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砚舟站在院子里，晚风吹过老槐树的枝叶，沙沙声里裹着客厅传来的细碎笑语，像一把温柔的梳子，轻轻梳理着他心头积压了十年的情绪。他抬头望向天空，一轮圆月悬在墨色的天幕上，清辉洒下来，把地面照得一片透亮，可偏偏不见一颗星星，就像他小时候在福利院的那些夜晚，只有无边的黑，偶尔有几缕微弱的光，却照不亮心底的迷茫。
他想起刚才石叔叔那句 “林钦言的两个女儿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心里的疑惑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林叔叔有儿子？那个总对他和佳惠温和耐心、把 “不配当爸爸” 挂在嘴边的人，竟然有过自己的孩子。他忽然想起林叔叔手腕上的疤痕，想起他偶尔看着佳惠时眼神里的恍惚，想起他深夜在阳台抽烟时落寞的背影 —— 原来那些难以言说的沉重，都是有缘由的。可即便如此，林叔叔还是把温柔给了他和佳惠，把愧疚化作了守护，这份心意，让徐砚舟的眼眶又一次泛起热意。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刚和佳惠相处的日子。那时候他刚从福利院来到石家，对一切都感到陌生又惶恐，走路总是贴着墙根，吃饭也不敢多夹菜，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被送回那个只有槐树叶影子作伴的地方。佳惠那时候也才五岁，刚失去妈妈不久，眼神里总带着淡淡的忧郁，却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排斥他这个 “外来者”。
记得他来的第二天早上，林叔叔去厨房准备早餐，他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的扶手。佳惠抱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小熊玩偶，悄悄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坐下，距离他不远不近，刚好能让他感受到一丝人气，又不至于让他觉得压迫。“你昨晚睡得好吗？” 佳惠的声音软软的，像羽毛轻轻拂过耳畔。
徐砚舟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主动跟自己说话。在福利院，很少有人会问他睡得好不好、吃得饱不饱，大家都在为自己的 “被领养” 而努力表现，没人在意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孩的感受。他抿了抿嘴唇，小声回了句：“挺好的。”
“我妈妈以前也会给我买小熊，” 佳惠抱着玩偶，下巴轻轻抵在熊头上，眼神飘向窗外的槐树，“她说小熊会保护我，就像她一样。”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可是妈妈走了，再也没人给我买新的小熊了。”
徐砚舟看着她红红的眼眶，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心疼。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只能笨拙地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 —— 那是昨天林叔叔接他来的时候，塞给他的，他一直没舍得吃。他把糖递到佳惠面前，声音依旧很小，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认真：“这个给你，很甜的，吃了就不难过了。”
佳惠抬起头，看了看他手里的糖，又看了看他有些局促的脸，突然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和刚才那个落寞的小女孩判若两人。她接过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然后又从口袋里摸出一颗，递回给他：“我这里也有，我们一起吃。”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分享的温暖。糖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顺着喉咙一直甜到心里，比他以前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甜。他看着佳惠脸上的笑容，心里悄悄想：原来有人愿意和我分享东西，原来有人会对我笑。
从那天起，两人就慢慢熟络起来。佳惠会拉着他的手，带他去看院子里的槐树，告诉她哪根枝桠上有过小鸟的窝，哪片叶子是她去年秋天最先发现变黄的；会在林叔叔做了好吃的饭菜时，偷偷把自己碗里的排骨夹给他，小声说：“我知道你也喜欢吃，林叔叔做的排骨最好吃了。”
徐砚舟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回应她的善意。佳惠晚上睡不着觉，抱着妈妈的照片偷偷哭的时候，他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默默地坐在她的床边，直到她哭累了睡着，才轻轻替她盖好被子；佳惠怕黑，不敢一个人去院子里捡掉在地上的玩具，他会毫不犹豫地站起来，说 “我陪你去”，然后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进夜色里，用自己小小的身影为她挡住未知的恐惧。
他知道佳惠失去了妈妈，心里很孤单；而佳惠也渐渐明白，这个新来的 “砚舟哥哥”，比她还要孤单 —— 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爸爸妈妈，不知道亲情是什么滋味，在福利院的日子里，甚至连一顿饱饭、一件干净的衣服都成了奢望。
有一次，两人坐在槐树下，佳惠突然问他：“砚舟哥哥，你从来没见过爸爸妈妈，你不想他们吗？”
徐砚舟愣了愣，低头看着地上的蚂蚁搬家，沉默了很久。他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该想谁。他对父母没有任何印象，福利院的院长说，他是被人放在福利院门口的，襁褓里只有一张写着 “徐砚舟” 三个字的纸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院长把他被送来的那天定为了他的生日。
“不知道想谁。” 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我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佳惠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心里突然一阵发酸。她想起妈妈还在的时候，会抱着她讲故事，会在她生病的时候守在床边，会在她放学回家的时候准备好热腾腾的饭菜。而砚舟哥哥，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些。她伸出小手，轻轻握住徐砚舟的手，他的手有点凉，指尖还有些粗糙，是在福利院干粗活留下的痕迹。
“砚舟哥哥，” 佳惠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你好可怜啊，没有爸爸妈妈疼你，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那是徐砚舟第一次被人这样心疼。在福利院的时候，大家都是可怜人，没人会为别人的遭遇流泪，每个人都在努力让自己活下去。可佳惠不一样，她自己也承受着失去母亲的痛苦，却还在为他的孤单而难过。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佳惠的眼眶里不断滚落，她哽咽着说：“以后我把我的爸爸分给你好不好？虽然他总是很忙，很少在家，但他是个好人，他会对我好，也会对你好的。还有林叔叔，他也很疼我们，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再也不会孤单了。”
徐砚舟看着佳惠泪流满面的脸，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像春日里融化的冰雪，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他笨拙地抬手，用袖子擦了擦佳惠脸上的眼泪，却越擦越乱。“别哭了，” 他说，声音有些沙哑，“我不觉得可怜，真的。”
其实他撒谎了。他觉得过可怜，在别的孩子被领养人牵着手离开，留下他一个人坐在槐树下的时候；在冬天没有足够厚的衣服，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在看着别的孩子和爸爸妈妈视频，分享学校里的趣事的时候。可这一刻，被佳惠温热的小手握着，听着她真心实意的安慰，他突然觉得，那些孤单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也许真的像他现在想的这样，孤独的灵魂遇到了有类似遭遇的同伴，两个被命运强行开了个玩笑的人，因为相似的伤口，产生了深深的共情。他们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就能明白彼此心里的苦；不需要刻意的讨好，就能自然而然地靠近。
他想起有一次，石叔叔从工地上回来，带了一串糖葫芦，那是佳惠最喜欢吃的。石叔叔把糖葫芦递给佳惠，佳惠咬了一口，甜丝丝的糖衣在嘴里化开，她眼睛一亮，然后立刻把糖葫芦递到徐砚舟嘴边：“砚舟哥哥，你也吃，可甜了。”
石叔叔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摸了摸佳惠的头：“傻孩子，这是给你的。”
“砚舟哥哥也没吃过，” 佳惠固执地把糖葫芦举到他面前，“我们要一起吃。”
徐砚舟看着佳惠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石叔叔温和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在嘴里炸开，比之前吃的那颗糖还要甜。他知道，佳惠是真心把他当成了家人，愿意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分享给他。
还有一次，学校组织春游，要求家长陪同。佳惠的眼睛红红的，拉着徐砚舟的衣角说：“我爸爸肯定没时间陪我去，砚舟哥哥，你能陪我去吗？”
徐砚舟看着她委屈的样子，心里一阵难受。他没有爸爸妈妈，不能像其他同学那样，让家长陪着去春游，可他也不想让佳惠失望。他点了点头：“我陪你去。”
那天，他特意穿上了林叔叔给他买的新衣服，牵着佳惠的手，跟着其他同学和家长一起去了公园。别的同学都有家长帮忙拎包、拍照，佳惠却拉着他的手，兴致勃勃地看各种花草，还主动帮他拍照。“砚舟哥哥，你站在这里，我给你拍一张，” 佳惠举起相机，认真地调整角度，“这样你以后想起来，就知道我们今天来过这里了。”
徐砚舟站在花丛前，看着佳惠认真的样子，心里暖暖的。他知道，佳惠是在照顾他的情绪，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那天的阳光很好，照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像被人轻轻拥抱着。
后来，林钦言因为工作原因离开，临走前把照顾佳惠和石叔叔的担子交给了他。那时候他才十几岁，心里既慌张又害怕，他怕自己做不好，怕辜负了林叔叔的嘱托，更怕佳惠再次陷入孤单。可每当他看到佳惠信任的眼神，想起两人一起走过的那些日子，他就又有了勇气。
他记得有一次，佳惠因为和石叔叔吵架，躲在房间里哭。那天是佳惠的生日，石叔叔本来答应陪她一起吃晚饭，结果因为工地上突发事故，又没能回来。佳惠抱着妈妈的照片，哭得很伤心：“他根本就不重视我，连我的生日都记不住。”
徐砚舟坐在她身边，静静地听着她哭，等她情绪平复了一些，才轻声说：“石叔叔不是不重视你，他是太忙了。他在工地上辛苦工作，也是为了给你更好的生活。”
“可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佳惠哽咽着说，“我只是想让他多陪陪我，像别的同学的爸爸一样。”
徐砚舟沉默了。他知道佳惠的委屈，也理解石叔叔的无奈。他想起自己在福利院的日子，连一个可以想念的亲人都没有，而佳惠还有石叔叔，虽然他不懂得表达，但心里是爱着佳惠的。“石叔叔心里是有你的，” 他说，“你记得吗？上次你感冒了，他连夜从工地赶回来，给你买了退烧药，守在你床边一整晚。”
佳惠愣了一下，慢慢停止了哭泣。她想起那天晚上，自己迷迷糊糊中，看到石叔叔坐在床边，眼神里满是担忧，还时不时地摸她的额头，看看烧退了没有。“可是他从来都不说，” 佳惠小声说，“他从来都不说他关心我。”
“有些人不擅长表达，” 徐砚舟看着她，认真地说，“就像林叔叔一样，他很少说爱我们，可他却一直在默默照顾我们。石叔叔也是这样，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沟通。”
那天晚上，徐砚舟陪着佳惠，聊了很多。聊林叔叔，聊福利院的日子，聊彼此心里的委屈和期待。他们像两颗互相取暖的小星球，在茫茫宇宙中，找到了彼此，用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对方的路。
现在，石叔叔和佳惠终于解开了心结，父女俩坐在一起，有说有笑，那种温馨的氛围，是徐砚舟一直期待看到的。他站在院子里，晚风轻轻吹过，带着槐树叶的清香，也带着客厅里饭菜的香气。他想起刚才佳惠笑着给石叔叔看照片，想起石叔叔脸上欣慰的笑容，想起自己这十年所做的一切，突然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他又抬头望向天空，圆月依旧挂在墨色的天幕上，虽然没有星星，但清辉依旧温柔。他想起佳惠当年流着泪问他 “是怎么熬过来的”，现在他好像有了答案。他能熬过来，是因为遇到了林叔叔，遇到了佳惠，遇到了这些愿意对他好、把他当成家人的人。是他们的温暖，驱散了他心里的孤独；是他们的陪伴，让他从一个迷茫无助的孤儿，变成了一个能为别人遮风挡雨的 “哥哥”。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林钦言发来的微信：“等小学建好了，我就回去，到时候我们一起吃石鑫做的糖醋排骨。”
徐砚舟看着屏幕，嘴角露出了释然的笑容。他回复道：“好，我们等你回来。”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石叔叔和佳惠会越来越好，林叔叔也会完成自己的心愿，回到他们身边。而他和佳惠之间这份因为相似的孤独而产生的深厚羁绊，会像院子里的老槐树一样，在时光的滋养下，枝繁叶茂，永远长青。
夜色渐深，客厅里的笑声渐渐小了下来，想必是石叔叔和佳惠聊累了。徐砚舟轻轻推开房门，走进屋里。佳惠正靠在沙发上，看着手机里的照片，脸上还带着笑容；石叔叔坐在旁边，给她削着水果，动作温柔。
看到徐砚舟进来，佳惠抬起头，笑着说：“砚舟哥哥，你站在院子里干嘛呢？快过来吃水果。”
石叔叔也抬起头，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是啊，外面风大，别冻着了。”
徐砚舟接过苹果，咬了一口，甜脆的滋味在嘴里化开。他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心里充满了踏实和温暖。他知道，从今往后，他们都会越来越好，那些曾经的孤独和遗憾，都会被亲情和陪伴慢慢治愈。而他和佳惠之间那份特殊的共情，那份无需多言的默契，会成为他们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在时光里静静流淌，温暖彼此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