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再次醒来时,已是午后。帐内光线柔和,药香弥漫。她感觉身体依旧虚弱,但意识清醒了许多,肩头和肋下的伤口传来持续而钝痛,却不再有之前那种撕裂般的剧痛。
稍微动了动,发现自己的右手仍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握着。侧过头,便看到武松靠在榻边的椅背上,竟就这样握着她的手,睡着了。他眉头紧锁,即使在睡梦中,脸上也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一丝紧绷,下巴上的胡茬更显浓密,盔甲上的血污虽已干涸成深褐色,却仍散发出淡淡的铁锈与血腥味。
潘金莲静静地看着他,心中涌起一阵复杂难言的情绪。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目睹他为自己憔悴至此的心疼,也有对昨夜那场惨烈搏杀、对李娇儿最终结局的沉沉余悸。她轻轻动了动手指,想要抽回手,以免惊醒他。
武松却立刻睁开了眼睛。那双眼初睁时带着军人的锐利和警觉,待看清是她,瞬间柔和下来,布满血丝的眼底泛起清晰可见的关切与如释重负。
“醒了?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得厉害吗?要不要喝水?”他一连串的问题,声音依旧沙哑,却透着紧张。
潘金莲微微摇头,用眼神示意他不必着急。“好多了......你......一直没睡?”
“眯了一会儿。”武松避重就轻,松开她的手,起身倒了杯温水,试了试温度,小心地扶她坐起一点,将水杯递到她唇边。
温水润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舒适的暖意。潘金莲喝了几口,抬眼看他:“外面......现在如何?”
武松知道瞒不过她,便简单说道:“金军溃退二十余里,岳元帅和卢员外已收兵回营,正在清理战场,救治伤员,安置百姓。寨内火已扑灭,奸细基本肃清,孙统领和林教头在主持善后。”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阵亡弟兄的名册......正在整理。”
帐内的气氛因这句话而凝重了一瞬。潘金莲垂下眼帘,昨夜那惨烈的景象仿佛又在眼前闪过。沉默片刻,她问:“岳元帅和卢员外他们......”
“都在寨中。岳元帅正在探望伤员,卢员外与孙统领商议防务。”武松道,“等你精神好些,他们可能会过来。”
正说着,帐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卢俊义压低的声音:“武松兄弟,潘娘子可醒了?”
武松应了一声,与潘金莲对视一眼,见她点头,便扬声道:“卢员外请进。”
帐帘掀开,卢俊义当先走了进来,他虽也面带疲惫,但衣衫整洁,气度沉稳。紧随其后的是岳飞,他未着全甲,只一身半旧战袍,面容清癯,目光湛然,自有一股威仪。再后面是孙立和林冲。
见到潘金莲醒着,靠坐榻上,几人脸上都露出欣慰之色。
“潘娘子醒了就好!”卢俊义拱手道,“昨日多亏娘子临危不乱,组织救火肃奸,更亲手诛杀元凶,功莫大焉!卢某代梁山上下,谢过娘子!”
潘金莲虚弱地欠了欠身:“卢员外言重了,金莲愧不敢当。若非众位兄弟死战,岳元帅与员外及时来援,金莲早已......此乃大家同心戮力之功。”
岳飞上前一步,目光在潘金莲苍白却沉静的脸上停留一瞬,又看向她包扎严实的肩肋,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与郑重:“本帅已听张宪及寨中将士述说昨夜情形。潘娘子以一女子之身,重伤之下,仍能调度人手,稳定后方,更于危急关头识破奸谋,阻爆炸,诛首恶,挽救了众多无辜性命,此等胆识与担当,实令许多须眉汗颜。岳某佩服。”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军人的磊落与真诚。潘金莲前世今生,何曾得到过这般人物如此郑重的评价?一时竟有些无措,忙道:“岳元帅谬赞,金莲只是......做了该做之事,不敢当元帅如此赞誉。”
岳飞摆摆手:“功过是非,岳某心中自有尺度。”他转向武松,脸色转为肃然,“武都督,昨夜之战,虽击退金军偏师,毙其头领,更铲除‘幽冥狐影’在此地的首脑,可谓大胜。然此战亦暴露出诸多问题,更揭示金人阴谋之深远。”
武松点头,请几人坐下。亲兵奉上清水,帐内气氛转为凝重。
岳飞继续道:“据俘获金军将校及‘狐影’残党口供,此番攻击黑云寨,并非单纯军事行动,而是金国东路都统完颜宗望与‘幽冥狐影’勾结策划的一环。其目的,一是拔除黑云寨这颗楔入河北的抗金钉子,震慑其他义军;二是擒拿或诛杀武都督、潘娘子等金人眼中‘必除’之人;三则是试验其以汉制汉、以绿林乱绿林、并配合‘红楼’等毒计控制占领区的方略。那李娇儿,便是此计划的关键执行者。”
卢俊义接口道:“如今李娇儿虽死,但其背后‘幽冥狐影’组织未灭,与金人勾结尤深。且枯树山鲍旭之事,亦证明河北、山东绿林中,被其渗透收买者恐非少数。此次他们虽败,但绝不会罢休。”
林冲沉声道:“更可虑者,金军主力仍在黄河以北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大举渡河南下。朝廷......唉!”他未尽之言,众人皆明。朝廷主和派依旧把持朝政,掣肘边事,甚至可能追究岳飞擅自出兵救援“贼寇”之责。
孙立补充了黑云寨的损失情况:寨墙多处损毁,屋舍烧毁三成,粮草器械损失颇重,士卒阵亡四百余人,重伤两百余,轻伤不计,百姓亦有伤亡。虽得岳家军与梁山援助,但要恢复元气,非一日之功。
武松一直沉默听着,此刻缓缓开口:“诸位所言,俱是实情。黑云寨经此一役,短期内难以再承受大战。然此地位置紧要,乃是监视金军东路动向、联络河北义军之前哨,绝不能弃。”
他目光转向岳飞:“岳元帅,末将有一不情之请。”
岳飞抬手:“武都督但讲无妨。”
“黑云寨防务,可否暂托岳家军与卢员外援军共同协防?一来可助孙统领尽快修复寨防,稳定人心;二来,此地可作为岳家军在北岸的一个支点,与梁山本寨、饮马川等义军互为犄角,共抗金虏。”武松语气诚恳,“末将知岳元帅处境亦难,然如今局势,唯有各方抗金力量摒弃门户之见,真正联合,方有一线生机。”
岳飞沉吟片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武都督日后,作何打算?”
武松看了一眼潘金莲,又看向帐外,声音坚定:“金莲伤势沉重,需寻安稳之地静养。黑云寨暂时交由孙统领、卢员外与岳元帅共管,末将放心。末将欲......携金莲,并部分重伤弟兄,先行返回梁山本寨。一则让金莲养伤,二则,梁山经历张叔夜、方腊联军围攻,虽胜亦伤,需重新整合力量,与岳元帅、河北义军建立更稳固之盟约,筹划下一步抗金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