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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大胤夜巡司 > 第82章 未燃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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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刺破云层时,驿站旗杆上的麻布幡正在解体。纤维一根根断裂,像被无形的手指慢慢拆散。风穿过破洞,发出断续的呜咽,时而像婴啼,时而像老人咳嗽。旗杆底座积着半尺厚的陈年鸟粪,表面结着霜壳。

驿站门槛被磨出两道凹痕。凹痕边缘沾着暗红泥点,干涸后呈铁锈色。门轴缺了半片铜页,每次开合都刮下木屑。这些木屑积在门后,被老鼠拖进墙洞,洞口残留着细小的爪痕。

土灶台裂了道横缝。裂缝里卡着三粒陈米,其中一粒被虫蛀空。灶膛内壁熏黑,某处黑灰剥落,露出底下浅色的旧灰——这里曾有人用指甲反复刮擦。灶眼堵着半块焦黑的陶片,陶片边缘有孩童牙印。

西墙第三块土砖松动。砖缝里塞着半张油纸,纸面浸透油渍,字迹晕染成褐色云团。油纸背面用木炭写着“景元八年三月十七”,墨迹被雨水洇开,像一滴干涸的泪。

墙角草席霉烂。霉斑呈放射状扩散,中心凹陷处留着人体压痕。压痕旁散落七根枯草,排列成不规则的星形。草茎断口新鲜,似昨日才被折断。

驿站外官道结着薄冰。冰层下封着半片柳叶,叶脉清晰如掌纹。冰面倒映着驿站破窗,窗框缺了两根棂木,缺口形状像张开的嘴。

正午时分,冰层下的柳叶突然翻转。官道尽头出现人影——少年背着昏迷的男子,脚步在冰面拖出两道湿痕。少年左臂裹着破布,布下透出青白骨节。男子喉结处结着冰棱,睫毛挂霜。

少年将男子放在草席压痕处。他撕下衣襟堵塞灶眼漏风处,枯指在灶台裂缝抠出三粒陈米。其中蛀空的那粒被他碾碎,粉末撒在男子冻疮裂口上。未蛀的两粒投入灶膛,盖上晒干的牛粪饼。

牛粪饼闷燃,青烟从灶眼缝隙钻出。烟在屋梁盘旋,熏黑某处木纹。少年突然抬头,右眼空洞地望向屋梁——那里悬着半截麻绳,绳结打得极紧,绳头磨损发亮。

男子在草席上痉挛。喉间冰棱刺破皮肤,血珠混着冰碴渗入草席霉斑。少年撕下衣襟裹住他脖颈,布条缠绕七圈半,末梢打成死结。结扣形状,与屋梁麻绳相同。

暮色浸透破窗时,灶膛火苗终于窜起。火舌舔舐陶罐底,罐中雪水渐渐冒泡。少年舀了半碗水,吹凉后喂给男子。水滴从男子嘴角溢出,在草席霉斑上洇开深色圆点。

男子眼皮颤动。喉间冰棱融化,血水从嘴角蜿蜒而下,在草席压痕旁积成小洼。洼水倒映着屋梁麻绳,绳影在水波中扭曲,像条垂死的蛇。

少年突然扑向西墙。他抠出松动土砖,油纸飘落脚边。纸面油渍在火光下泛亮,晕染的字迹竟浮现隐藏笔画:粮簿账目下,压着三百零七个名字。每个名字旁注小字:“实领三成,余数入库”。

男子喉咙发出嗬嗬声。少年奔回草席,将油纸按在他胸口。男子染血的手指在纸面划动,血痕连成细线,指向粮簿末页夹层。夹层里掉出半片干枯的桑叶,叶脉用血写着:

米分三等:上供\/中储\/下放

下放米掺观音土,食者腹胀而死

三百零七村饿殍,皆由此出

——仓曹参军 李默 绝笔

灶火噼啪爆开火星。火星溅到屋梁麻绳,绳纤维焦卷发黑。少年急忙吹灭火苗,却见男子挣扎坐起。喉间血水滴落草席,混着雪水在霉斑上洇出字形:

桑水河无鼎

真鼎是粮仓

守鼎人血可启仓门

亦可焚仓

男子突然剧烈咳嗽。血沫喷在油纸上,晕开粮簿墨迹。三百零七个名字在血水中浮动,每个名字下渗出细小字迹:“景元十年冬,领米三日毙”。

少年用灶灰堵住男子嘴。血混着灰从指缝渗出,在草席压痕旁画出桑水河图。河图终点不是鼎,是座粮仓。仓门铁锁锈迹斑斑,锁孔形状与男子喉间冰棱相同。

子夜寒气最重。灶火熄灭,陶罐余温蒸腾白雾。白雾在屋梁盘旋,包裹那截麻绳。绳纤维在湿气中舒展,露出内芯缠绕的细丝——是女子的长发。

男子在草席上翻滚。喉间伤口崩裂,血染红草席霉斑。少年撕下最后衣襟裹住他脖颈,布条缠绕时露出内衬——夹层绣着细小的桑叶,叶脉用金线勾勒,针脚与粮簿夹层桑叶相同。

官道马蹄声由远及近。少年扑向门槛凹痕,用身体挡住两道暗红泥点。马蹄在驿站外停住,铁靴踏碎薄冰。玄甲卫掀帘而入,甲叶刮过门框,刮下更多木屑。

“林不觉。”玄甲卫踢开灶台牛粪饼,余烬腾起火星,“赵都护有令:私查粮簿者,杖毙。”他靴尖挑起草席,露出男子喉间血痂,“还有个哑巴小杂种。”

少年蜷缩墙角,左臂破布滑落,青白骨节暴露在火光下。玄甲卫嗤笑:“石头精怪?正好带回收妖司。”他弯腰抓向少年骨臂,甲手套住的瞬间,骨节缝隙突然刺出细小根须。

根须扎进铁甲缝隙。玄甲卫惨叫甩手,甲叶卡在根须间。少年趁机将粮簿油纸塞进灶膛,火焰腾起三尺高。火光中,三百零七个名字在灰烬中明灭。

“烧了证物!”玄甲卫拔刀劈向灶台。刀锋砍进灶沿,震落西墙土砖。砖后暗格敞开,掉出半本册子。册页用米汤书写,字迹遇热显形:

三百零七村实领米数:

上等白米:零

中等糙米:零

下等泥米:三斗\/户

食泥米者,七日腹裂而亡

——户曹书吏 王五 绝笔

玄甲卫刀势一滞。火光映着他甲胄内衬——同样绣着桑叶暗纹,针脚与少年衣襟相同。男子在草席上突然暴起,喉间血手扼住玄甲卫咽喉。血混着冰碴渗进甲缝,玄甲卫面甲内传来闷响:“我...我娘在收妖司当鼎奴...”

灶膛轰然爆燃。火舌卷向屋梁麻绳,长发在火中蜷曲焦黑。少年扑向暗格,拖出半袋陈米。米粒倾泻在地,混着灶灰在门槛凹痕处堆积。玄甲卫甩开男子,刀劈向少年:“找死!”

刀锋离骨臂三寸时骤停。玄甲卫面甲掀开,露出烙着“贱籍”二字的脸。他染血的手抓住少年枯腕:“我叫赵六,景元九年粮仓火场逃出的活口。”他扯开甲胄,胸口烫着粮仓平面图,“真账在仓底暗河,需守鼎人血启闸。”

男子喉间血水滴在粮仓图上。血线蜿蜒,指向暗河闸门。闸门铁锁形状,与他喉间冰棱分毫不差。赵六突然将刀塞给少年:“杀了我,取血开闸!我娘在收妖司当鼎奴,每死一个守鼎人,她减十年鼎刑!”

少年摇头,白骨手指蘸血在赵六掌心划动。赵六浑身剧震:“你说...我娘自愿当鼎奴?为换三百零七村孩子活命?”

灶火蔓延至屋梁。麻绳烧断坠落,半截焦黑长发飘落赵六肩头。他颤抖着拾起长发,发尾系着半粒米。米粒刻着细小“安”字,与他胸口粮仓图标记相同。

“我娘...”赵六声音哽咽,“火场那夜,她把我塞进米袋,自己冲向火海。”他刀尖挑开衣襟,心口烙着半粒米的印记,“米袋漏了,只剩这半粒米。”

男子挣扎坐起,喉间血手在草席压痕旁画出行路线。血线指向驿站后院枯井,井壁刻着粮仓暗门标记。赵六突然扯下甲胄,露出内里流民粗衣:“井底有三百零七袋泥米,掺着观音土。赵铮说守鼎人血能解毒...其实是解人心贪念。”

井绳腐朽。赵六将男子缚在背上,少年攀住井壁藤蔓。井底寒气刺骨,三十七袋陈米堆在角落。米袋封口盖着“良”字印,袋身霉斑呈人形轮廓。

赵六刀劈米袋。陈米倾泻而出,混着白色观音土。土中埋着半本册子,册页用血书写:

泥米配方:

陈米三成

观音土五成

断肠草汁二成

食者先饱后胀,七日肠裂

三百零七村,无一生还

——仓曹参军 李默 绝笔

男子喉间伤口崩裂。血滴入泥米堆,混着观音土泛起白沫。白沫中浮出细小字迹:“真米在暗河底”。赵六刀尖挑开井壁青苔,露出铁闸轮廓。闸锁孔形状,与男子喉间冰棱相同。

“用我的血!”赵六刀割手腕。血流入锁孔,铁闸纹丝不动。男子突然按住他伤口,喉间血水滴向锁孔。血珠悬在半空凝成冰棱,形状与锁孔严丝合缝。

“咔哒。”铁闸开启。暗河水涌出,卷着三十七袋白米浮起。每袋封口盖着“贱”字印,袋身干燥无霉。赵六捞起米袋,撕开封口——上等白米粒粒饱满,混着晒干的桑叶。

少年突然扑向暗河。他白骨手臂刺入水中,根须缠住河底铁箱。铁箱开启,三百零七份户籍册沉在箱底。每本册子夹着干枯桑叶,叶脉用血写着不同名字。

男子跪在井边,喉间冰棱融化。血水混着暗河水在井壁画出粮仓图。图中暗河闸门旁,刻着小字:“鼎非器,乃仓廪实”。

赵六将白米倾倒入泥米堆。白米与观音土交融,泛起奇异的紫光。紫光中浮现三百零七张人脸,每张脸都在咀嚼。人脸消散时,泥米堆里钻出细小嫩芽。

“粮可杀人,亦可活人。”赵六将铁箱推入暗河,“真账在人心,不在册子上。”他拾起半粒焦米,塞进男子冻疮裂口,“我娘说,寒冬里最暖的是米香。”

天光破晓。驿站屋梁麻绳烧尽,焦灰飘落灶台。灶膛余烬里,半粒陈米未燃尽,米心透着微黄。少年用灶灰埋住米粒,灰堆形状像座小小的坟。

男子在井边醒来,喉间伤口结痂。他摸出衣襟桑叶,叶脉金线在晨光中闪烁。少年白骨手臂根须缩回骨缝,青白骨节透出微红血丝。

赵六消失在官道尽头。他背影融入晨雾,肩头停着只灰雀。灰雀爪抓着半粒焦米,米身刻着“安”字。

少年舀了碗井水,放在门槛凹痕处。水面映着破窗,窗框缺口形状像张开的嘴。水中倒影突然波动,浮现桑水河图——河底没有鼎,只有三百零七座粮仓,仓门大开,白米如雪涌出。

男子喉间最后冰棱融化。他张了张嘴,沙哑声音混着井水汽:“米...未燃尽。”

少年点头,右眼空洞望向灶台。灶灰堆里,半粒陈米微微发亮。米心透出的微黄,在晨光中像一粒不肯熄灭的星火。

官道薄冰消融。冰层下柳叶顺水漂走,叶脉在波光中舒展,像条通往远方的路。驿站旗杆空荡,仅余半截绳头在风中轻晃。绳纤维一根根断裂,无声散入尘埃。

土灶裂缝里,三粒陈米已化为尘土。

唯有那粒被虫蛀空的,

在灶灰深处,

静静躺着。

壳薄如纸,

中空却盛满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