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银灰色规则裂隙的体验,与苏晚晴引导的净化跃迁或之前经历的粗暴规则抛射截然不同。
没有眩晕,没有剧烈的规则撕扯感,甚至没有“移动”的实感。仿佛只是从一个房间,踏入了另一个装饰风格迥异、但同样静止的房间。然而,感知却清晰地告诉他们,他们正以远超理解的方式,在规则的“褶皱”与“捷径”中穿行。周围的景象不再是黑暗星空或扭曲流光,而是一种不断变幻的、由银灰色几何图形和冰冷数据流构成的“通道内壁”,那些图形复杂、精确、充满非人的美感,却又令人望而生畏。
银灰色的来访者——他们暂且称之为“观察者单元”——就悬浮在他们前方不远,那液态金属般的身躯在通道光芒映照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它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交流,只是如同最精确的导航信标,稳定地引导着这条临时构筑的规则通道。
林烬紧握着苏晚晴的手,两人都将自身存在框架的稳定性提升到极限。林烬胸口,“方舟”在那股外来银灰能量的“加固”下,共鸣异常清晰、强烈,如同被精确校准的罗盘,死死锁定着远方那越来越近、却也愈发显得“异常”的求救信标。信标的闪烁规律没有变,但传递出的规则“质感”,却让林烬感到越来越强烈的不安。那不仅仅是“能量枯竭”和“结构破损”,更混杂着一股……粘稠的、仿佛在不断“增殖”和“模仿”的诡异活性——是“织网者”的污染气息!但奇怪的是,这股污染气息并非完全外来的覆盖,更像是从信标源头内部“生长”出来的,与原本的“星锻”规则以一种极不协调的方式交织、共生,甚至……相互“学习”?
“那个信标……情况不对。”林烬通过精神连接,将感知传递给苏晚晴,声音凝重,“‘织网者’的污染在里面,但……不是简单的侵蚀。更像是一种……未完成的‘融合’或‘寄生’。”
苏晚晴也感觉到了。她的净化之力对这种混合了秩序与混乱、创造与吞噬的矛盾状态,产生了极其强烈的排斥与净化冲动,但她强行压制住了。“‘铸星者’的技术……被‘织网者’利用了?还是说……那个发出求救的个体本身,就处于一种……被污染但尚未完全转化的临界状态?”
无论哪种,都意味着他们即将踏入的,可能并非一个安全的避难所或单纯的救援现场,而是一个更加诡异、更加危险的未知领域。
就在这时,前方的“观察者单元”第一次主动传来了信息流,依旧是那冰冷的、非人的语调:
“检测到目标信标规则结构高度异常。‘星锻’法则与‘逻辑同化’规则呈现不稳定共存状态,存在持续相互渗透与适应性进化迹象。警告:该区域规则平衡极其脆弱,存在‘规则塌缩’或‘异变爆发’风险。建议:提高防护等级,准备应对非标准交互协议。”
连这个神秘的观察者都发出了警告!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临时协同协议扩展:本单元将提供‘规则稳定场’局部支持,最大程度抵消外部异常规则侵蚀。请‘秩序净化’单元准备进行高精度规则干涉尝试,对异常混合规则进行初步‘剥离’或‘压制’。‘星锻’载体单元,请专注于维持自身稳定,并尝试与信标源残留的‘星锻’核心建立深度连接,获取内部状态数据。数据记录已同步开启。”
冰冷的指令下达,同时,一股更加稳固、柔和的银灰色能量场从“观察者单元”身上扩散开来,将三人包裹其中。这能量场如同一个精密的滤网,过滤着通道外那越来越浓郁的、令人不适的异常规则波动。
林烬和苏晚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到了这一步,已无退路。他们必须面对。
银灰色的通道尽头,光芒骤然变化。
他们“抵达”了。
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的林烬和苏晚晴,也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里并非他们想象中的残破空间站、漂流方舟或星球表面。
而是一片悬浮在黑暗虚空中的、巨大无比的……“茧”。
那“茧”整体呈现出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混杂的颜色。底色是暗淡的、近乎死寂的灰黑色,如同失去了所有活力的金属。但在这灰黑底色上,密密麻麻地覆盖、镶嵌、甚至“生长”着无数苍白与暗金交织的“脉络”!这些脉络如同活物的血管或神经,不断地搏动、流淌,时而苍白占据上风,疯狂侵蚀、分解着灰黑的底色;时而暗金光芒迸发,顽强地抵抗、修复,甚至试图将那些苍白脉络“锻打”成自身结构的一部分。
两种截然相反、本应互相排斥的规则力量,在这里以一种病态的、扭曲的方式“共生”着,进行着一场无声而惨烈的拉锯战。整个“茧”的表面因此不断起伏、变形,如同一个拥有生命、却罹患了无法治愈的恶性疾病的巨大肿瘤。
而那断断续续的SoS求救信标,正是从这“茧”最深处、暗金光芒相对集中、却也最为摇摇欲坠的核心区域散发出来的!
“这是……什么鬼东西?”苏晚晴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惊骇。她的净化之力在接触到“茧”散发出的、那混合了创造与毁灭、秩序与混乱的规则气息时,产生了剧烈的、近乎本能的“净化”冲动,但又因为目标状态的极度复杂和矛盾而显得无从下手。
林烬胸口的“方舟”共鸣达到了顶点,甚至传递出一股混杂着悲伤、愤怒、以及……一丝微弱“熟悉感”的复杂情绪。他死死盯着那巨大的“茧”,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脑海:
“这不是‘方舟’……这可能是……一个‘铸星者’的个体!一个没有被完全同化,但也没有逃脱,自身力量与‘织网者’污染陷入了无尽拉锯的……活着的‘标本’!”
一个被“织网者”捕获、感染,却又因其强大的“星锻”法则和坚韧意志而没有被立刻吞噬,反而形成了这种恐怖平衡状态的个体!它发出的求救信号,是希望有人来终结它的痛苦?还是……希望有人来打破平衡,无论是彻底净化它,还是……让它从这无尽的折磨中解脱?
“观察者单元”的几何之眼高速旋转,显然在疯狂记录和分析着眼前这罕见的“样本”。
“检测确认:混合型规则共生体。主体为‘星锻’法则高阶应用个体,已深度感染‘逻辑同化’规则,感染进程因主体规则抗性及未知因素停滞于67.3%至71.8%区间波动。当前状态:规则冲突持续,主体意识处于极端痛苦与间歇性清醒状态。求救信号源为主体意识在清醒间歇发出。”
冰冷的分析,证实了林烬最坏的猜想。
“警告:共生体外部规则场极不稳定,任何外部干预都可能打破现有平衡,导致:一、主体意识彻底湮灭,‘逻辑同化’规则完成吞噬,生成新型高威胁‘织网者’变体;二、规则冲突失控,引发局部‘规则湮灭’爆炸;三、主体意识短暂复苏,但无法持久。建议:以数据记录为优先,尝试进行最低风险接触性扫描。”
“观察者单元”的建议理性到近乎冷酷。对它而言,这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研究样本。
但林烬和苏晚晴做不到。
看着那在痛苦中不断扭曲搏动的巨大“茧”,感受着“方舟”传来的同源悲伤,他们无法仅仅将其视为一个“样本”。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苏晚晴看向林烬,净化之力在她眼中燃烧,“就算无法拯救……至少,应该让它……解脱。”
林烬沉重地点头。但他比苏晚晴更清楚这其中的风险。“直接攻击或强行净化,都可能立刻引发规则崩溃。我们需要……一个更精准的方法。”他看向胸口的“方舟”,“或许……可以通过‘方舟’,尝试与它残留的‘星锻’核心建立最深度的连接,了解它真正的‘愿望’,甚至……引导它自身的力量,完成最后的抉择。”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计划。深度连接意味着林烬的意识将暴露在那个饱受折磨、可能已经部分扭曲的个体意识面前,甚至可能被其痛苦和混乱所沾染。
“观察者单元”的几何之眼转向林烬。
“‘星锻’载体单元提议:高风险意识连接协议。成功率预估:未知。数据价值:极高。本单元可提供连接过程规则稳定支持及意识污染隔离屏障(效果不保证)。是否执行?”
又是一次选择。
林烬没有犹豫。“执行。”
“林烬!”苏晚晴抓住他的手。
“放心。”林烬对她露出一个勉强但坚定的笑容,“有‘方舟’在,有你在外面,还有这位‘观察者’的屏障……我不会轻易被拖进去。”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全部意识沉入胸口的“方舟”,不再仅仅是引导能量,而是彻底放开自己的意识防护,通过“方舟”作为桥梁和过滤器,朝着那巨大“茧”中暗金光芒最深处、那微弱的、不屈的意识火花,延伸而去。
连接建立的瞬间——
浩瀚的、几乎将林烬意识冲垮的痛苦、绝望、不甘与混乱,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来!
他看到(感知到)了无数破碎的画面:辉煌的锻造世界,燃烧的星空战场,苍白网络的降临,战友一个个被吞噬或化为扭曲的怪物,自己孤身陷入重围,被那冰冷的逻辑触须刺入身体,意识在侵蚀与抵抗中反复撕裂……最后,是自我封闭,将残存的意志与力量缩入这最后的“茧”中,进行着永无止境、也注定失败的抗争。
在这片意识混沌的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始终未曾熄灭的“清醒”意志,感应到了林烬的到来。它传递出最后的、清晰的意念,并非求救,而是……恳求:
“后来者……杀了我……在我……彻底变成‘它们’之前……用……我们的力量……解放我……”
“……或者……带走……‘锻炉之心’……最后的……纯净核心……别让……‘它们’……得到……”
紧接着,一股关于“茧”内部结构、能量节点、以及那被称为“锻炉之心”的、尚未被污染的暗金核心所在位置的“地图”信息,强行塞入了林烬的意识。
然后,那点清醒的意志,便如同耗尽最后灯油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重新被无尽的痛苦与苍白网络的嘶鸣淹没。
连接中断。林烬猛地睁开眼睛,脸色惨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身体微微颤抖,刚才那一瞬间承受的痛苦与绝望,几乎让他心神失守。
“怎么样?”苏晚晴焦急地问。
“它……请求终结。”林烬喘息着,快速将获得的信息共享给苏晚晴和“观察者单元”,“它的意识撑不住了。‘茧’的深处,还有一个相对纯净的‘锻炉之心’核心,是它最后保留下来的、未被污染的‘星锻’法则精华。它希望我们,要么彻底摧毁‘茧’和它,要么带走‘锻炉之心’,绝不能让‘织网者’得到并完成‘学习’。”
“信息确认。”观察者单元冰冷地回应,“‘锻炉之心’为高度浓缩的‘星锻’法则结晶,蕴含该个体巅峰造诣与部分文明记忆碎片,价值极高。获取或摧毁,均为有效行动选项。建议:评估风险与收益后选择。”
风险显而易见:无论摧毁还是获取,都必须深入“茧”的内部,那里是两种规则冲突最激烈、最不稳定的区域,任何外来扰动都可能引发灾难性后果。
“我们带走‘锻炉之心’。”林烬做出了决定,“终结它的痛苦,同时保留这份力量。这或许是我们对抗‘织网者’、理解它们进化方向的关键。”
苏晚晴点头,净化之力开始高度凝聚、提纯,准备应对“茧”内部可能存在的、高度活跃的“织网者”污染。
“协议确认。本单元将维持外部稳定场,并尝试在你们进入后,于‘锻炉之心’位置构筑临时提取与传送节点。注意,‘茧’内部规则排斥性会随时间与外来干预增强。行动需迅速。”
银灰色的光芒在“观察者单元”操控下,开始在他们前方、“茧”那不断蠕动的表面上,艰难地“蚀刻”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临时性的规则入口。入口边缘,苍白与暗金的脉络疯狂挣扎、排斥,但在银灰能量的压制下,勉强维持着稳定。
没有时间犹豫。
“走!”林烬低喝一声,与苏晚晴一同,化作两道流光,毅然冲入了那如同活体伤口般的规则入口,没入了那充满了痛苦、混乱与最后微光的……吞噬之茧。
观察者单元悬浮在外,几何之眼平静地记录着一切,银灰色的液态金属身躯微微调整,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任何规则异变。
而在更遥远的、连它都未必能感知的维度,这片区域那异常活跃的规则冲突波动,似乎正吸引着某些更加深邃、更加饥饿的“目光”,缓缓投注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