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堡的喧嚣被静室的禁制隔绝在外,只余下风雪掠过石墙的呜咽,以及地脉深处传来的、几乎微不可察的灵脉波动。陈渊盘坐于蒲团之上,心神彻底沉入体内。
金丹于丹田气海中缓缓旋转,漆黑如墨的丹体上,淡金色的纹路比之前更加清晰、繁复了几分,隐隐勾勒出某种玄奥的轨迹。每一次旋转,都吞吐着精纯而冰冷的幽冥死气,其中蕴含的“寂灭”真意,因祭坛镇压煞魂的经历,变得更加凝练、沉静。丹火“九幽噬魂炎”静静包裹着金丹,幽黑火苗跳跃,带着一种吞噬万灵的凶戾,却又与他心神相通,温顺异常。
陈渊首先梳理的是与寒渊祭坛的联系。他引导着一丝心神,小心翼翼地触碰掌心那已隐没的乌金烙印。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响起。视野并未变化,但感知却瞬间被拉远、下沉,跨越了空间的阻隔,模糊地“看”到了那深藏于冰魄玄宫之下、环形寒渊中的古老祭坛。祭坛通体流转着乌金色的微光,大部分符文稳定亮起,形成一道坚实的封印光网,将那暗红色的庞大煞魂死死禁锢在顶端。煞魂此刻显得萎靡许多,不再疯狂挣扎,只是偶尔无意识地扭动,散发出不甘的怨恨波动。
陈渊能感觉到,自己与这座祭坛之间,存在着一根无形的“线”。这根线极其细微,却异常坚韧,源自他激活的核心符文,扎根于他的幽冥金丹本源,也连接着祭坛深处那股浩瀚古老的镇压意志。通过这根“线”,他不仅能够模糊感知祭坛状态,似乎……在付出足够代价、并身处特定环境(如靠近寒渊或极阴之地)时,还能尝试引动一丝祭坛的“镇压之力”。
他尝试着,将一缕精纯的幽冥死气混合着一丝寂灭真意,缓缓注入掌心灵纹对应的经脉节点。
掌心骤然传来一股冰冷的灼热感!那乌金烙印瞬间浮现,光芒微闪。与此同时,陈渊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遥远寒渊祭坛的联系猛然增强,一股沉重、威严、仿佛能定住山河、镇压邪祟的微弱力量感,顺着那无形的“线”传递过来,萦绕在他的手掌周围。他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片刻,光线微微扭曲,一种无形的“场”扩散开来,虽然范围极小,不足三尺,却让静室内的尘埃下落都变慢了。
但随之而来的,是丹田内幽冥金丹的旋转微微一滞,灵力被瞬间抽走了近一成!并且,神魂也传来一阵轻微的疲惫感,仿佛承担了额外的重量。
陈渊立刻停止了尝试,烙印光芒隐去,那股沉重的“镇压”感也随之消失。
“果然……消耗巨大,且对神魂有负担。”陈渊暗道,“这更像是借势,而非属于我自身的力量。关键时刻或可出其不意,用于禁锢、破防,甚至震慑邪祟神魂,但不可作为常规手段。而且,频繁或过度使用,可能会加深与这镇压体系的因果绑定,甚至引起那煞魂更强烈的反噬标记。”
福兮祸所伏,这烙印带来的“权柄”与“责任”同样清晰。陈渊将其定性为一张需要慎用的底牌,而非倚仗。
接下来,他开始复盘冰窟之战,重点在于初步凝练的“幽冥噬渊领域”。当时情急之下,三丈范围的死寂黑域雏形,成功迟滞了炎阳真人的赤阳领域,并吞噬其部分火力,为他创造了一线生机。但消耗也确实恐怖,几乎瞬间抽干了他近半灵力和大量魂力。
他闭目凝神,尝试在不完全展开的情况下,于体内模拟、推演领域的结构。幽冥死气按照《九幽噬渊功》金丹篇记载的某种玄奥轨迹运转,寂灭真意融入其中,九幽噬魂炎的特性也被引动。渐渐地,以他身体为中心,方圆丈许内的光线开始微微黯淡,温度悄然下降,空气流动变得迟滞,仿佛陷入了一片无形的泥沼。这是他目前能较为稳定维持、且消耗在可控范围的“微型领域”。
“领域的本质,是以自身道则感悟影响一片天地的规则……我的幽冥之道,核心在于‘死寂’与‘吞噬’。死寂,剥夺生机,迟滞万物;吞噬,掠夺能量,归于虚无。两者结合,便是‘噬渊’。”陈渊心念流转,不断调整着死气与真意的配比,尝试将“镜花水月”的一丝“扭曲感知”特性也融入其中,让领域内的敌人更难准确判断他的位置和攻击轨迹。
修炼无岁月。当陈渊再次睁开眼时,静室角落的计时沙漏显示,已过去七日。他的气息越发沉凝,金丹光芒内敛,修为稳固在金丹初期,并朝着初期巅峰扎实迈进。对领域的掌控更加精细,“镜花水月”的虚实转化也有了新的领悟,已能短暂制造出一个具有自身微弱气息、并能做出简单动作的“幻影分身”,迷惑性大增。
伤势已基本痊愈,柳青青留下的丹药和自身强大的恢复力功不可没。
他撤去禁制,走出静室。院落中空无一人,韩猛和李岩的房间也布置了简单的隔绝阵法,想必也在闭关消化所得。柳青青的房门紧闭,但气息平稳,正在好转。
陈渊没有打扰他们,悄然离开院落,来到寒鸦堡内一处专供修士交换情报、接取任务的酒肆“听风楼”。这里鱼龙混杂,消息灵通,是了解近期荒原动向的好地方。
要了一壶最普通的烈酒,在角落坐下,陈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神识如无形的蛛网,悄然捕捉着酒肆内纷杂的对话。
“……听说了吗?冰魄玄宫深处前些日子好像出了大变故!有剧烈的能量波动传出,连外围的冰崖都塌了好几处!”
“何止!有从里面逃出来的修士说,好像有什么古老封印松动了,煞气冲天,死了不少人!”
“据说冰螭宫的人损失惨重,连一位金丹长老都折在里面了!现在冰螭宫震怒,封锁了玄宫外围大片区域,正在彻查!”
“嘿嘿,活该!冰螭宫平日霸道惯了,这次踢到铁板了吧?就是不知道是谁干的……”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冰螭宫的耳目可不少!”
“还有烈阳宗的人,好像也在附近活动,似乎在找什么人……”
“九幽的人神出鬼没,谁知道有没有掺和……”
陈渊心中微动。消息果然已经传开,冰螭宫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寒螭真人陨落,对任何一个拥有金丹修士的势力都是重大打击。烈阳宗和九幽果然也没放弃,炎阳和鬼剑看来是逃出去了,并且很可能将他的情报(至少是“墨辰”这个身份和部分特征)传递了回去。
就在这时,酒肆门口走进来两名修士。一人身穿赤红法袍,袖口绣着火焰纹路,气息灼热,正是烈阳宗弟子打扮,有筑基中期修为。另一人则穿着灰色劲装,面容普通,眼神却有些阴冷,修为在筑基后期,看不出明确来历,但陈渊从其身上隐隐感觉到一丝极其淡薄、与鬼剑长老功法同源的阴戾气息,很可能是九幽的外围或探子。
两人看似随意地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酒菜,但目光却不时扫过酒肆内的修士,尤其关注那些独行、气质冷峻或身上带着阴寒属性的修士。
陈渊面色不变,甚至没有多看他们一眼,依旧慢慢喝着酒,气息收敛到极致,混杂在酒肆嘈杂的环境中,毫不起眼。他如今对“镜花水月”的运用已更加纯熟,加之幽冥功法的特殊性,只要不主动暴露,寻常金丹初期都未必能轻易看穿他,更别说这两个筑基修士。
那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灰衣人取出了一枚玉简,神识沉入片刻,又悄然收起。陈渊的神识敏锐地捕捉到,那玉简散发出极其微弱的波动,似乎在比对、记录着什么。
“是在用某种法器或秘术,筛选符合特征的目标吗?”陈渊暗忖。看来烈阳宗和九幽已经将对他的搜查提升到了更系统的层面,甚至可能联合了起来。寒鸦堡作为附近最大的修士聚集点,必然是他们重点排查的区域。
此地不宜久留了。
陈渊将杯中残酒饮尽,放下几块灵石,起身离去。自始至终,那两名探子的目光都没有在他身上过多停留。
回到院落,陈渊立刻召集了刚刚结束短暂闭关的韩猛和李岩。
“烈阳宗和九幽的探子已经到了寒鸦堡。”陈渊开门见山,“我的行踪可能很快就会暴露。我必须立刻离开。”
韩猛和李岩面色一肃。韩猛道:“墨兄,可有我们能做的?”
陈渊摇头:“你们安心在此修炼,消化所得,尽快提升实力。我已引起他们注意,你们若与我牵扯过深,反而不利。记住,我们只是在玄宫探险中临时合作的散修,出了玄宫便已分道扬镳。若有人问起,便如此说。”
李岩担忧道:“可是墨兄你……”
“无妨。”陈渊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们想找到我,也没那么容易。北冥荒原广袤无垠,险地众多,正是周旋的好地方。而且,我也正需要一些‘磨刀石’,来试试新领悟的手段。”
见陈渊去意已决,且早有安排,韩猛二人不再多言,只是郑重抱拳:“墨兄,千万保重!他日若有机会,荒原再会!”
陈渊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柳青青的房间方向:“柳姑娘的伤势还需调养,这些丹药留给她。后会有期。”
他没有再多做停留,回到静室,迅速收拾了重要物品,抹去自己居住过的痕迹,然后身形一晃,便如融入阴影般从院落中消失,没有惊动任何人。
片刻后,陈渊已出现在寒鸦堡外数十里处的一片冰蚀丘陵中。他换上了一身更加普通的灰黑色荒原猎装,脸上肌肉微微调整,气质变得更加沧桑冷硬,配合“镜花水月”的隐匿效果,俨然成了一个在荒原讨生活多年的独行猎荒者。
他摊开一份得自寒鸦堡的、相对详细的北冥荒原南部区域地图。目光扫过一个个标注着危险或资源点的地名。
“向东,是流云城方向,烈阳宗势力范围,不可取。”
“向南,深入荒原腹地,妖兽横行,险地更多,但机遇与危险并存,适合躲藏和历练。”
“向西,靠近‘黑风戈壁’和‘葬魂谷’,那里阴煞之气更浓,环境极端,但或许更适合我幽冥功法的修炼,也更容易避开追兵。”
“向北……是冰魄玄宫更深处和未知的冰川绝域。”
陈渊的手指,最终落在了地图西侧,一片标注着骷髅标记、名为“蚀骨荒原”的区域。那里据说是上古战场的碎片坠落形成,终年弥漫着蚀骨阴风和散不去的死怨之气,生灵绝迹,连妖兽都不愿靠近,但对修炼阴寒死寂功法的修士来说,却是参悟道则、收集特定材料的险地。
“蚀骨荒原……或许那里,能找到关于‘幽冥眼’残图,或者更深层幽冥之秘的线索。”陈渊收起地图,望向西边那昏黄天空下隐约可见的、更加荒凉的山影。
追兵在后,前路未卜。但他心如寒渊,不起波澜。幽冥之道,本就是于绝境死地中开出生路,于杀戮寂灭中证得永恒。
他身形一动,化作一道几乎与荒原灰暗背景融为一体的流光,向着西方,疾驰而去。
身后,寒鸦堡渐渐消失在风雪地平线。而更遥远的冰魄玄宫深处,那寒渊祭坛上的乌金符文,似乎随着陈渊的远离,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因果之线,随风雪延伸向荒原更深处。猎杀与反猎杀的序幕,即将在蚀骨荒原那终年不散的阴风死气中,悄然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