!好戏还在后头呢,够你们长见识的!”

听到话题越来越敏感,涉及到了那些动辄抄家灭门的凶神,

一些胆小的酒客脸色发白,再也坐不住了,悄悄放下几个铜板,溜之大吉。

那最先开口的络腮胡汉子见被人抢了风头,还以一副“指点”的口吻说话,颇有些不忿,梗着脖子高声道:

“见识?洒家走南闯北,什么阵仗没见过?用得着你来教?年轻,无知!”

他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却又能让周围几桌听见:“不妨告诉你们,照洒家看,

咱们武冈州,真要论起来,跟那事儿牵扯最深的,恐怕还得数城里头……那位!”

他说着,装模作样地,用下巴微微朝城内那座巍峨王城的方向点了点,脸上带着一种“我知道但我不能明说”的矜持。

其他酒客有的好奇,有的惊疑,正要接话细问,跑堂的伙计眼疾手快,连忙小跑过来,

一把轻轻拉住络腮胡汉子的衣襟,连连拱手向四周作揖,脸上堆着讨好的笑:

“诸位爷,诸位好汉!高抬贵手,莫谈贵人,莫谈贵人事!咱们小本经营,禁不起风浪啊!”

说罢,又赶紧低声吩咐柜上,给这几桌每桌送了半壶劣酒,算是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