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议事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孩童银铃般的嬉笑。
“娘亲！娘亲！银瓶姐姐不肯借我小梳子！” 秦月谷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
厅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露出秦月谷和岳银瓶两张红扑扑的小脸。
陈希连忙上前，温声拦下：“月谷，银瓶小姐，我们正在商议要事，你们先去别处玩，好吗？等会陈叔叔拿糖给你们吃！”
两个女孩子十分乖巧，开心地跑远了！
而沈青河却在此刻睁开了眼睛。
借梳子……
她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爆射，方才的凝重与沉思瞬间被一种近乎锐利的明悟所取代。
她霍然起身，快步走到一旁的紫檀木柜前，打开暗格，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份《北地屯粮图》副本。
舆图再次在案几上铺开，但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局限于百花谷与郢州之间的路径，而是死死盯住了郢州城周边，特别是其东北、西北方向的区域，手指迅速在图上游走、搜索。
“在这里！” 她的指尖，稳稳地点在了郢州城东北方向约五十里处，一个不起眼的山坳标记旁。
那里用蝇头小楷标注着几个字——“卧虎岭，丙字仓，储粟约五万石，守军千人”。
“卧虎岭……丙字仓……” 众人立刻围拢过来，看着那处标记，眼中都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这正是谢玲儿临摹的《北地屯粮图》上标注的伪齐秘密粮仓之一！
距离郢州如此之近，显然是伪齐为郢州守军，甚至是为应对北伐而准备的预备粮秣！
“青河，你的意思是……” 秦洛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但又觉匪夷所思。
“不错！” 沈青河抬起头，“我们不去运粮郢州，我们……去‘借粮’！问伪齐皇帝，‘借’他这卧虎岭丙字仓的五万石军粮！”
“如何借？” 陈希下意识问道，“强攻？卧虎岭虽非雄关，但千人守军若依托地利，强攻代价不小，且极易惊动郢州乃至其他伪齐援军。一旦战事胶着，我们不仅借不到粮，反而可能深陷重围，自身难保！”
“强攻自然不行。” 沈青河微微笑道。
“我们不问守将借，不问仓官借，我们问……能‘做主’的人借。” 她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接下来，就要看谢公的手段了。”
“谢致远？” 秦洛眉头一挑，瞬间明白了妻子的意图，眼中闪过震惊，但随即化为深沉的思量，“你是说……利用谢致远在伪齐朝中的势力和与刘豫、金人之间的复杂关系，设法让这‘丙字仓’的粮食，‘合情合理’地……‘消失’，或者，‘转移’到我们手中？”
“正是！” 沈青河重重点头，手指在舆图上“汴京”与“卧虎岭”之间虚划，“谢致远身为伪齐左相，又深得金人某种程度的‘信任’，且暗中与金人元帅府、伪齐皇帝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若想动一处远离汴京、守卫并非顶尖的秘密粮仓，尤其是……在‘恰当’的理由和时机下，未必没有操作的空间。”
她顿了顿，思路越发清晰：“北伐在即，伪齐与金人必然严阵以待，各地粮仓戒备森严，调动需有明文。”
“但越是如此，越可能有漏洞可钻。比如以‘加强郢州核心防御、集中储粮’为由，下令将卧虎岭丙字仓存粮‘秘密转移’至郢州城内；又或者，以‘防备岳家军奇袭、分散储粮风险’为名，将仓粮‘分散隐蔽’至他处，将粮食暗中运走……”
郑默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道：“师娘，这……这能行吗？谢公……此人深不可测，野心勃勃，与我们并非完全同心。他会为了帮助我们北伐，冒如此大的风险，动用他在伪齐的根基，去动伪齐的军粮？这等于是在挖伪齐的墙角，一旦暴露，他在伪齐乃至金人那里，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他当然不会单纯为了帮助我们。” 沈青河冷静地分析道，“但若此事对他同样有利，甚至是他宏大计划中的一环呢？”
她看向秦洛，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秦洛缓缓接口道：“岳帅北伐，是他乐见其成，并暗中推动的，因为北伐可以消耗金人和伪齐的实力。但北伐若太快成功，对他未必是好事。所以，他既要让北伐打起来，又要控制其节奏和规模……”
“而粮草，便是控制节奏最有效的手段之一！” 沈青河接过话头，眼中闪烁着洞悉人心的光芒，“如果暗示他，若能‘解决’此粮仓，或可‘影响’郢州战局，让战事按照他期望的‘节奏’发展……”
陈希恍然大悟：“谷主的意思是，我们不求他‘给’，而是引导他为了自己的目的，去‘动’这颗棋子？而他动手的方式和结果，恰好能为我们所用？”
“对！”沈青河斩钉截铁，“谢致远只需要在伪齐内部，制造一个合理的‘理由’剩下的事情我们可以自己来！”
秦洛沉吟良久，目光坚定：“青河此计，虽险，却奇。或可出奇制胜。但具体如何操作，需与玲儿妹妹仔细商议，定下万全之策。”
“那是自然。”沈青河转身，目光炯炯，“立刻通过羽雪客栈最紧急的渠道，给玲儿传信，只需问她一句话……”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卧虎岭丙字仓，春风可能度？’”
“‘春风可能度’？” 陈希重复了一遍，眼中露出询问之色。
沈青河解释道，“这句话，玲儿一看便知。”
“郑默，”沈青河看向弟子，“你先行带‘虎翼营’中的精锐，立刻出发，秘密前往卧虎岭周边，详细勘察地形，务必详尽，但绝不可打草惊蛇！”
“是！”郑默齐声领命，眼中燃起战意。
“至于郢州正面……”沈青河最后看向舆图上的那座雄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岳帅的硬仗，我们无法替代。但若‘借粮’之计能成，这五万石粮食突然出现在岳帅急需之时，或许……是打开北伐胜利之门的第一把钥匙。”
她抬起头，望向北方汴京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双深邃莫测的眼睛。
“谢致远……这局棋，你想做渔翁。但这一次，我这过河的卒子，也要借一借你这‘东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