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内的通道比来时更加扭曲,空间褶皱如同被无形大手揉搓过的丝绸,紊乱的能量流裹挟着冰寒与尚未散尽的稀薄煞气,呼啸穿行。陈渊四人不敢有丝毫停留,强忍着伤势与疲惫,在崎岖冰道中奋力前行。
掌心的乌金印记已完全隐没,但一丝若有若无的沉甸甸感觉,却仿佛烙印在了神魂深处。陈渊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与后方那座镇压祭坛,与整个玄宫寒渊底层那庞大而古老的镇压体系,产生了一种微弱却无法割断的联系。这不是控制,更像是一种……被认可的“标记”,或者说是“责任”的枷锁。他能隐约“听”到祭坛下煞魂那永不满足的怨恨低语,也能模糊感应到寒渊中流淌的、维持封印的庞大玄煞之力的脉动。
“福祸相依……这印记,怕是没那么简单。”陈渊心中暗忖。神秘女子赠予“玄宫寒令”时便已提及“因果”,如今这直接源于封印核心的烙印,更是将他和这处上古禁地紧紧捆绑。好处是,日后或许能借助此地部分力量,或获得更深传承;坏处则是,一旦此地有变,他很可能首当其冲,甚至被“召唤”回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前方终于出现了不同于冰壁反光的自然微光,并且有带着荒原沙土气息的冷风灌入。四人精神一振,加快速度。
“哗啦——”
最后一段覆盖出口的薄冰被韩猛一剑劈碎,四人依次钻出,重新站在了北冥荒原那熟悉的、灰暗的天空下。出口位于一处不起眼的冰崖底部,被几块巨大的风化岩石半掩着,若非刻意寻找,极难发现。
寒风凛冽,夹杂着细碎的冰晶打在脸上,却让劫后余生的四人感到一阵近乎虚脱的庆幸。回头望去,身后的冰崖与远处巍峨连绵、此刻却显得有些沉寂的冰魄玄宫轮廓,仿佛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背景。
“总……总算出来了!”李岩一屁股坐倒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喘着气,背上的柳青青也被轻轻放下。他先前燃烧灵力、硬抗煞气触手,此刻丹田空虚,经脉灼痛。
柳青青手臂上的伤口虽经陈渊简单处理,不再流血,但被空间裂缝和煞气侵蚀的痕迹仍在,脸色苍白,气息虚弱。
韩猛拄着重剑,胸膛剧烈起伏,虎口崩裂,鲜血早已冻结。他看向陈渊,眼中除了疲惫,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方才祭坛前那惊天动地的一幕,陈渊身上爆发出的、连那恐怖煞魂都能压制的古老威严气息,深深震撼了他。这位“墨兄”的秘密和实力,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可怕。
陈渊迅速扫视周围环境,确认暂时安全后,也盘膝坐下。他消耗最为巨大,不仅灵力几近枯竭,金丹都因过度催动和祭坛的汲取而光芒黯淡,神魂也因持续对抗煞魂意念而传来阵阵刺痛。掌心的烙印微微发热,似乎在缓慢地从周围环境中汲取一丝丝极寒能量,反哺自身,帮助稳定伤势。
他取出几瓶丹药,自己服下恢复灵力和疗伤的高阶丹药,又将适合韩猛三人的丹药分过去。“此地不宜久留,但你我状态太差,强行赶路恐生不测。先在此调息一个时辰,恢复部分战力再动身。”
韩猛三人点头,默默服下丹药,开始运功疗伤。他们对陈渊的安排已然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陈渊闭上双目,《九幽噬渊功》悄然运转。精纯的幽冥死气自金丹流出,沿着经脉缓缓循环,修复着暗伤,同时贪婪地汲取丹药药力和空气中稀薄的幽冥属性灵气(荒原死寂之地,亦有一丝)。九幽噬魂炎在丹田内静静燃烧,淬炼着新生的灵力,也缓缓灼烧着侵入神魂的一丝残留煞念。
一个时辰在寂静中流逝。荒原的风永不停歇,远处偶尔传来不知名妖兽的悠长嚎叫,更添几分苍凉。
陈渊率先睁开眼,眸中深邃的幽光一闪而逝。虽然距离完全恢复还差得远,但灵力已恢复了三四成,金丹重新变得稳定,甚至因为祭坛那股古老镇压之力的反馈和此番极限消耗后的补充,隐隐变得更加凝实厚重,向金丹初期巅峰又扎实地迈进了一步。掌心的烙印也安静下来,不再有异样感觉,仿佛彻底融入了他的身体。
他看向韩猛三人。韩猛和李岩气息平稳了许多,面色也恢复了些许红润,正在收功。柳青青伤势最麻烦,煞气侵蚀和空间裂缝造成的道伤难以速愈,不过气色也好转了些。
“如何?”陈渊问道。
“恢复了大半战力,赶路无碍。”韩猛沉声道,重剑嗡鸣一声,显示其主人战意犹存。
李岩点头:“我也差不多。青青她……”
柳青青挣扎着想要站起:“我可以……”
“别逞强。”陈渊打断她,抬手虚按,一股柔和的幽冥灵力托住她,同时指尖再次渗出一点蕴含净莲生机的力量,点在她手臂伤口附近,驱散最后一点顽固的阴煞之气。“李兄,再背她一程。我们需尽快返回寒鸦堡,那里相对安全,也好让柳姑娘彻底疗伤。”
“是,墨兄。”李岩应道,再次将柳青青背起。
陈渊辨认了一下方向。他们此刻位于冰魄玄宫侧后方约百里处,偏离了常规路径。他回忆着北冥荒原的地图和来时的记忆,迅速规划出一条相对隐蔽、能避开主要妖兽巢穴和可能探查的路线。
“走这边。”他选定方向,身化一道几乎融入环境的淡薄幽影,当先掠出。韩猛和李岩(背着柳青青)紧随其后,三人保持着警惕的阵型,在荒原的丘陵与冰谷间快速穿行。
一路上,四人沉默寡言,各自消化着冰魄玄宫深处的惊险遭遇。陈渊心思电转,思考着后续之事。炎阳真人和鬼剑长老是否逃脱?冰螭宫得知寒螭真人陨落会作何反应?烈阳宗和九幽的追杀是否会升级?还有掌心的烙印,以及与寒渊神秘女子的约定……千头万绪,压力如山。但经此一役,他的心志更加坚韧如铁。力量,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根本。必须尽快提升修为,参悟更深层次的《九幽噬渊功》和“镜花水月”,同时也要想办法收集另外两份“幽冥眼”残图。
数日后,寒鸦堡那由巨大冰块和岩石垒砌而成的粗犷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看到那熟悉的、代表着临时安定与庇护所的堡垒,四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进入寒鸦堡,并未引起太大波澜。北冥荒原每天都有修士进出,受伤更是家常便饭。四人低调地回到了他们之前租住的院落。
安顿好柳青青,并留下一些丹药后,陈渊将韩猛和李岩叫到厅中。
“韩兄,李兄,此次玄宫之行,险死还生,多亏二位鼎力相助。”陈渊正色道,取出了两个早已准备好的储物袋,“这里面是一些灵石、丹药,以及得自冰螭宫和玄宫外围的部分材料、法器,聊表谢意。另外,”他又拿出两枚玉简,“这是我根据二位的功法特性,推演改良的几式运劲法门和实战技巧,或许对你们日后修行有些许助益。”
韩猛和李岩连忙推辞。韩猛肃然道:“墨兄言重了!若非墨兄数次力挽狂澜,我等早已葬身冰窟。此番经历,于我二人亦是难得的磨砺,收获匪浅。这些厚礼,我们受之有愧!”
李岩也用力点头:“墨兄不仅救了我们性命,更让我见识了何为真正的强者之道。这些东西,我们不能要。”
陈渊摇头,将储物袋和玉简放在桌上:“不必推辞。这是你们应得的。接下来,我恐怕会离开寒鸦堡,并且……我的敌人非同小可,继续与我同行,对你们而言危险远大于机遇。”
韩猛和李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与一丝失落。他们早就知道,这位“墨兄”绝非池中之物,寒鸦堡乃至北冥荒原,都只是他暂时的驻足之地。
韩猛深吸一口气,抱拳道:“我明白了。墨兄,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用得着我韩猛的地方,只要传讯一声,刀山火海,绝不推辞!”他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个储物袋和玉简,没有查看,直接收起。
李岩同样郑重行礼:“墨兄保重!若有差遣,李岩万死不辞!”
陈渊微微颔首,心中也有一丝波澜。韩猛三人虽修为不算顶尖,但性情磊落,可托付生死,是这危机四伏的修真界中难得的朋友。“你们也保重。好好修炼,争取早日结丹。寒鸦堡或许是个不错的起点。”
送走韩猛和李岩,陈渊回到静室。他没有立即开始深度闭关,而是先取出那枚得自寒渊神秘女子的“玄宫寒令”。令牌触手冰凉,非金非玉,正面是古朴的“玄宫”二字,背面则是复杂的冰雪符文。他尝试将神识沉入,令牌微微一亮,传出一段信息:持此令者,可于特定时辰(每甲子一次的“玄阴月华”最盛之时),感应并开启通往“玄宫秘境”的临时通道。那里,似乎才是冰魄玄宫真正的核心传承之地,与寒渊镇压体系并列,甚至可能有所关联。
“甲子一次……下次开启,尚需数十载。”陈渊将令牌收起。这算是长期投资,也是那神秘女子对他的一种“观察”和“投资”。
接着,他摊开手掌,心神沉入,仔细感应那枚隐藏的乌金烙印。烙印寂静无声,但当他的幽冥灵力,尤其是蕴含一丝寂灭真意或引动幽冥镜碎片微光时,烙印会隐隐发热,并与极遥远处的寒渊祭坛产生极其微弱的共鸣。他似乎能借此,模糊感知到祭坛的稳固状态,以及下方煞魂被压抑的躁动。
“镇压之印……”陈渊喃喃。这烙印既是“钥匙”,也是“枷锁”。它或许能在关键时刻调动一丝寒渊封印之力护身或对敌(代价未知),但也意味着他与那上古煞魔的因果彻底纠缠,一旦封印有变,他很可能无法置身事外。
“力量与责任……这便是踏上这条路的代价。”陈渊目光坚定,并无懊悔。从他选择以黄泉血精、幽冥魂晶结丹,踏上这条独特的幽冥之道起,便注定了要与各种古老、危险的存在打交道。
当务之急,是彻底恢复伤势,巩固修为,并消化此番生死搏杀和镇压煞魂的感悟。他需要将初步凝练的“幽冥噬渊领域”真正稳固下来,将“镜花水月”的虚实转化更进一步,还要参悟《九幽噬渊功》金丹篇中关于“死寂中孕育生机”的更深奥义——这不仅关乎他自身大道,更关乎未来能否帮助苏婉彻底弥补本源。
他布置下几层隐匿和防御禁制,盘膝而坐,幽冥金丹缓缓旋转,识海中幽冥镜碎片洒落清辉,整个人逐渐沉入深层次的修炼状态。
窗外,北冥荒原永恒的风雪呼啸而过。寒鸦堡内依旧嘈杂,散修们来来往往,为生计、为机缘奔波厮杀。无人知晓,在这座边荒堡垒一间普通的静室内,一位身怀上古之秘、肩负镇压因果的年轻金丹,正在默默积蓄着力量,准备迎接更加波澜壮阔、也更为凶险莫测的未来。
他的路,从北冥荒原再次启程,下一站,又将指向何方?烈阳宗的追杀,九幽的窥伺,冰螭宫的仇恨,以及那遥远药王谷中静养的身影,都是他前路上必须面对的风暴与灯塔。
而在那至深至寒的玄宫寒渊底部,冰晶大门后的神秘存在,隔着无尽的冰封与时光,似乎也“看”向了寒鸦堡的方向,无人知晓祂此刻心中所思。
因果的丝线,已然织就,缓缓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