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亥时三刻,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汴京,谢府深处,谢玲儿的绣楼。
烛火跳跃,映照着谢玲儿那张在灯下略显清减、却依旧明丽的侧脸。
她手中捏着那卷刚从羽雪客栈秘密渠道送来的、薄如蝉翼的密信,上面只有七个字:“卧虎岭丙字仓,春风可能度?”
她秀眉微蹙,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思虑的光芒。
“卧虎岭丙字仓……春风可能度……” 她低声重复。
这是《北地屯粮图》上标注的伪齐秘密粮仓,距离郢州极近,存粮五万石。青河姐姐此时提及此处,并问“春风可能度”,其意不言自明。
百花谷为北伐大军筹措、转运粮草遇到了难以逾越的障碍,无法将粮草安全送抵郢州前线。因此,她们将目光投向了敌人“储备”的粮食,想“借”来一用。
而“借”的关键,不在于强攻,而在于是否能利用伪齐内部的权力缝隙和特殊关系,为这批粮食的“转移”或“消失”创造一个合理合法的“渠道”或“契机”。
这个“渠道”和“契机”的创造者,放眼伪齐朝堂,有能力、有动机、且她们唯一可能触及的,便是她的父亲——谢致远。
“春风可能度?” 谢玲儿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青河姐姐是想问我,能否说动父亲,或者至少利用他的权势和人脉,设法弄到一份调动‘卧虎岭丙字仓’粮草的手令,哪怕是伪造的、有漏洞的,只要能制造混乱、创造机会的手令么?”
她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谢致远行事,一切以自身利益和最终目标为权衡。
必须引导他为了自己“消耗宋金、渔翁得利”的大计,去“调整”一下郢州前线的“粮草储备”分布,让战局按照他期望的、更“可控”的节奏发展……
就在她凝神沉思,反复推敲该如何与父亲周旋之际……
“笃……笃……笃……” 门外传来三声极轻、却节奏特殊的叩门声,是她与江心月约定的紧急暗号。
谢玲儿眼神一凛,迅速将密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这才低声道:“进来。”
房门无声开启,江心月闪身而入,又迅速合上门。
她脸上是一种冰雪般的冷肃和警惕,快步走到谢玲儿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教主,有情况!刚刚有三名黑衣人,身手极为了得,避过了府中大部分明暗哨,直接冲着谢师兄……的书房去了!看其身形步法,绝非寻常江湖路数,倒像是……大内中培养的死士!”
“死士?冲父亲去的?”谢玲儿心中一沉。
是谁?刘豫终于忍不住要清除父亲这个“权相”了?还是金人那边对父亲有了猜忌?亦或是……其他与父亲有利益冲突的势力?
“他们进去多久了?”谢玲儿冷静地问,心中已迅速盘算。
父亲的书房是府中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之一,但对方既然能悄无声息摸到那里,必有备而来。
“刚进去不过十数息。”江心月道,“属下本欲靠近查探,但察觉书房周围气息有异,似乎……谢师兄早有察觉,故意放他们进去的。属下不敢打草惊蛇,特来禀报。”
“放他们进去?”谢玲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父亲武功深不可测,她是知道的。难道……
她示意江心月噤声,两人悄然移至面向书房方向的窗边,将窗纸润湿,戳开一个小孔,凝目向外望去。
夜色中,父亲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映在窗纸上,安静得诡异。
突然!
“嘭!嘭!嘭!”
三声几乎不分先后的、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夹杂着骨骼碎裂的轻微脆响,猛然从书房内传来!
那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落在谢玲儿这等高手耳中,却清晰得令人心悸。
紧接着,书房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轰”地一声向外炸开!不是被推开,而是仿佛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大力量从内部震开!
三道黑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又像是被无形巨手狠狠掷出的破麻袋,以惊人的速度从洞开的房门中倒飞而出,接连重重砸在院中的青石板上,激起一片尘土!
月光与书房透出的灯光交织,照亮了那三人的惨状。
他们身着紧身夜行衣,黑巾蒙面,但此刻,蒙面黑巾已被震飞,露出扭曲变形、充满惊骇与痛苦的脸。
三人皆是胸口深深塌陷,显然是被人以重手法一掌印在胸前,心脉瞬间震碎!鲜血从他们口鼻、耳中汩汩涌出。
干净,利落,狠辣。
一击毙命,三人皆无还手之力。
谢玲儿与江心月透过窗孔,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江心月倒吸一口凉气,低声道:“好刚猛的掌力!一击震碎三人心脉,显是游刃有余。谢师兄的武功……比当年只怕更加深不可测!本门之中唯有大师兄才能与之匹敌!”
谢玲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书房门口。
只见谢致远缓步从洞开的门内踱出。
他依旧穿着家常的月白色锦袍,衣袂飘飘,纤尘不染,甚至连发髻都未曾散乱一丝。
月光洒在他清癯儒雅的脸上,映照出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刚刚只是随手拍死了几只扰人的蚊蝇,而非击杀了三名武功高强的刺客死士。
他看也未看院中那三具迅速冰冷的尸体,只是微微抬头,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了谢玲儿绣楼的方向。
那一瞥,平淡至极,却让躲在窗后的谢玲儿心头猛地一跳,仿佛被一道冰冷的月光刺中。
父亲知道她在看?还是……只是巧合?
很快,府中被惊动的护卫们这才急匆匆地赶到,看到院中景象,无不骇然失色,纷纷跪地请罪。
谢致远摆了摆手,声音平静无波:“收拾干净!” 说罢,便转身回了书房,
院中很快被清理一空,而赶来的家匠,迅速换了新的书房门,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谢玲儿缓缓收回目光,坐回桌边,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水,浅啜一口,压下心中的波澜。
江心月低声道:“教主,看来谢师兄在伪齐朝中,也并非高枕无忧。今夜之事,恐是有人试探,或……警告。”
“嗯。”谢玲儿轻轻颔首,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父亲展现出的恐怖实力,以及他面对刺杀时那种近乎漠然的平静,是何等令人心惊。
但同时,今夜之事,或许……也是一个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