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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八,北京城迎来了昭武元年的第一场雪。雪花细密,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待到午时,便已纷纷扬扬,将紫禁城重重叠叠的琉璃瓦、朱红宫墙、汉白玉栏杆,都覆上了一层柔软而洁净的素白。寒风裹挟着雪沫,在空旷的殿前广场上打着旋儿,却吹不散那弥漫全城的、一种混杂着敬畏、期盼与些许不安的奇异气氛。

今日是昭武帝正式登基、定都北京、改元昭武的大典之日。从五更起,净街的号炮和净鞭声便响彻九城。由锦衣卫(已初步恢复建制,但职权被严格限定为仪仗护卫与部分情报职能)和京营精锐组成的仪仗,从承天门一直排列到午门,甲胄鲜明,旌旗猎猎,在雪中肃立如林。文武百官、宗室勋贵、各国(主要是朝鲜、琉球及部分蒙古部落)使节,早已按品级鹄立于午门外广场两侧的临时暖棚内,冻得面色发青,却无人敢有丝毫懈怠。

辰时三刻,庄严的钟鼓乐声中,卤簿仪仗缓缓移动。新任司礼监太监(由原武昌王府内侍提拔,年轻而谨慎)尖锐的嗓音穿透风雪:“皇上驾到——!”

暖棚内的百官使节立刻整肃衣冠,按序出棚,在雪地里黑压压跪倒一片。远处,承天门方向,皇帝的玉辂在众多侍卫、宦官簇拥下,缓缓驶入视线。辂车并无过多奢华装饰,但形制宏大,以明黄为底,饰以云龙纹样,在白雪映衬下更显威严。

林慕义端坐辂中,身着十二章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面色平静,目光透过垂落的玉旒,望着前方巍峨的午门和更远处隐约的奉天殿轮廓。寒风卷着雪粒扑打在车帷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他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呼吸和心跳,也能感觉到这具衮服之下的身躯所承载的、前所未有的重量。

这不是他第一次站在权力的顶峰。在武昌,在南京,他早已是实际上的主宰。但此刻,在这座象征着天下一统的都城,在这套传承千年的礼仪之中,他真正感受到了“皇帝”二字所蕴含的、与天地祖宗沟通、为亿万生民负责的终极意义。

辂车在午门前停下。他缓缓起身,在礼官引导下,踏着铺了红毡的通道,一步一步,走向午门。脚步落在积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两侧是如山如海般跪伏的人群,只有风卷旌旗的猎猎声和远处隐约的乐声。

进入午门,穿过漫长的御道,奉天殿就在眼前。殿前丹陛上,巨大的铜龟、铜鹤承接着雪花,更显肃穆。祭祀天地的仪式将在天坛、地坛分别举行,但在这奉天殿前,要举行的是告祭列祖列宗、接受百官朝贺、颁布登基诏书的核心典礼。

仪式漫长而繁复。祭拜、奠玉帛、进俎、读祝、饮酒受胙……每一项都有严格的程序和祝祷之词。林慕义按照礼官的提示,一丝不苟地完成。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异常稳定,仿佛每一个步骤都已演练过千百遍。雪花落在他肩头,落在冕旒上,很快又被体温或动作震落。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环节——升座,受贺。

林慕义在奉天殿内那把巨大的、雕龙绘金的御座上坐下。殿内炉火熊熊,驱散了部分寒意,但空旷的大殿依旧给人一种深沉的冰冷感。殿门大开,文武百官、使节代表按序入殿,在御道两侧再次跪拜,山呼万岁。声音在殿宇间回荡,震得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接下来,是新朝第一次“午门献俘”。这并非真正的战俘,而是一种象征性的仪式,旨在彰显武功,震慑四方。

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铁链拖地的声响。在锦衣卫押送下,数十名穿着囚服、但并未戴枷锁的“俘虏”被带上丹陛。这些人并非普通士卒,而是原清廷投降后经过甄别、被认为“罪孽深重”或“冥顽不灵”的满洲宗室、高级将领的代表,以及部分在北方抵抗新政、煽动叛乱的地方豪强头目。他们被强迫换上明朝百姓的服饰,剃去了辫子,但头发尚未长齐,模样颇为狼狈。

礼官高声宣读这些人的“罪状”,然后由刑部尚书出列,象征性地请求“明正典刑”。林慕义依照程序,以“上天有好生之德,朕初登大宝,宜广布恩泽”为由,宣布赦免其死罪,或流放,或圈禁,或罚没家产。这是一种展示权威与宽仁相结合的姿态。

献俘之后,是“彰表忠烈”。李九成等一批北伐以来壮烈殉国的将领灵位被请入大殿,接受皇帝和百官拜祭。当李九成那简陋的灵位被郑重安放在特设的香案上时,殿内许多武将,包括金声桓、黄得功等人,都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神情肃穆。文官们也多唏嘘不已。这一幕无声,却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演说都更能打动人心,也更清晰地昭示了新朝政权赖以建立的根基——血性与忠诚。

最后,才是颁布登基诏书。诏书由新任内阁首辅陈子龙亲自宣读,骈四俪六,文辞华美,回顾了崇祯以来国势倾颓、鞑虏肆虐的苦难,颂扬了昭武帝“奋起于荆楚,澄清于江淮,血战于河朔,扬威于海上”的功绩,宣告了新朝“昭武”年号的寓意,并公布了包括大赦天下(十恶及谋叛等重罪除外)、减免赋税、废除剃发令、招贤纳士、整顿吏治、重视农桑、鼓励工商、开拓海疆等一系列新政纲领。

诏书读完,殿内外再次响起震天的“万岁”呼声。礼乐大作,钟鼓齐鸣。无数象征着吉祥的纸鸢、彩带从午门城楼和周围宫殿上抛洒下来,在风雪中飞舞。

登基大典的核心部分,至此算是圆满完成。然而,对于林慕义和这个新朝廷而言,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随着这场新雪,悄然降临。

庆典之后的赐宴,设在新建的(实为改建清宫旧殿)武英殿。宴席谈不上奢华,但礼仪周全。林慕义只略坐了坐,敬了几杯酒,便以“偶感风寒”为由提前离席,将场面交给了陈子龙、金声桓等重臣。

他回到乾清宫东暖阁——这里被他选为日常起居和办公之所,比起宏大空旷的奉天殿或武英殿,更觉自在些。脱下沉重的衮服冕冠,换上常服,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依旧飘洒的雪花。

陈忠悄无声息地跟了进来,低声道:“陛下,辽东都护济尔哈朗在宴席上颇为恭顺,与金声桓大将军、黄得功都督等相谈甚欢,对朝廷赏赐的礼物再三拜谢。然其随行人员中,有两人在席间‘不慎’透露,辽东冬日苦寒,棉衣粮食虽有朝廷接济,仍恐不足,且有些许旧部对‘去满洲化’之政令颇有微词,聚众饮酒时口出怨言,济尔哈朗都护‘弹压颇为吃力’。”

林慕义闻言,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诉苦,表功,暗示潜在的不稳定,这是在继续讨价还价,也是在试探朝廷对他掌控辽东能力的信任程度。

“知道了。”他淡淡应道,“告诉金声桓,辽东边饷,可再酌情增拨一成。令济尔哈朗将那些‘口出怨言’的旧部名单及详情密报上来,朝廷自有处置。另,开春后,朝廷将派巡查御史前往辽东,考察吏治民生,协理新政推行,让他好生配合。”

这是既给甜头,又加强监管,并且明确告诉他,朝廷对辽东内部并非一无所知。

“还有,”陈忠继续汇报,“郑成功将军从广州发来密报,南下特遣舰队已抵达广州。西班牙吕宋总督对朝廷抗议尚未有正式答复,但扣押人员已被暗中释放,并赔偿了部分损失。然南海海域,近半月来,我方商船遭不明船只骚扰、跟踪之事,反而增加了三起。郑将军判断,西夷虽暂退一步,但小动作不断,意在持续施加压力,试探我方底线。他已加强巡航,并准备择机‘敲打’一下盘踞在珠江口外某些岛屿上的海盗——据信这些海盗与西夷有勾结。”

“准。”林慕义目光投向南方,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和千里风雪,看到那片波谲云诡的蔚蓝,“告诉郑成功,分寸他自己把握。既要让西夷知道疼,又不要过早掀起大战。朝廷需要时间。另外,让他留意日本方面的动向,德川幕府对朝鲜的态度,以及琉球那边,是否有西夷渗透的迹象。”

“是。”陈忠领命,又呈上几份各地送来的贺表和新政推行中遇到阻力的报告,方才退下。

暖阁内重新安静下来,只有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林慕义独自站在窗前,伸出手,一片雪花穿过窗隙,落在他掌心,瞬间化为一点冰凉的水渍。

新雪覆盖了旧日的痕迹,但这洁白之下,是依然坚硬而复杂的大地。登基大典的钟鼓乐声犹在耳畔,但那象征着无上荣光的衮服之下,他感受到的,却是这初雪般的寒意,以及融化后必将显露的、更加真实而艰巨的万千沟壑。

光复河山,只是第一步。在这片被战火、苦难和异族统治深刻改变过的土地上,如何真正地“开太平”,如何让这“昭武”二字,不仅仅是一个年号,而成为一种贯穿制度、经济、文化乃至人心的全新气象?

路,才刚刚开始。而这场新雪,不过是漫长寒冬与未知春日交替之际,一个微小的、充满隐喻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