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会议在临时充作会议室的半地下车库里召开,气氛与前几日的激昂或紧绷不同,带着一种任务临近尾声特有的、混合着疲惫、放松与淡淡迷茫的滞重感。林晓简要通报了与盟军及苏军初步接触的情况,强调当前首要任务是部队休整、伤员处置,以及准备可能的撤离或换防。他要求各部队保持纪律,避免与苏军发生任何不必要的摩擦,同时加强内部管理,防止胜利后的懈怠。
会议结束时,林晓单独留下了张三。“你早上提到的,苏军往地堡增派专业人员和国会大厦那边的情况,有更详细的信息吗?”
张三点点头:“地堡那边加强了封锁,我们的人无法靠近。国会大厦方向,苏军主力部队正在组织拍照和庆祝活动,有很多随军记者。大厦本身还有工兵在排查未爆弹和危险结构,部分区域允许非战斗人员有限度接近,主要是为了拍摄宣传照片。苏军看守很严,但并非滴水不漏。”
林晓走到墙边那幅巨大的柏林战区图前,目光落在国会大厦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在旁边敲击着。会议桌上,其他军官已经陆续离开,只剩下他和张三,以及刚刚走进来的雷诺。
“旅座,您在想什么?”雷诺问。
林晓转过身,目光清澈而冷静:“我们在总理府外围升了旗,但那毕竟只是外围,而且很快被苏军接管。国会大厦,现在是整个柏林,乃至整个欧洲战场的焦点。全世界媒体的镜头都对着那里。”
雷诺似乎猜到了什么,呼吸微微一顿:“您不会是想……”
“不是强攻,不是抢夺。”林晓打断他,语气果断,“是参与,是以一种恰当的方式,留下属于‘东方旅’的、无法被轻易抹去的影像。如果历史书里有一张国会大厦的照片,而照片的背景里,能有我们的一面旗帜,哪怕很小,意义就完全不同。”
张三的眼神锐利起来:“苏军不会同意。那是他们的禁脔。”
“所以需要方法,需要时机,也需要……一点交换。”林晓看向张三,“你刚才说,国会大厦还有工兵在作业,排查危险?”
“是的。建筑受损严重,内部结构不稳定,肯定还有未清理的爆炸物和陷阱。”
“我们部队里,有从缅甸和鲁尔区战役中锻炼出来的优秀工兵,擅长在复杂废墟环境下作业。”林晓缓缓说道,“如果,我们以盟军兄弟部队的身份,主动提出派遣一支经验丰富的工兵小队,协助苏军完成对国会大厦最后的安全排查呢?理由是确保后续各国记者和观察员进入时的绝对安全,体现盟军团结协作精神。”
雷诺眼睛一亮:“这个理由……苏军很难直接拒绝,尤其是当着那么多其他盟国观察员和记者的面。但他们肯定会派人紧紧盯着。”
“让他们盯。”林晓说,“我们的工兵,只做专业工作,认真排查危险。但在工作过程中,如果他们‘恰巧’需要到达某个适合悬挂旗帜、又能被外部镜头拍摄到的位置,比如某根高大的、受损但坚固的廊柱,并且‘出于作业需要’暂时悬挂一面醒目的标识旗,以防友军误判或标示安全区域……这很合理吧?”
张三明白了:“工兵携带我们的旅旗,以安全标识的名义挂上去,完成作业后,可以留下,也可以‘忘记’取下。只要挂上去的那一刻,被记者拍到,就够了。”
“没错。”林晓点头,“关键是要获得苏军现场指挥官的默许,哪怕只是不明确反对。这就需要我们派去的人,不仅技术过硬,还要懂分寸,会沟通。石磊怎么样?”
石磊是工兵排长,爆破专家,性格沉稳,在鲁尔区和之前的巷战中表现出色,而且粗通一些俄语单词和手势。
“他行。”雷诺肯定道,“就是嘴笨点。”
“嘴笨有时是优点,不会说错话。”林晓决定,“就让石磊带一个五人小组,携带必要的排爆和勘察工具。张三,你派两个最机灵的侦察兵跟着,不参与具体工作,只负责观察环境和……在必要的时候,吸引一下苏军监工的注意力。记住,整个过程,我们的人必须表现出绝对的专业、合作和低调。旗帜,用那面备用的、尺寸稍小的旅旗,看起来更像标识旗。”
计划迅速制定。一小时后,石磊小组准备就绪。林晓亲自向盟军联络处报备了“出于盟军协作精神,派遣工兵协助友军进行最后战场清理”的行动,并请他们转告苏军相应单位。同时,他让雷诺通过之前接触过的苏军中层军官渠道,非正式地传递了同样的信息。
石磊小组出发了,穿着整洁的工兵服,携带的工具箱里,底层整齐地折叠着那面红底金字的旗帜。张三指派的两个侦察兵穿着普通作战服,混在小组后面。
国会大厦周围的广场上,人比预想的更多。胜利的苏军官兵成群结队,许多人在拍照,欢呼。大量穿着各种军服和便服的记者举着相机,寻找角度。大厦入口处有苏军士兵严格把守,但对这支持有盟军证件、声称奉命前来进行技术协助的小队,在核实了身份并经过一名苏军少尉短暂的请示后,还是被放了进去,当然,有两名苏军士兵全程“陪同”。
大厦内部如同地狱。到处都是战斗的痕迹,墙壁布满弹孔和喷溅的血迹,破碎的家具、文件、武器零件和尸体混杂在一起。空气浑浊不堪。苏军工兵正在一些关键区域作业。石磊通过翻译(一名侦察兵临时客串)向苏军现场的一名工兵上尉说明了来意,并表示愿意听从对方指挥,协助检查西侧翼部分区域的结构安全和未爆物。
苏军上尉打量了一下石磊和他的小队,又看了看他们的装备,脸上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指派他们去检查一条通往侧面巨大廊柱区的走廊,那里远离主楼梯和主要庆祝活动区域,但外部镜头有可能拍到。
工作默默展开。石磊和他的队员非常专业,仔细检查着墙壁、天花板和地面的破损情况,标记可疑的鼓包和缝隙。两名苏军士兵抱着枪在一旁看着,起初很警惕,但看到中国工兵确实只是在认真干活,慢慢放松了些。
石磊慢慢靠近那根巨大的、布满弹痕和熏黑痕迹的石头廊柱。廊柱位于一个相对空旷的拐角,上方是破碎的高窗,光线透入,外面似乎就是广场的一个侧面。他检查了柱体结构,确认相对稳固,然后对苏军士兵比划着,指着柱子高处一个突出的残破装饰构件,又指了指自己带来的工具箱,做了个悬挂的动作,然后用生硬的俄语单词夹杂着手势说:“标志……安全……区域……那里……挂……明白?”
苏军士兵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看远处正在忙碌的自己人上尉。上尉朝这边瞥了一眼,似乎没太在意,点了点头。
石磊心中一定。他让一名队员搭起简易人梯,自己爬上去,小心地将那面折叠的旗帜取出,快速而熟练地将其系在了那个突出的石制构件上。旗帜垂下,虽然不大,但红底金字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醒目。“东方旅”三个汉字,对于苏军士兵和大多数记者来说如同天书,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宣告。
系好旗帜,石磊又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一下柱基,然后下了人梯,继续带领小组向走廊深处检查。整个过程自然流畅,就像真的是在设置一个安全标识。
他们没有在廊柱旁多做停留。完成对指定区域的检查后,石磊向苏军上尉报告了情况(一切安全,未发现爆炸物),然后便在小队苏军士兵的“护送”下,离开了国会大厦。
走出大厦时,石磊回头看了一眼。那面小小的旗帜,在他悬挂的位置清晰可见。更巧的是,就在他们走出大门时,几名显然是在寻找独特角度的西方记者,正好将相机镜头对准了大厦侧面,那里,苏军的红旗在主要楼顶飘扬,而侧面廊柱上,一面陌生的旗帜也悄然入镜。
任务完成。没有冲突,没有质问,只有一场静默的、心照不宣的“协作”。
消息传回“东方旅”指挥部,林晓只是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夸张的表情。他走到指挥所外,望向国会大厦的方向。距离太远,看不到那面小旗,但他知道,它就在那里。
“我们也插上了一面旗。”他对身边的雷诺和张三说,声音平静,“不是抢来的,不是偷来的,是用我们的专业和合作换来的一个位置。这面旗,可能明天就会被取下,可能永远不会出现在官方发布的照片里。但今天,它就在那里。这就够了。”
夕阳的余晖给柏林废墟涂上一层暗金,国会大厦的轮廓在光影中显得格外雄伟而悲凉。在那片象征着苏军伟大胜利的红色旗帜的海洋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面小小的、写着汉字的旗帜,正静静地悬挂在历史的一页上,记录着一支来自遥远东方的部队,在这决定性的时刻,曾经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