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市国安局技术中心地下二层，证物分析室的灯光白得刺眼，空气里飘着试剂与金属冷却液混合的冷冽气味。
陈平站在长桌前，指尖捏着镊子，将一片骨骼碎片轻轻放在显微镜载物台上。放大40倍的目镜里，骨小梁结构清晰浮现——排列疏松、髓腔宽大，边缘还残留着细微的犬类牙齿啃咬痕迹，绝非人类骨骼特征。
“dNA比对结果出来了。”秦品推门进来，手里攥着份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报告，“线粒体序列与江北市流浪犬收容站的数据库匹配度98.7%，确认是成年东澜田园犬的肋骨，死亡时间不超过72小时。”
陈平离开目镜，揉了揉发酸的鼻梁。过去四十八小时，他和技术科的人几乎没合眼，从深山洞穴带回的“活体实验残留物”，经三轮独立检测已全部证伪。
他指着长桌上一字排开的证物袋，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却异常清晰：“骨骼是家犬肋骨，纱布上的淡绿色液体就是医用酒精加小苏打，连基础化学试剂都算不上；破损玻璃容器的标签是热转印打印的，油墨批次产于上月，边缘起翘明显，一看就是临时贴上去的；还有洞穴里的脚印，鞋码38码，步幅短促，符合女性或青少年特征，泥土湿度显示离开时间在我们勘测队抵达前12小时内。”
秦品靠在墙边，双手插在裤兜里：“李敏哲之前传递的情报，恐怕是被人操控了。他在‘哑言’状态下，根本没法自主判断信息真伪。”
“问题是谁在背后操控？”陈平走到白板前，用马克笔写下几个名字：中村修平、韩本山、不明身份的人。
“中村的动机最明显——田中健是他家族的叛徒，毁了田中健的项目，对他只有好处；但韩本山也跑不掉，他一直推着‘望乡礁风险论’，要是能坐实田中健搞非法人体实验，项目立刻会被叫停，他就能趁机接手东区的资源。”
两人正说着，技术科科长敲了敲门：“陈董、秦队，林局和董副在楼上会议室等着，让你们立刻过去。”
十分钟后，国安总部会议室里，百叶窗将晨光切割成条状，落在长桌中央的证物袋上。林世盛指尖按在检测报告上，能感觉到纸张边缘还残留着山间洞穴的湿润，江北国安局长董鸣镝和几位科长围在桌旁，正低头查看那些被证伪的“证据”。
“除了犬骨和酒精溶液，还有个新发现。”技术科科长将一份指纹比对图谱投影在幕布上，“玻璃容器上的指纹，和田中健的助手神谷直人的样本近似度很高。但我们查了神谷直人这个月的行踪记录，他一直在‘望乡礁’，根本没机会离开项目到深山老林里的洞穴——这说明，有人借他的指纹嫁祸。”
董鸣镝让秘书将报告分发下去，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之前我们把太多精力死盯田中健，现在看来，方向偏了。从今天起，侦查重点全面转移到‘破坏者’身上：第一，中村修平的重要幕僚新渡户道造无事不登三宝殿，查他入境后的所有接触对象，他没去过望乡礁，那带他指纹的容器是谁放到洞穴里的？第二，盯紧望乡礁周边的异常人员，尤其是近期以游客、渔民身份滞留的外来者，重点排查和中村、韩本山有关联的人。”
林世盛低头不语，若有所思，看向陈平：“你还得回望乡礁，继续以设备维护人员的身份潜伏。一来要保护林雨晴，她手里握着勘测核心数据，很可能成为破坏者的目标；二来盯着东区的动静——虽然现在没实据，但田中健肯定藏了东西，只是还没到揭开的时候，不能让他脱离视线。”
陈平点头：“明白。对了，林局，小芬刚才发消息，说我岳父顾志伟的病有好转，想和岳母的堂兄姚怀山一起来江北天工分部，顺便看看我。”
林世盛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暖意，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顾老的病能好转是好事，你抽空多陪陪他们。要是他身体吃得消，带他逛逛江北的风光，别总把心思全放在工作上。”
望乡礁临时地质实验室。
林雨晴将银蓝色金属碎屑放在载物台上，显微镜的物镜缓缓降下。目镜里，碎屑表面的螺旋纹路清晰浮现，每一圈的间距都规整得像精密仪器加工的痕迹——这是三天前深海钻探时，钻杆卡住后带上来的东西，起初她也和众多专家一样，以为是老旧沉船的遗物，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林工，省局的传真到了！”张磊敲了敲门，手里捏着张折叠的纸快步走进来，“彭局和省地调、省教联合发的，说为了加快勘测进度，从省地调院、海洋大学调了三个专家团队，明天一早就到望乡礁。对了，网上那些‘辐射污染’的帖子，倒是压下去不少，但还有渔民过来打听情况，问咱们是不是真的藏了污染数据。”
林雨晴放下显微镜，接过传真扫了一眼，眉头微微蹙起：“三个专家团队？之前不是说只派两个吗？”
“说是彭局长特批的，怕咱们人手不够，耽误了进度。”张磊挠了挠头，又补充道，“不过多些专家也好，黑礁区的深层地质结构太复杂，咱们之前测的数据总觉得有点漏，有他们帮忙，说不定能更快出结果。对了，您昨天去东区边缘探查，有发现吗？”
林雨晴拿起金属碎屑样本，指尖蹭过冰凉的表面，心里那点疑虑又冒了出来——匿名短信“真相不在西边，而在你脚下”还存在手机信箱里，钻杆遇阻的深度、碎屑的纹路，总觉得和东区脱不了关系。可她还是摇了摇头：“只捡到点电磁屏蔽材料的碎片，没其他异常。之前咱们联合专家组查过东区，东亚远景的手续全齐，实验室的设备也都是常规科研用的，没查出违规的东西，总不能凭直觉就质疑人家。”
“也是。”张磊点点头。
“先不管东区了。”林雨晴将样本小心收好，“你把黑礁区的地质剖面图调出来，再整理下近一周的海水检测报告——明天专家团队到了，咱们得先汇报第一阶段的成果；另外，渔民那边得有实据，免得谣言又起来。”
张磊应了声“好”，刚转身要走，实验室的门又被推开。韩春明带着两个穿西装的男人走进来，脸色比上次见面时缓和了不少，手里还提着个公文包：“雨晴，给你介绍下，这是省地调院的赵教授、海洋大学的李教授，明天来的专家团队，就是他们俩带队。”
赵教授率先伸出手，笑容温和：“早就听说林工是东澜国地质界的新秀，年轻有为，望乡礁这个项目能交给你，省厅的眼光确实准。这次能和你合作，是我们的荣幸。”
“赵教授太客气了。”林雨晴连忙回握，“望乡礁的地质结构比预想的复杂，很多数据还需要您多指点。”
“互相学习。”李教授笑着补充道。
韩春明在旁边插了话，语气带着几分催促：“雨晴，专家团队来了之后，你们重点配合他们做黑礁区的深层勘测，争取半个月内拿出初步的资源评估报告。彭局长那边催得紧，咱们可不能拖后腿。”
“您放心，我们已经把前期数据整理好了，明天就能对接。”林雨晴点头应下。
等三人走后，张磊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韩处长今天态度好多了，上次还说要向省厅申请撤您的职呢。对了林工，网上的谣言，是彭局长那边压下去的吗？”
“不是。”林雨晴摇摇头，“我听省厅的朋友说，是天工江北分部发了声明，还附上了咱们的海水检测报告，联系本地媒体做了科普，谣言才下去的。听说江北分部的苏晴总经理也帮了忙——就是陈平爱人顾小芬的闺蜜，国内有名的‘机械女神’，多金有才，说话比咱们有分量多了。”
张磊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有天工背书，渔民那边应该能彻底放心了。”
田中健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指尖夹着支未点燃的香烟，目光越过铁丝网，落在西区勘测站的方向。桌上的卫星电话还没挂，铃木正郎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韩本山和彭国宏催得紧，你可以适当加快点研发调试进度，但记住，‘那个东西’绝不能暴露，哪怕项目慢一点，也不能出任何岔子。”
“我知道。”田中健揉了揉眉心，将香烟按灭在烟灰缸里——他昨晚一夜没睡，埃琳娜传来的核心参数报告就摊在桌上，银蓝色的曲线在纸上起伏，像藏在深海里的暗流。
神谷直人端着杯咖啡走进来，脚步放得很轻：“田中桑，您还没休息？”
“睡不着。”田中健接过咖啡，指尖传来杯子的温热，“林雨晴那边有动静吗？她拿着钻探带上来的金属碎屑，查了三天了。”
“没什么特别的。”神谷直人低下头，“她昨天去东区边缘转了圈，只捡了点屏蔽材料的碎片，没靠近核心区域。倒是国安的人，最近一直在盯新渡户道造，看来他们已经识破了洞穴里的陷阱。”
“识破了才好。”田中健嘴角勾起抹冷笑，“中村修平派新渡户来搅局，咱们正好坐山观虎斗。只要他们不碰‘核心’，爱怎么闹怎么闹——对了，明天三个专家团队到望乡礁，这是韩本山安排来挑刺的，你安排两个人盯着。我国俗语说‘新扫帚扫得干净’，他们刚来要搞出点动静才好向上交代。东区的实验区，尤其是地下两百米以下的区域，从明天开始，停工一个星期，做好伪装，绝不能让他们察觉到异常。”
“明白。等他们的‘热度’降下来我们才开工。”神谷直人点头，又补充道，“埃琳娜刚才发消息，说‘设备’的能量吸收效率很稳定，就是周边岩层的微震有点明显，问您要不要调整参数。”
田中健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用调整，微震在安全范围内，林雨晴他们的设备测不出问题。倒是东区的安保，你再加强一层，尤其是晚上，别让闲杂人靠近实验室——我总觉得，中村修平不会就这么算了。”
神谷直人应了声“是”，转身要走，又被田中健叫住：“对了，下周的物资补给船，路线确定了吗？”
“确定了，走的是近海航线，避开了海关的重点巡查区，预计下周三到望乡礁。”
“好。”田中健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目光重新落回西区，“等补给船到了，第三阶段就能启动，在此之前，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陈平推开宿舍门时，阳光正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顾小芬乌黑的头发上，发梢泛着淡淡的金光。顾小芬正在门内弯腰穿鞋，要出门，听到动静，猛地抬头，脸上立刻绽开笑：“你回来了！我爸妈和大舅刚到，就在楼下和警卫聊天呢，我正要下去接他们上来。”
陈平进屋内放下工具包，转身出来：“爸的身体怎么样？之前医生不是说，癌细胞扩散得有点快吗？”
“多亏了我大舅。”顾小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闪着感激的光芒，她伸手拉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语气中满是欣喜与希望：
“姚怀山，说起来你还没见过他呢。他这些年一直在国外钻研医学，深得我家祖传的中医精髓，是真正得了真传的人。他的医术非常高明，简直妙不可言。这次回来，他仔细研究了我爸的病情，用中医疗法重新调整了治疗方案，还结合现代医学，加入了靶向药物。结果半年不到，最新复查显示，癌细胞扩散的速度明显减缓了！
他说，只要坚持下去，按时治疗、好好调养，病情很有希望得到控制。说不定将来，我爸还能像以前那样健康，带你去江边悠闲地钓鱼呢。”
正说着，敲门声响起。顾志伟在姚婉清搀扶下走进来，脸色确实比半年前红润了不少，原本蜡黄的脸颊多了点血色，身后跟着的姚怀山白髯高额，穿着藏青色唐装，中等身材，眼神温和，手里还提着个保温桶。
“小平，辛苦你了。”顾志伟握住陈平的手，声音虽轻，却比之前有力多了，“我这病拖累小芬了，这次来，一是想看看你，二是想当面谢谢你大舅——要不是他，我可能连见你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小顾，您别这么说。”姚怀山连忙打断，将保温桶放在桌上，“治病救人是我的本职，何况您是小芬的父亲，我肯定得尽全力。对了，陈平，小芬说了你们的事，你们真是好样的。一路走来，真不容易啊！”
陈平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和林世盛沟通过的身份说辞，他笑着接过话：“就是地质勘测设备，望乡礁那边的项目需要定期调试仪器，我得经常来回跑。”
“望乡礁我知道，最近网上传得厉害，说有辐射污染。”姚怀山点点头，语气带着几分笃定，“不过我看了天工分部发的检测报告，数据都是合规的，应该是有人故意造谣——我之前还跟省厅建议，让他们多放些科普内容，免得渔民担心。”
“可不是嘛。”顾小芬接过话，从保温桶里拿出碗汤，递到陈平手里，“我爸前几天看到网上的帖子，急得一夜没睡，非要我给你打电话，问你是不是真的安全。”
陈平喝了口汤，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他揉了揉顾小芬的头发：“放心，我每天都测辐射值，比家里的微波炉还低，安全得很。等忙完望乡礁这阵，我请假带你们去望乡礁的沙滩看看，那边的海特别蓝，还有好多彩色的贝壳，爸肯定喜欢。”
顾志伟笑着点头：“好啊，到时候咱们父子俩，再加上怀山，一起去海边钓钓鱼，好好聊聊。”
姚怀山看着这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模样，眼中泛起淡淡欣慰。他轻轻打开唐装内袋，取出一枚旧式罗盘，铜面已有些氧化发暗，却擦拭得极为干净。
“这玩意儿是我早年在闽南勘海时随身带的，今天交给你们陈家，也算是一份念想，关键时刻还能辨方向。”他将罗盘递向陈平，“望乡礁虽小，但自古就是渔民认路的地标，别让谣言把它毁了。科学要信，老经验也别丢。”
陈平双手接过，感受到金属传来的微凉与沉甸甸的托付。窗外夕阳西下，余晖洒在保温桶上，蒸腾起一缕细白热气，悄然氤氲在整个房间。
“对了，承建望乡礁项目的老板我认识，半年前我给他治过病，他叫田中健是倭国人，他可不是什么好人，这人表面做着工程，背地里打着别的算盘。你在那里要多加小心，别被他骗了。”
陈平低头摩挲着罗盘边缘的刻痕，神色微凝。
姚怀山的话像一枚石子投入心湖，激起层层暗涌。
望乡礁的午后，海风带着海水的咸味吹过来，拂过码头的礁石。林雨晴蹲在一块大礁石上，手里拿着海水检测试剂盒，指尖捏着试管，将水样缓缓倒进去。旁边围了七八个渔民，都是附近渔村的，王大爷站在最前面，手里还攥着张打印的“辐射污染”帖子，脸色带着几分焦虑。
“王大爷，您看清楚了。”林雨晴将试管举起来，对着阳光晃了晃，试管里的液体呈透明色，没有任何变色，“这是刚从您渔船停靠的海域取的水样，ph值7.8，重金属含量0.02mg\/L，全符合国家海水质量标准。咱们用的试剂盒是省厅统一发的，只要有辐射，液体立刻会变红——您看，这不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吗？”
王大爷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还是有点不放心：“可网上说，你们勘测队和东亚远景勾结，故意藏着污染数据，还说有渔民捞到了变异的鱼……”
“那都是假的。”林雨晴从包里拿出一叠检测报告，递到渔民手里，“这是近一周的海水、空气检测数据，每一项都有省厅的备案编号，你们可以随时去省厅官网查。至于‘变异鱼’，就是普通的石斑鱼，只是身上长了寄生虫，咱们岛上的兽医都能治，根本不是辐射导致的。”
渔民们凑在一起翻看报告，议论声渐渐小了。一个穿蓝色外套的年轻人突然挤到前面，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疑惑：“林工，那东区的东亚远景，真的没问题吗？我前几天晚上路过东区海边，看到实验室亮着蓝光，怪吓人的，不会是在搞什么秘密实验吧？”
林雨晴心里一动——这个年轻人她没见过，望乡礁的渔民大多互相认识，他说话的口音也不是本地的，倒像是江北市区的腔调。
但她面上没露声色，笑着解释：“蓝光是实验室的常规照明，东亚远景做的是海洋地质研究，需要用特殊光源观察样本，之前专家组查过，都是合规的设备。您要是发现有异常，可以直接打省厅的举报电话，我们肯定会配合调查。”
年轻人点点头，没再追问，转身钻进了人群，很快就消失在码头的拐角处。
“林工，该回去了。”张磊走过来，小声说，“刚才办公室打电话，说明天专家团队的行程定了，上午九点到望乡礁，咱们得提前准备好汇报材料。”
林雨晴点头，起身时又看了眼东区的方向。阳光斜照在东区实验室的屋顶上，灰色的墙面反射着光，没看到什么蓝光，可她指尖却悄悄攥紧——那个年轻人的问题太刻意了，像是在试探什么，说不定就是破坏者派来的眼线。
“张磊，你刚才记下来那个穿蓝外套年轻人的样子了吗？”林雨晴边走边问。
“记下来了，身高大概一米七五，穿的是连帽外套，袖口有个白色的logo，像某家户外品牌。”张磊点头，“我已经把特征发给码头的警卫了，让他们多留意。”
“好。”林雨晴松了口气，“咱们回去赶紧整理材料，明天专家来了，可不能出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