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 将心似铁,暗夜抉择
孙焕的卧室内,烛火早已熄灭,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就这样在黑暗中枯坐了不知多久,手中那封只有一行字的匿名信,早已被汗水浸得微潮,边缘起了毛刺。
“鸟尽弓藏,唇亡齿寒。周家之后,下一个是谁?侯爷眼中,可还有王爷旧部?”
这十九个字,像十九根烧红的铁钉,反复灼烫着他的心。耿振那杀猪般的哀嚎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八十军棍,革职贬为士卒,发配前锋营……侯爷这次,是真的不留情面了。
孙焕今年四十有八,跟随北境王赵庆林近三十年,从亲兵做到步军统领,身上大小伤痕无数,对赵氏、对北疆的忠诚,曾如钢铁般不可动摇。他敬重王爷(赵庆林),也对王爷坚持立嫡长子赵文瑾为继承人的决定深信不疑——嫡庶尊卑,天经地义。因此,他对那个突然出现、颇得王爷宠爱、还生下幼子的草原侧妃阿月,始终抱有几分疏离和疑虑。对赵庆云这个以勇武着称、却非嫡长的三爷代理军政,他虽服从军令,心中那份“名不正言不顺”的疙瘩却从未真正消除。
赵文瑾勾结朝廷、意图不轨,证据确凿,孙焕无话可说,甚至觉得痛心疾首。但赵文瑾随后蹊跷葬身火海,紧接着侯爷就开始大规模内部整顿,重点排查与周家有关联之人……这不得不让孙焕多想。
周王妃(周夫人)是王爷明媒正娶的正妃,温婉贤淑(至少表面如此),她母家或许有人不肖,但罪不及全族,更不该牵连所有与周家有过正常往来的人。侯爷如此大动干戈,是真的为了清查细作,还是……借机清洗王爷旧部,巩固自己的权位?尤其是那个拓跋野和来历不明的老道住进侯府,月夫人闭门不出却未被深究,更让孙焕觉得侯爷处事不公,内外亲疏有别。
如今,这封匿名信,更是直击他内心最深的恐惧——鸟尽弓藏。安平郡王倒了,赵文瑾死了,周家被查了,接下来,是不是轮到他们这些曾经可能倾向于嫡长子、或者与周家有过些许香火情的老将了?侯爷是不是要彻底抹去王爷时代的痕迹,建立完全属于他赵庆云的北疆?
“王爷……您若醒着,该多好。”孙焕痛苦地闭上眼。他怀念那个赏罚分明、顾念旧情、重视礼法规矩的北境王赵庆林。在王爷手下,他从未有过今日这般惶惑与寒意。
但,王爷昏迷不醒。北疆现在是武威侯赵庆云说了算。
反抗?他手下虽有部分嫡系,但比起侯爷掌控的亲兵营、影卫以及大部分边军,无异于以卵击石。况且,他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侯爷有异心,仅凭猜测和不满就举事,那是叛乱,会毁了他一生的忠义之名,也会让北疆陷入内战,给外敌可乘之机。
隐忍?继续做这个越来越被猜忌、随时可能被清洗的步军统领?看着耿振那样的老部下被当众羞辱严惩,看着更多与周家有过关联的同僚被影卫带走“问话”?他咽不下这口气,也怕不知道哪一天,这“肃清”的刀就会落到自己脖子上。
投靠朝廷或其他势力?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立刻被他掐灭。他是北疆的将,死也是北疆的鬼,绝不会做背叛之事。
那……该怎么办?
孙焕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他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叛乱祸国。他必须做点什么,来保护自己,保护那些跟随王爷多年的老兄弟,也为了……万一王爷醒来,北疆不至于完全变天。
他起身,点燃油灯,将那份匿名信凑到火焰上,看着它化为灰烬。然后,他铺开纸笔,开始写信。不是给任何外人,而是写给另外几位与他处境相似、心中同样充满不安与不满的老资格将领——有的是当年周王妃提拔过的,有的是与周家有旧,有的是单纯对赵庆云的“铁腕”和“亲疏有别”感到寒心的。
信中,他没有提及匿名信,也没有直言对侯爷的质疑,而是以“忧心北疆未来、怀念王爷治下法度、恐军中旧人遭无端猜忌寒了将士之心”为由,提议几位老兄弟暗中联络,互相通气,在“不违军令、不损北疆”的前提下,抱团自保,互相印证清白,并在关键时刻,形成一股能让侯爷有所顾忌的力量,以便在王爷醒来之前,保住北疆的“老规矩”和“旧人情”。
他写得很隐晦,但相信收到信的人都能明白。这不是谋反,而是老兵们在风雨欲来时,本能地挤在一起取暖,并试图用他们集体的分量,在即将倾覆的旧秩序下,撑起一小片天空。
写完几份内容相近的信,他用火漆封好,唤来绝对忠心的老家将,低声嘱咐:“天亮前,务必亲手送到这几位将军府上,直接交到他们本人手中,绝不可经他人之手。若问起,就说我孙焕请他们喝茶叙旧。”
老家将领命,悄然消失在夜色中。
孙焕走到窗边,望着东方天际泛起的一丝鱼肚白,心中并无轻松,反而更加沉重。他知道,自己迈出的这一步,或许能暂时求得一丝安全感,但也可能将自己和那些老兄弟,推向一个更加危险的境地——一个以“自保”为名、实则隐隐与主帅离心离德的灰色地带。
而这,或许正是那封匿名信书写者,最想看到的局面。
(第五百四十八章 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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