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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烽烟淮水北,铁甲战鼓鸣

老鹳滩的黎明浸在淮水潮气里,辛弃疾醒来时,左膝旧伤隐隐作痛。他披上洗得发白的青布夹袍,掀开帐帘,晨雾浓重如幔。营外传来殿前司军士巡逻的甲叶声——一个月了,这支北地孤军被软禁在这片滩涂地,名为“整编”,实同囚徒。

“辛将军。”

苏青珞端着粗陶碗走来,素色衣裙外罩半旧比甲,发髻简单绾着,额前碎发透着彻夜未眠的痕迹。她将碗递来,里面是凝成糊块的隔夜粟米粥:“灶火被看守撤了,说是韩常将军令,营中炭薪需统一配给。”又从袖中取出油纸包,“魏胜大哥在淮水边摸的鱼,晒了些鱼干,您带着。”

辛弃疾接过,指尖触到她粗糙皲裂的手。这位苏氏遗孤、抗金盟主苏文定之妹,自其兄战死隐曜谷后,便以未嫁之身留在军中照料伤员。南下途中辛弃疾曾劝她投奔江南亲友,她总摇头:“兄长生前嘱我助将军成事,青珞不敢忘。”

“昨夜又有三人发热,”苏青珞声音疲惫,“药快用完了。陈亮先生托人送来金疮药,说是从虞允文大人府上求得。他还让我转告,朝中风声紧,史相的人正在查‘靖康血诏’线索。”

辛弃疾点头收好鱼干,怀中铁牌忽然传来温热——这枚从隐曜谷所得的神秘铁牌,近来总在黎明发烫。他抬眼望北,雾气深处隐约透着一抹暗红。

帐外脚步声至,郑清之的声音响起:“辛将军可在?”

辛弃疾整衣出帐。雾中站着三人,为首的御史台监军郑清之取出文书:“奉枢密院行文,北援先锋军所有将士需重新登记籍贯、亲族、从军经历。另,韩常将军有令,军中所有非制式兵器甲胄,须于午时前上交,包括那些北地‘奇巧之物’。”

营中骚动顿起。

“凭什么!”魏胜大步走出,左臂绷带渗着暗红,“猎隼弩是我们用命从北地带过来的!”

郑清之脸色一沉:“南军自有规制,那些粗陋器械不合法度……”

话音未落,淮水北岸传来沉闷巨响,震得滩涂积水泛起涟漪。辛弃疾怀中铁牌骤烫——他听出那是火药爆炸声。

“霹雳炮……”墨工喃喃道,“至少五十斤火药,金军何时有这等手艺?”

郑清之强作镇定:“许是军中演练……”

“演练?”

陈亮从雾中走来,折扇“啪”地合上:“金军三万先锋已渡黄河,昨日破宿州,此刻正朝泗州进军。郑御史,这是演练?”

郑清之脸色煞白。陈亮不再理他,快步至辛弃疾身前低语:“幼安,张都督急召。淮北全线告急,泗州守将连发十二道求援文书。”取出火漆密信,“史弥远今早在朝堂主张弃守淮北,退保江南。张都督力排众议,已请得圣命亲赴淮北督战。他要见你,现在。”

辛弃疾接信时,铁牌温度骤升。一瞬间眼前闪过破碎画面——狼烟、溃旗、金骑踏过麦田,还有模糊城楼上星辰山河纹样的旗帜。

“辛将军?”苏青珞轻声唤。

幻象消失。辛弃疾沉声道:“备马。魏胜、赵邦杰、墨工、炎生随我去都督行辕。其余人整备行装。”

“将军,兵器甲胄都被收缴了!”年轻士兵喊道。

辛弃疾看向郑清之。这位御史嘴唇发抖,额头冒汗。淮北战事骤起,若因收缴兵器耽误军情,他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陈亮适时道:“张都督有令,北援先锋军即日起归建江淮都督行辕,所有军械暂由辛将军统辖,以备调遣。”拍拍郑清之肩膀,“郑御史,您是要执行韩将军的令,还是张都督的令?”

郑清之如蒙大赦:“自然是张都督!”转身对军士喝道,“还不快将收缴器械发还!”

营中顿时忙碌。魏胜哈哈大笑,赵邦杰指挥老兵整队,墨工和炎生朝火药原料营帐走去。苏青珞快步至辛弃疾身边,取出油纸包裹的干粮:“路上吃。”顿了顿,声音更低,“铁牌的事……”

“除你我外无人知晓。”辛弃疾接过干粮,瞥见她手腕上新划伤,“你的手……”

“不妨事。”苏青珞拉下袖口,“倒是您,此次去见张都督……史相的人不会善罢甘休。‘靖康血诏’的事恐怕只是开端。”

辛弃疾明白她的担忧。一月前南渡时,沈钧不慎将血诏残角混入文书引发风波。虽被张浚力压,但这牵扯皇室旧案的信物,犹如悬顶利剑。

“沈钧现在如何?”

“昨日被御史台传唤,盘问三个时辰。”苏青珞眼中忧色,“虽未用刑,但问得细。他们想知道血诏从何而来,为何在沈晦大人手中,又为何流落北地。”

辛弃疾沉默。沈晦——那位在隐曜谷密室留下血诏残角的老人,临终前只说“此物关乎国本”。这血写黄绫上的残角,字迹虽模糊,仍能辨“传位”“北狩”“雪耻”等字。辛弃疾虽不知全貌,也猜得出这与三十年前靖康之变、与二帝北狩、与孝宗皇帝即位那段讳莫如深的历史有关。

马蹄声在辰时初刻响起。辛弃疾带四人随陈亮驰出老鹳滩。晨雾渐散,淮水对岸天空暗红扩散成血色朝霞。沿途所见皆是匆忙调动的军马、辎重民夫、茫然张望的百姓。战争气息笼罩江淮。

都督行辕设泗州城南三十里钟离镇。辛弃疾赶到时,镇中一片肃杀。张浚帅府设在一处祠堂内,门外甲士林立,传令兵进出不绝。辛弃疾下马整衣,祠堂内走出一人——约莫四十岁,面容清癯,三绺长须,紫袍金鱼袋,正是枢密使、江淮都督张浚。他看见辛弃疾,眼中闪过复杂神色,招手道:“幼安,进来。”

祠堂正堂已改为军议厅,墙上挂巨大淮北舆图,密密麻麻插红黑两色小旗。十余名将领幕僚围沙盘四周,气氛凝重。辛弃疾一眼看见,沙盘上代表金军的黑旗已越黄河,直逼泗州城下。

“诸位,”张浚走到沙盘前,声音沉稳,“金军此番南侵,先锋三万由纥石烈志宁率领,皆是铁浮屠精锐。中军五万由完颜宗尹统帅,已抵汴京。后军两万坐镇黄河渡口。金主完颜雍倾国之兵而来,其志非小。”

一老将皱眉:“都督,泗州城守军仅八千,且多是厢军。若金军全力攻城,恐难支撑三日。”

“所以必须增援。”张浚目光扫过众将,“谁愿往?”

堂中沉默。淮北防线绵延千里,各军皆有守土之责。且金军铁浮屠凶名在外,野战几无敌手,无人敢轻易应承。

张浚眼中失望一闪。正要开口,堂下一人道:“末将愿往。”

所有人目光投向声音来处。辛弃疾抱拳行礼,青布袍在满堂甲胄中显得朴素。

“辛将军,”张浚缓缓道,“你部新附,兵不满千,甲械不全。纥石烈志宁三万铁骑,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末将知道。”辛弃疾抬头,“老君峪一战,末将与纥石烈部交过手。铁浮屠虽勇,却有三处弱点:其一,重甲在身行军迟缓,每日不过六十里;其二,人马皆甲,如今虽入冬,但淮北水网密布,泥泞之地重骑难行;其三,铁浮屠作战必以拐子马轻骑两翼策应。若断其策应,重骑便成困兽。”

堂中众将闻言,有的点头,有的冷笑。亮银甲孙捷哼道:“说得轻巧。断其策应?金军拐子马来去如风,弓马娴熟,你如何断?”

辛弃疾看向那人:“孙统制。”

孙捷昂首——正是月前淮水渡口刁难北援先锋军的淮西军将领。

辛弃疾走到沙盘前,指泗州城西北方向:“纥石烈志宁若攻泗州,必从此处渡淮。这一带河岸平缓,利于骑兵展开。但诸位请看——”手指沿河岸移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有三处旧河道,虽已干涸,但河床深陷宽十丈有余。若在此设伏,以强弩封锁河道两岸,拐子马便无法迂回。”

“金军又不是瞎子,岂会看不出地形?”孙捷嗤笑。

“所以需要诱饵。”辛弃疾转身看张浚,“末将请率本部八百将士,明日黎明前渡淮,在泗州城北二十里处立营,大张旗鼓。纥石烈志宁性急,见我军孤军深入,必亲率铁浮屠来攻。届时我军且战且退,将其引入旧河道区域。都督可另遣劲旅伏于河道两侧,待金军进入,即以火药、弩箭封锁退路。”

堂中安静。这计划大胆至极,几近自陷死地。

张浚沉吟良久,忽然问:“你需多少人?”

“本部八百足矣。”辛弃疾道,“但需要三样东西:一,所有被收缴的猎隼弩及弩箭;二,墨工所制火药三十斤;三,”顿了顿,“都督府签发手令,准许我军在淮北自主行事,不必受沿途州县节制。”

“你要独断之权?”张浚眯眼。

“兵贵神速。”辛弃疾坦然,“若事事请示,战机转瞬即逝。”

孙捷忍不住:“都督,不可!北军新附,军心未固,若予独断之权,万一……”

“万一什么?”陈亮开口,“万一辛将军投敌?孙统制,辛将军在山东杀的金兵,比你见过的金兵还多。”

孙捷脸色涨红:“你——”

“够了。”张浚抬手制止。他走到辛弃疾面前,深深看着这位从北地血火中走来的将军:“幼安,本督可给你所要一切。但你需知,此战若败,不仅你与八百将士性命不保,朝中那些人更会借此攻讦北军,攻讦本督,乃至彻底断送北伐之望。”

辛弃疾单膝跪地:“末将愿立军令状。”

“不,”张浚扶起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虎符,郑重放在辛弃疾手中,“本督不要军令状。本督要你带这八百将士活着回来。”压低声音,“老鹳滩的事本督已知晓。待此战过后,史相那边……本督自有计较。”

辛弃疾握紧虎符。那冰凉触感让他想起隐曜谷雪夜,张汝楫将军临死前交给他的残缺兵符。他深吸气:“末将领命。”

走出祠堂已是午后。陈亮追上来低声道:“幼安,这虎符可调动淮北所有州县驻军。天大的信任,也是天大的风险。”

“我知道。”辛弃疾望北,“所以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还有一事,”陈亮从袖中取密信,“今早临安来的。史弥远已得知金军南侵,他非但不忧,反在府中与郑清之等人密议,似乎有意借此战做些文章。”顿了顿,“沈钧被盘问时,御史台的人反复追问血诏上是否有‘传位皇子’字样。”

辛弃疾心头一震。若血诏真涉及传位之事……当今官家赵眘乃太祖七世孙,由高宗选育宫中,绍兴三十二年受禅即位。若血诏牵扯旧日法统……

“张都督将血诏藏在何处?”

“都督府密室,由他亲信看守。”陈亮道,“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史弥远既已盯上,早晚会查出线索。幼安,这一战不仅关乎淮北防线,更关乎那桩旧案能否重见天日。”

辛弃疾沉默良久。忽然间他明白:无论朝中如何倾轧,无论史弥远如何算计,此刻最重要的是守住淮北防线。若让金军长驱直入,什么北伐、什么雪耻、什么真相,都将化为泡影。

他翻身上马,青骢马长嘶人立。营中将士已整装完毕,猎隼弩重新背在肩上,墨工和炎生小心搬运火药箱。魏胜检查马鞍,赵邦杰给年轻士兵系紧甲绦。苏青珞站在营门口,手中抱着药箱。

“这个带着,”她递来药箱,“里面有金疮药、止血散,还有……我配的解毒丸。”

辛弃疾接过,看见她眼中深藏的忧虑。他忽然想起南下途中某个夜晚,淮水边篝火旁,苏青珞曾轻声问:“辛将军,江南的元宵灯会……真如诗中写的那么热闹吗?”他当时答:“待安定下来,我带你去临安看灯。”那不过是句安抚的话,她却记到现在。

“苏姑娘,”他开口,声音艰涩,“此去凶险,你留在老鹳滩,等我……”

“将军是要我违抗兄长遗命吗?”苏青珞打断,目光坚定,“兄长生前嘱我助将军成事。如今将士出征,伤兵需人照料,我岂能留在后方?”顿了顿,声音低下来,“况且……我答应过兄长,要看着您完成北伐之志。”

辛弃疾无言以对。他看见她眼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坚毅——那是家破人亡后淬炼出的光。最终他点头:“好。但你需答应我,若战事不利,你须随第一批伤员南撤。”

“我答应。”苏青珞垂下眼睫,从怀中取出一枚用红绳系着的铜钱,轻轻塞进辛弃疾手中,“这是兄长留下的……他说,若他在天有灵,会保佑持此钱者平安归来。”

辛弃疾握紧铜钱,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忽然想起苏文定临死前的话——“辛兄,我苏家只剩青珞……她性子倔,认定的事九头牛拉不回。若她执意随军……请你,代我照看好她。”

号角声在申时响起。八百将士列队完毕,虽衣衫褴褛甲胄不全,但眼中那股从北地带过来的杀气,让“护送”的殿前司军士下意识后退半步。

辛弃疾勒马立于队前,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这些人,有的从山东跟随,有的在太行加入,有的南下途中投奔。他们失去家园亲人,却还守着收复故土的执念。

“弟兄们,”他开口,声音不大却传遍全场,“一个月前,我们渡过淮水,以为能得朝廷支持,重整旗鼓北定中原。这一个月,我们受了委屈,遭了猜忌,被缴兵器,困在这滩涂之地。”

人群中响起压抑喘息。

“但今日,金军来了。”辛弃疾声音渐高,“他们踏过黄河,攻破宿州,正朝泗州杀来。他们以为宋军软弱可欺,以为淮北防线不堪一击。他们错了。”

他拔出佩刀——张汝楫将军遗物,刀身布满缺口却依然锋利。“我们要让他们知道,北地还有人记得血仇,淮水边还有刀枪能杀人。”刀锋指天,“此去,不为功名,不为富贵,只为告诉天下人——汉家男儿的血,还未冷透!”

“血未冷透!”八百人齐声怒吼,声震淮水。

马蹄声如雷响起。这支被囚禁一月的孤军,如出闸猛虎朝北方、朝烽烟最盛处驰去。辛弃疾一马当先,怀中铁牌再次发烫,带着奇异的指引感——仿佛在告诉他该往哪个方向去。

淮水在身后渐远,对岸烽烟越来越清晰。天空彻底染成血色,风中传来隐约厮杀声。辛弃疾握紧刀柄,想起陈亮昨夜的话:“幼安,此战若胜,北军可在江南立足;若败,万事皆休。”

他深吸一口带硝烟味的空气,眼中锋芒毕露。

那就胜。

必须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