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依水被这孩子虎头虎脑的劲给逗乐了,弯唇一笑,“你觉得一个生前都做不了自己主的人,死后会受到他人的敬重?”
南不岱的经历摆在这儿,便是遗书上写明了,允扈三娘改嫁,许其自由。有的人都会当没看见。
“二郎,死是斩断一切的终结。”她看着他缓缓道,“只要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管你金尊玉贵,皇孙贵胄,哪怕位极九五……只要你死了,这世上的一切就和你彻底没关系了。
遗言有用,那是需要活人来配合。
要是不配合,遗言和废纸有什么区别?
提及生死,这个女人总是十分郑重。“你死里逃生过很多次?”不然不可能有此等感悟。
谢依水望着正午的阳光,温暖的一切将自己完全包裹,此刻她能感受到自己是完全存在的。
“算是吧。”
扈通明知道她在说什么,除开生死皆是小事。
未亡人也好,孀居妇人也罢,她只对自己有一个要求,就是继续活在这个人世间。
活着,她才能博取更多。
“那我去接人的同时,还需要做些什么吗?”尽管不是很喜欢离王,但他们家暴露的风险彻底被拆除了,这一点上看,南不岱之死也不全是坏事。
将手里的棉帕重新叠好,“不用,就按规矩来。”
翌日一早,城门口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城而去。
谢依水也在送行的人群里,只是她身着素缟,帷帽及膝。
身边的仆妇和护卫控制着人群,她站在众人的中心,不受人群的侵扰。
这些人也不是关心南不岱的人,就是爱看热闹的京都百姓。
京都天天在死人,偶尔死一个王爷,其实也不足为奇。
大家就是什么都喜欢瞄一眼,这大阵仗,够说道几日了。
待人群散去,云行准备扶谢依水上马车。转身之际,一道视线十分热络,似乎在关心她。
云行率先看了过去,对方身形高大,锦绣在外,竟是位年轻的郎君。
谢依水头上戴着帷帽,动作起来会很明显,故她并没有扭头去看。
只轻声问,“是谁?”
“一位郎君,看起来很眼生。”
很眼生,那就是从未见过,不相识。
谢依水脚步没停,上车马的动作一气呵成。进入车厢之后,她掀起车帘一角,发现那男人就是认识官栀的监门卫。
放下车帘,谢依水并没有要同此人沟通的意思。“回吧。”
当时没接触多说两句,谁知两日后谢依水进宫又撞上了此人。
男人借着职务之便同谢依水说了“节哀”,谢依水点点头,也只道了多谢。
进入连贵妃的宫中,今日公主休息,也坐在一旁等她前来。
连殊怀子较晚,公主也才十二三岁,天真烂漫。
似乎是连贵妃管教过,今日公主只道一些生活的趣事,并没有对外面的流言蜚语进行提问。
二人对着一些小事一问一答,气氛甚是和谐。
没多久,皇后宫中的人派人来请谢依水,对此连殊不可能拒绝。
在送谢依水出门的时候,连殊提醒道,“三娘,或许求一求皇后,你的事还能有转机。”
南潜不习惯给他人面子,但皇后总归是和旁人不一样的。
南不岱的死在京都掀不起什么风浪,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也需要一个女子为其守候一生。
从帝王的角度看,他贵为九五,行事无可指摘。
但她是女儿身,想事情的第一角度便是同为女儿家的扈三娘。
南潜肯定是要扈三嫁进离王府的,再不喜欢也不妨他谨守天家之威严——授意让一个女子为他不受宠的儿子蹉跎一生。
连殊让谢依水求一求皇后,“哪怕求道出家当个女冠,也比在京都自由的。”
同为守候祈福,去外州安居总比在京都好。
连贵妃的建议对于一般的女郎来说,是十分中肯的良言。
反正只要离了这虎狼窝,本家又是有条件和背景的人家,即使成了女冠,自己也是有良田美宅仆妇伺候着的。
谢依水为连殊此刻的真心动容,点点头,“多谢贵妃娘娘。”
“傻孩子。”连贵妃拍拍她的臂膀,“这有什么好谢的。”
她什么都没做。
目送谢依水随着宫侍远去的背影,小公主出声询问,“母妃,为何扈娘子不能再嫁啊。”
民间都不禁这再嫁之俗,为何天家要如此严苛?
连殊拢着孩子往里走,一入宫门深似海,都说是天家了,肯定是有点子变态的地方在的。
“等你长大你就懂了。”祭出拖字诀,连殊并不想过早地和孩子讨论,她喜爱的父皇是一个冷心冷情,无情无义之人。
宫门深深,高墙云耸。
踏进皇后的宫殿中,彼时角落里传来一阵香火气。
宫侍引着谢依水往偏殿走,皇后的身影在一小佛堂面前跪立。
香火燃在佛前,金佛悲悯,垂眸人间。
宫侍将人带过来后,便将场地留予场上二人。
其余人退出殿外,甚至和此地还保留一段距离。
皇后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一场祈愿活动中,气氛凝滞一瞬,活动结束,皇后才开口,“三娘,觉得不公么?”
谢依水看到对方一直没起来,便也寻了个蒲团在皇后右侧稍后的地方跪下。
“不觉得。”十分干净利落的回复,惹得皇后看了她好几眼。
唇角微扬,皇后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若是我儿尚在,我一定让三娘为我等之太子妃。”
太子妃,再进一步便是皇后。
她是觉得谢依水德行之至,配为帝后。
谢依水不知道皇后为什么那么喜欢她,这比南潜莫名其妙对南不岱的恨还显得奇怪。
毕竟恨不需要理由,而爱需要。
谢依水不会将话题停留在自己身上,她问,“那太子是个怎样的人?”你引以为傲的儿子,愿意让我和他同进退的儿郎,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皇后的眼中没有悲戚,有的,只是对谢依水的欣赏。
“和三娘一样的人。”
这几个字出来,谢依水脑中混沌少顷,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这位帝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