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前最黑暗的时刻,长江口被浓重的海雾笼罩。在浦东一处隐蔽的江湾,十几艘大小不一的登陆艇和经过改装的武装渔轮已经熄火,随着缓慢的潮水轻轻起伏。船上满载着“东方旅”一营和二营挑选出来的突击队员,他们脸上涂着深色油彩,紧握着武器,在沉默中等待。除了浪花拍打船舷的声音,只有轻微的马达低鸣从雾中传来——那是查理航空队负责首轮打击的p-51战斗机和担任侦察、引导任务的轻型联络机在低空盘旋待命。
距离江湾不远的一处高坡上,临时搭建的观察所里却亮着灯。这里聚集了一批特殊的客人:以第三战区联络参谋名义前来的两名国军校级军官(其中一位正是脸色复杂的王参谋),延安方面代表杨立三及其随行的一名作战参谋,以及两名美军驻华司令部的观察员。他们是林晓特意“邀请”来观摩此次作战的。名义上是“交流经验”,实则是展示肌肉,也是一次无声的宣告。
观察所里配备了望远镜和野战电话,可以直接连通前沿指挥所和登陆部队电台(经过过滤的公共频道)。林晓站在观察口,指着雾气中隐约的江心方向,对众人说:“各位,行动即将开始。目标岛屿的方位和基本情况,简报已经说明。我部此次尝试一种多兵种协同的快速夺岛战术,其中必有疏漏,还请各位不吝指教。”
王参谋干笑两声:“林将军客气了,贵部身经百战,我们今天是来学习的。”他的目光却忍不住瞟向旁边桌子上那些造型奇特的通讯设备和远处黑暗中沉默的炮兵阵地轮廓。
杨立三则神情专注,拿着笔记本和铅笔:“林将军,我们主要是想看看,在这种复杂水文条件下,部队是如何组织和协调的。”
美军观察员布朗中校则用英语对同伴低声道:“看看他们从欧洲学到了多少真东西。”
时间指向预定时刻。林晓对着话筒,简洁下令:“‘雷霆’,开始。”
命令通过加密电波传出。首先打破寂静的是天空。浓雾上方传来由远及近的引擎尖啸,四架p-51从云层中俯冲而下,机翼下火光闪烁,火箭弹拖着尾焰,如同精准的长矛,射向预定岛屿上早已标定的几个主要目标——了望塔、无线电天线基座和一处暴露的岸防炮位。剧烈的爆炸火光瞬间撕裂了雾气,映红了小片天空和海面,沉闷的轰鸣声滚滚传来。
“第一波空中打击,目标:指挥通讯节点及主要火力点。”观察所里,一名“东方旅”的年轻参谋担任解说,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日常训练。
王参谋举起望远镜,努力想看清细节,但雾气干扰严重,只能看到爆炸的闪光和隐约升腾的烟柱。他忍不住问:“这么重的雾,飞机怎么看得清目标?不怕误炸吗?”
林晓示意解说参谋回答。参谋道:“行动前,我们通过多次航空侦察和地面情报,建立了精确的目标坐标模型。飞行员在模拟器上演练过多次。此外,特种侦察小组已于昨夜登岛,在关键目标附近设置了无线电指引信标。飞机接收信号后,可以进行概略定位,配合前期的坐标数据,实施攻击。”
杨立三飞快地记录着,抬头问:“特种小组登岛了?什么时候?怎么上去的?”
“昨日午夜,利用高潮和雾霭,乘坐加装消音马达的橡皮艇渗透。目前情况正常。”参谋回答。
杨立三和身边的八路军参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动。这种渗透与引导配合空中打击的战术,对他们而言几乎是全新的概念。
空中打击过后约十分钟,当岛屿上的爆炸烟尘还未完全散去,浦东沿岸预设的炮兵阵地发出了怒吼。105毫米榴弹炮和107毫米火箭炮进行了急促而密集的齐射,炮弹划破雾霭,落在岛屿滩头、可能的反登陆障碍区以及未被空中打击覆盖的次要火力点上。炮火并不追求全覆盖,而是根据侦察情报,进行有重点的压制和破坏。
布朗中校仔细听着炮声的节奏和密度,对同伴低语:“炮火准备时间很短,但听起来很有针对性。他们似乎很清楚哪里需要炸。”
炮火延伸的同时,江湾里的登陆艇引擎同时轰鸣起来,劈开雾气,呈攻击队形向目标岛屿疾驰。每艘登陆艇上都架着机枪或小口径速射炮,担任火力支援的几艘武装渔轮则游弋在两翼,用机枪和迫击炮向岸边可疑位置进行试探性射击。
观察所的电台公共频道里,传来登陆部队清晰的报告声:
“海狼一号,接近一号滩头,未遭遇拦截火力。”
“海狼二号,发现水下障碍,疑似铁丝网和木桩,工兵准备前出。”
“鹰眼报告,岛屿东南侧冒起新的烟柱,疑似残敌点燃信号,注意警戒。”
王参谋听着这有条不紊的报告,看着望远镜里在雾中若隐若现、却保持着整齐队形的登陆艇群,脸色更加复杂。他见过的国内部队登陆或渡河,往往是混乱不堪,呐喊冲锋,而眼前这支队伍,却冷静得像在进行一次演练。
登陆艇抢滩。头戴钢盔、身穿救生衣的士兵迅速跃入齐腰深的海水,三人一组,相互掩护,快速向滩头冲击。工兵用爆破筒清除障碍,开辟通道。滩头仅有零星微弱的步枪射击声传来,很快就被登陆部队的机枪和冲锋枪火力压制下去。
“滩头控制。正在建立环形阵地。伤亡轻微。”
“发现通往岛内坑道入口,二排正在清剿。”
“缴获完整无线电一台,已破坏。”
报告声简洁明了。不过二十多分钟,突击队已经控制了主要滩头,并向岛屿纵深推进。查理航空队的飞机再次出现,这次是两架携带轻型炸弹的飞机,根据地面部队的无线电引导,对岛屿纵深一处仍在顽抗的机枪堡进行了精确投弹,将其彻底摧毁。
杨立三放下望远镜,深吸一口气,转向林晓:“林将军,这种空地配合,地面部队随时可以呼叫空中支援,并且能如此快速地得到响应,是如何做到的?你们的无线电不会互相干扰吗?空中和地面的识别如何解决?”
林晓示意参谋将一份简化版的通讯联络频率分配表和空地协同信号示意简图递给杨立三。“杨主任,我们有专用的协同频道和明确的识别信号规则。每个连排都有指定频率的步话机,营级有电台。空中支援有单独的引导频道,由前沿观察员或指定指挥官直接与飞机通话。识别主要依靠信号布板、烟幕和预定的火力呼叫代码。这些都需要严格的训练和反复演练。”
王参谋忍不住插话:“这套东西,耗资不菲吧?普通部队哪里用得起。”
林晓看了他一眼:“王参谋说得对,成本很高。但带来的作战效能提升和人员伤亡的减少,是难以估量的。这不仅仅是装备问题,更是思维和训练体系的问题。”
战斗在继续,但已无悬念。岛屿上的日军守备队大部分在最初的空中和炮火打击中就已伤亡或陷入混乱,残余的零星抵抗在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突击队面前迅速瓦解。上午八时许,太阳勉强驱散了一些雾气,观察所已经可以比较清楚地看到,岛屿的最高点上升起了一面红旗。电台里传来清晰的报告:“雷霆一号,我已完全控制主峰及全部要点。俘虏日伪军四十七名,击毙约八十。我方阵亡两人,伤九人。正在肃清残敌,修复码头。”
观察所里一片寂静。从第一声爆炸到基本控制岛屿,不到三个小时。战果与伤亡的对比,令人瞠目。
布朗中校率先鼓起掌来,对林晓说:“将军,精彩的表演。协同非常流畅,尤其是空中引导和炮兵的火力转换。你们的部队,确实具备了现代登陆作战的雏形。”
杨立三握着那份简图,郑重地对林晓说:“林将军,今天真是大开眼界。很多细节,我们需要时间消化。不知道,以后有没有可能,派一些我们的基层干部,来贵部进行短期的观摩学习?当然,是在不影响贵部作战的前提下。”
林晓点头:“可以探讨。只要是真心为了打鬼子,交流学习没有问题。”
王参谋脸色变幻,最终挤出一句话:“林将军用兵如神,佩服。只是……这等战法,消耗巨大,恐怕难以推广。”语气中,羡慕、忌惮、酸涩兼而有之。
林晓望向窗外,雾气散去的江面上,更多的运输船正在驶向刚刚夺取的岛屿,运送巩固防务的物资和人员。他淡淡回道:“王参谋,战法是人用的。至少今天,我们用这种战法,以最小的代价,拔掉了鬼子一颗钉子,打通了一小段水道。接下来,还有更多的钉子要拔。有些事,不做,就永远不知道能不能成。有些人,”他目光扫过观察所里的众人,“恐怕今晚要睡不着了。”
他的话意味深长。这场“教学战”展示的,不仅仅是碾压日军的战斗力,更是一种全新的战争组织和思维模式。它所引发的震动,必将远远超出这片刚刚平静下来的江面。长江口的“雷霆”,已经清晰地向所有旁观者昭示:战争的方式,正在被改变。而手握这把钥匙的人,已经亮出了它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