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顶之会后第二日，黄昏时分。
峨眉后山，清音阁。
这是灭绝师太平日起居修行的禅房所在，位于一处幽静的山谷中。阁楼依山而建，门前一条小溪潺潺流过，几株古松姿态虬劲，环境清幽绝俗。
南宫宸独自一人来到清音阁前。
守门的女弟子显然已得到吩咐，见到他后，恭敬行礼：“南宫教主，师太已在阁内等候，请随我来。”
禅房内，陈设简朴。一张竹榻，一方木几，几个蒲团，墙上挂着一幅“静”字，笔力苍劲，透着一股禅意。几上摆着一套茶具，茶香袅袅。
灭绝师太盘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她缓缓睁开眼：“南宫教主来了，请坐。”
南宫宸在她对面的蒲团坐下，目光平静。
女弟子奉上茶后，悄然退下，合上了房门。
禅房内只剩下两人，气氛却并不紧张，反而有种奇异的平和。
“师太约我单独相见，想必是有话要说。”南宫宸先开口。
灭绝师太沉默片刻，缓缓道：“昨日金顶之上，教主一番话，让老尼思考良多。”
她端起茶盏，却没有喝，只是看着盏中碧绿的茶汤：“这些年，老尼一直以正邪不两立为信条，视明教为魔教，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光明顶一役，峨眉派损失不小，老尼更将此仇铭记于心。”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可昨日，看到芷若那孩子站在你身边，眼中虽有不安，更多的却是坚定与信任。老尼忽然想，或许……是我错了。”
这话说得艰难，却异常坦诚。
南宫宸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听着。
“芷若是老尼最得意的弟子。”灭绝师太继续道，“她天赋极佳，心性纯良，又肯吃苦。这些年来，老尼将她视为峨眉未来的希望，倾囊相授，也对她寄予厚望。”
“所以当听到她与你……与明教教主牵扯不清时，老尼心中的失望与愤怒，可想而知。”她苦笑，“但昨日看到她坦然面对所有质疑，不卑不亢，清者自清的态度，老尼才意识到——这孩子，真的长大了。”
她放下茶盏，直视南宫宸：“她有自己的判断，有自己的选择。而我这个做师父的，却还在用旧观念束缚她，实是不该。”
南宫宸终于开口：“师太能如此想，是芷若之幸，也是峨眉之幸。”
“幸与不幸，还未可知。”灭绝师太摇头，“但老尼确实想通了一些事。这些年，峨眉派固守正邪之防，与各派争斗不休，看似维护正道，实则……也错过了许多。”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窗外暮色中的峨眉山：“天下大势，教主昨日说得对，元朝气数已尽，新朝将起。峨眉派若继续固步自封，只怕将来……会被时代淘汰。”
这话从一个恪守传统数十年的老尼口中说出，分量极重。
南宫宸也站起身，走到她身侧：“师太能有此见识，实属难得。”
“不是见识，是不得不变。”灭绝师太转身看向他，“光明顶一战后，老尼闭关数月，反复思量。这些年，峨眉派看似风光，实则内耗严重，弟子间勾心斗角，长老们固守成规，年轻一代难有作为。长此以往，峨眉派还能兴盛多久？”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祖师创派不易，若在我手中衰落，老尼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历代祖师？”
这话说得沉重，却也是实情。
南宫宸沉吟片刻，缓缓道：“师太既然看得如此透彻，想必已有打算。”
灭绝师太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老尼希望，教主能助峨眉派一臂之力。”
这话出口，连南宫宸都有些意外。
灭绝师太继续道：“不是要明教直接介入峨眉事务，而是……借教主的眼光与格局，为峨眉派指一条明路。更重要的——”
她顿了顿：“芷若那孩子，既然选择了你，老尼也不再多加干涉。只希望教主能善待她，助她成长。将来她若真能接掌峨眉，有教主在背后支持，峨眉派或许……能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这已是明确的让步与托付。
南宫宸深深看了灭绝师太一眼，缓缓点头：“师太放心。芷若是我认可的人，我自会助她成长。至于峨眉派——”
他正色道：“若师太真有意改革，我可提供三样东西：第一，适合峨眉弟子修炼的高深武学；第二，与天机阁共享的情报网络；第三，明教的资源支持。”
灭绝师太眼睛一亮，却又有些迟疑：“那峨眉派需要付出什么？”
“不需要付出什么。”南宫宸摇头，“只需承诺一件事：在将来天下大变时，站在正确的一边。”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灭绝师太沉默良久，忽然深深一揖：“老尼……代峨眉派，多谢教主。”
这一揖，彻底放下了昔日的恩怨与成见。
南宫宸坦然受之，随即扶起她：“师太不必多礼。合作共赢，本就是应有之义。”
两人重新落座，气氛已然不同。
灭绝师太亲手为南宫宸斟茶，问道：“教主接下来有何打算？”
“明日我会在峨眉停留一日，处理一些事务。后日便启程前往武当山。”南宫宸道。
“武当？”灭绝师太一怔，“张真人出关了？”
“是。张真人邀我一叙。”
灭绝师太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张真人是当世武林泰斗，修为深不可测。教主此去……”
“师太放心。”南宫宸淡然一笑，“我此去，是论道，不是论武。”
灭绝师太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静虚、静空两位师妹那边，老尼自会安抚。她们虽然固执，但终究是为了峨眉好。假以时日，会想通的。”
“有劳师太。”
两人又聊了许久，从峨眉派的现状，到天下大势，再到武学心得。灭绝师太发现，眼前这位年轻的明教教主，见识之广，格局之大，远超她的想象。
许多困扰她多年的问题，在他三言两语间便豁然开朗。
不知不觉，夜幕已深。
南宫宸起身告辞时，灭绝师太亲自送到清音阁外。
“教主，”她忽然道，“芷若那孩子……就拜托你了。”
这话说得郑重，带着师父对弟子的不舍与期望。
南宫宸点头：“我会的。”
他转身离去，玄色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灭绝师太站在阁前，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师父。”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灭绝师太回头，见周芷若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你都听到了？”灭绝师太问。
周芷若轻轻点头，眼中含着泪光：“谢谢师父。”
灭绝师太走上前，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就像她还是当年那个刚上山的小女孩。
“去吧。”她柔声道，“走你自己的路。记住，无论走到哪里，峨眉派永远是你的家。”
“师父……”周芷若扑进她怀中，泣不成声。
灭绝师太抱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眼中也泛起泪光。
她知道，从今夜起，峨眉派将迎来一个全新的时代。
而这个时代，将由这个她亲手培养出来的弟子，亲手开启。
夜色深沉，星光点点。
清音阁前的松涛声，仿佛在诉说着千年的故事，也预示着崭新的篇章。