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晚上七点,训练中心图书馆。
周雨薇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的战术分析课本已经二十分钟没有翻页了。窗外天色渐暗,路灯依次亮起,把训练场的跑道切成明暗相间的格子。
“雨薇?”张玲端着两杯水走过来,把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发什么呆呢?这页书你都看了半小时了。”
周雨薇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想点事。”
“想陆主任的事吧?”张玲在她对面坐下,压低声音,“大家都知道了,陆主任被停职审查,今天下午已经离开训练中心了。”
周雨薇的手指在书页上收紧了一下:“我知道。”
“听说是因为有人举报,说他和学员有不正当关系。”张玲的声音更低了,“指的就是你吧?”
“调查组已经澄清了,那是诬告。”周雨薇抬起头,眼神坚定,“我和陆主任只有正常的师生关系。”
“我相信你。”张玲握住她的手,“但其他人不一定都这么想。今天下午我听到几个男学员在议论,说……”
“说什么?”
张玲犹豫了一下:“说无风不起浪,还说陆主任对你确实比对其他学员更关照。”
周雨薇深吸一口气,合上书:“清者自清。训练记录、考核成绩、监控录像,所有证据都能证明陆主任是公正的。那些谣言,不值一驳。”
“可是雨薇,”张玲担忧地看着她,“陆主任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而且现在这种情况,你继续留在训练中心会不会……”
“我不会走。”周雨薇打断她,“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走。走了反而显得心虚。”
图书馆的灯忽然全部亮起,晚自习时间到了。学员们陆续进来,看到周雨薇时,有些人投来异样的目光,有些人刻意避开视线。
周雨薇挺直脊背,重新打开书,拿起笔开始做笔记。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音,稳而坚定。
晚上八点半,图书馆的管理员开始收拾。周雨薇把书装进背包,走出图书馆。夜晚的训练中心很安静,只有巡逻队的脚步声偶尔响起。
她走到行政楼下,抬头看向二楼那扇熟悉的窗户。那里一片漆黑,没有灯光。往常这个时候,陆晓龙办公室的灯总是亮着的。
“周雨薇。”
身后传来声音。周雨薇转过身,看到陈锋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陈教官。”
“这么晚还没回宿舍?”陈锋走近,路灯在他脸上投下阴影。
“刚从图书馆出来。”周雨薇说,“陈教官,陆主任他……现在在哪里?”
陈锋沉默了几秒:“按照规定,我不能告诉你。停职审查期间,涉事人员需要隔离。”
“我明白。”周雨薇低下头,“我只是……有点担心。”
“陆主任让我转告你几句话。”陈锋的声音很平静,“第一,专心训练,不要受任何外界影响。第二,格斗课的心理障碍,要正视但不要急躁。第三,如果遇到困难,可以找苏慧教官或者我。”
周雨薇抬起头:“他什么时候说的?”
“今天下午离开前。”陈锋说,“他还说,你是有潜力的学员,别浪费了。”
周雨薇感到眼眶发热,她眨了眨眼:“陈教官,陆主任的审查……大概需要多久?”
“这要看调查进度。”陈锋说,“但你要相信组织,不会冤枉一个好同志。陆主任在工作上有些程序瑕疵,但原则问题没有犯错。”
“我知道。”周雨薇顿了顿,“陈教官,我能问个问题吗?”
“问吧。”
“那些举报材料……真的只是程序问题吗?还是有人故意针对陆主任?”
陈锋没有立即回答。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才压低声音:“雨薇,有些事你现在不需要知道太多。但可以告诉你的是,陆主任正在调查的案件,触及了一些人的利益。这次举报,不是偶然。”
“和我叔叔有关吗?”周雨薇直接问。
陈锋看着她,眼神复杂:“调查还在进行中,我不能多说。但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做好你自己的事。这是对陆主任最好的支持。”
“我明白了。”周雨薇点头,“陈教官,谢谢您。”
“回去吧,早点休息。”陈锋说,“明天还要训练。”
周雨薇转身走向宿舍楼,走了几步又回头:“陈教官,如果……如果有陆主任的消息,能告诉我一声吗?我不需要知道具体位置,只要知道他平安就好。”
陈锋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好。”
与此同时,城东民安小区7号楼502室。
陆晓龙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街景。安全屋的窗户装的是单向玻璃,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面,但从外面看只是一面镜子。
茶几上摊着他下午写完的报告,二十八页,已经装订好。旁边摆着那盆绿萝,在灯光下显得生机勃勃。
红色电话响了。
陆晓龙接起:“喂?”
“晓龙,是我。”赵永刚的声音传来,“审查组明天上午九点到你那里。问题清单我已经看过了,主要集中在三个时间节点的程序记录缺失上。你如实回答就行。”
“明白。”
“另外,”赵永刚顿了顿,“训练中心那边,周雨薇今天晚上找陈锋打听你的情况。”
陆晓龙沉默了一下:“她还好吗?”
“陈锋说,她表现得很坚强,继续正常训练学习。但肯定有压力,今天图书馆里有学员议论她。”
“意料之中。”陆晓龙说,“赵局,审查期间,我真的不能和她有任何联系吗?”
“规定如此。”赵永刚的声音严肃,“晓龙,你应该清楚,现在任何接触都可能被解读为串供或施压。这对你、对她都不利。”
“我明白。只是……”
“我知道。”赵永刚打断他,“但你必须忍。等审查结束,一切澄清了,自然会有机会。”
陆晓龙看向窗台上的绿萝:“我那份报告,什么时候能送到审查组?”
“明天上午有人来取,会作为你的补充说明材料。”赵永刚说,“晓龙,报告中关于周建业和李国强关联的分析很详细,但有些推测缺乏直接证据。”
“我标注了‘根据现有线索的合理推测’。”
“审查组会注意到这点。”赵永刚说,“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表明你在认真工作,不是在故意拖延调查。”
挂断电话后,陆晓龙坐到沙发上,重新翻看自己的报告。第二十三页,他写道:“根据周建业与李国强近半年内的七次会面记录,以及会面后新科生物调查进度出现的异常变化,有理由推测周建业在向李国强传递调查信息,或施加影响。”
这是基于事实的推测,但确实没有录音或书面证据。
他合上报告,拿起茶几上的相框。照片里是他和姐姐一家,去年春节拍的。五岁的小侄女抱着他的脖子,笑得很开心。
家人,亲人,牵挂的人。
周雨薇此刻在做什么?是在宿舍学习,还是在训练场加练?有没有因为谣言而难过?有没有……
陆晓龙放下相框,摇了摇头。不能想这些。现在最重要的是通过审查,澄清事实,尽快回到工作岗位。
但脑海中还是浮现出下午离开时的画面:周雨薇站在大厅里,脸色苍白,眼眶发红,却努力保持着镇定。
那个眼神,他记得很清楚。
周五清晨六点,训练中心操场。
周雨薇穿着训练服,一个人在做晨跑。这个时间大多数学员还没起床,操场上只有几个同样早起加练的人。
她跑了五圈,呼吸开始急促,但脚步没停。第六圈,第七圈……
“周雨薇!”苏慧的声音从跑道边传来,“过来一下。”
周雨薇减慢速度,跑到苏慧面前,抹了把汗:“苏教官,早。”
“早。”苏慧递给她一条毛巾,“跑了几圈了?”
“八圈。”
“差不多了,别过量。”苏慧看着她,“雨薇,关于昨天的传言,我想跟你谈谈。”
两人走到操场边的长椅坐下。清晨的风很凉,周雨薇接过苏慧递来的保温杯,喝了口温水。
“训练中心有三百多个学员,难免有各种议论。”苏慧说,“关键是你怎么应对。”
“我准备正常训练,正常学习。”周雨薇说,“时间会证明一切。”
“这个态度是对的。”苏慧点头,“但也要注意方法。比如今天下午的格斗课,如果你状态不好,可以请假。”
“不,我要上。”周雨薇坚定地说,“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证明我能行。”
苏慧看着她,眼中露出赞许:“陆主任没看错你。雨薇,你知道陆主任最欣赏你哪一点吗?”
周雨薇摇摇头。
“是你的韧劲。”苏慧说,“第一次见你时,你在格斗课上被摔了十几次,爬起来十几次。后来学战术分析,一个案例反复研究七八遍直到完全弄懂。这种不服输的劲头,很像年轻时的他。”
周雨薇握紧保温杯:“苏教官,您和陆主任认识很久了吧?”
“十一年了。”苏慧望向操场,“我们是同期入伍的,后来都进了特种部队。他当队长时,我是副队长。”
“那您一定很了解他。”
“算是吧。”苏慧笑了笑,“他是个很纯粹的人,认定的事就会坚持到底。有时候太较真,得罪人,但从来没错过。”
她转向周雨薇:“所以雨薇,相信他。也相信你自己。谣言终究是谣言,真相总会大白。”
上午九点,安全屋。
审查组的两位干部准时到达。一位是纪委的刘处长,五十多岁,面容严肃。另一位是国安系统的王科长,年轻些,戴着眼镜。
“陆晓龙同志,我们是联合审查组的成员。”刘处长出示了证件,“今天主要就几个程序问题进行核实,请你配合。”
“一定配合。”陆晓龙请两人坐下。
询问持续了两个小时。问题主要集中在三次与周建业的接触记录、六月五日那份通知的签发程序、以及案件调查中的几个关键时间节点的决策过程。
陆晓龙一一回答,语气平稳,逻辑清晰。每个问题都提供了事实依据,也承认了程序记录上的不足。
“最后一个问题。”王科长翻看记录,“根据工作日志,你在五月二十日收到技术部门关于cx-7药剂成分的初步报告后,没有立即组织专题会议研究,而是等到五月二十五日才开会讨论。这五天的间隔,是出于什么考虑?”
陆晓龙思考了几秒:“五月二十日收到的只是初步报告,数据不完整。我让技术部门做进一步验证,同时协调药检机构的样本比对。五月二十五日,所有补充数据到位后才开会。我认为,基于不完整信息做决策,风险更大。”
“但程序上,收到初步报告后应第一时间向上级汇报。”
“我当天就向赵永刚副局长做了口头汇报。”陆晓龙说,“并说明需要等待进一步数据。这一点赵副局长可以证明。”
刘处长记录完,合上笔记本:“陆晓龙同志,今天的询问就到这里。你的回答我们会如实记录。另外,你提交的补充报告,审查组会认真研究。”
“谢谢。”
送走审查组成员后,陆晓龙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街道。上午的阳光很好,行人匆匆,一切如常。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一栋高楼上一—那是市中心的方向,训练中心就在那个方向。
此刻,训练中心应该正在上课。战术分析课,格斗课,体能训练……周雨薇会在哪里?在教室听课,还是在训练场训练?
他想起苏慧曾经说过的话:“有些告别不需要言语,因为心里已经说了千万遍。”
是的,无言的告别。
不能打电话,不能发信息,不能见面。甚至不能让别人传太多话。
但他知道,她会继续前进。就像他知道,自己也会继续战斗。
他会回去的。回到训练中心,回到工作岗位,回到那些需要他的人身边。
而在那之前,这场无言的告别,也是一种坚持。
坚持清白,坚持原则,坚持等待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无论在办公室,还是在安全屋。
无论在顺境,还是在逆境。
生长,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而告别,有时是为了更好地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